护工
最后,在韩澈的以死相逼下,郑好终于不折腾他了。她去医疗站租了辆轮椅,跟谷小雨一人架一只胳膊,把半身不遂的韩澈扛上了轮椅。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得等童梦。”谷小雨捶捶自己的肩膀说。
郑好伸长脖子,眺望着赛道方向,“她跑到哪儿了?”
“不知道,她说预计六小时跑完。”谷小雨看了眼手机,估算了下时间,“还早着呢。”
“行,那我们先走了。”
跟谷小雨道别后,郑好推着轮椅,往出口方向走去。
前面是一条长长的下坡,因为交通管制,车进不来,人也少,几乎畅通无阻。
郑好又起了坏心思。
“哎。”她弯下腰,凑到韩澈耳边,“你玩过滑板车没有?”
“没有。”韩澈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抓紧扶手,“你想干嘛?”
“我以前玩过胡坨坨的滑板车,太小了,不过瘾。”郑好叹了口气,语气突变,“咱们来玩把大的?”
韩澈倏地瞪大双眼,后背紧绷,用仅剩的力气发出一声呐喊:“no!!!”
“放轻松。”郑好一脸坏笑,双手紧握住把手,调整好轮椅的朝向,一只脚踩在轮椅下方的横杠上,俯下身,瞄准前方。
“一、二、三——”
另一只脚在地上猛蹬两下,伴随着一声冲锋的号角:“开炮!!!”
轮椅疾速俯冲下斜坡,车轱辘与地面摩擦,发出欢腾的声响。
风扑打在脸上,韩澈被颠得一上一下,差点飞出去。他后背直冒冷汗,只得死死抓住扶手,身体紧贴着轮椅,生怕一个颠簸就人仰车翻。
过山车好歹还有安全措施呢,他这完全是以身试险,拿命跑酷。
郑好迎着风放声大笑,笑声畅快而恣意,让韩澈在担惊受怕之余,也感到了一丝宽慰。
能让她笑得这么开心,值了。
一路上几乎不需要用力,郑好一只脚悬空,偶尔蹬一下地面提速。
眼看就要到斜坡尽头了,她才轻盈地跳下来,跟着轮椅小跑几步,然后猛地刹住脚步。
车是稳稳刹住了,人就……
韩澈一个猛子栽进了路边花丛里。
“哎哎哎!”郑好顿时慌了神,赶忙冲上前,把韩澈从灌木丛里扒拉了出来。
韩澈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从半身不遂到全身不遂。
他脸上灰扑扑的,头发乱成了鸟窝,还插着几片枯叶,额头也被灌木枝刮了几道血口子,模样相当狼狈。
“骚瑞啊。”郑好的道歉听上去毫无诚意,甚至还在憋笑。
她抱住韩澈的脑袋,使劲儿掐他人中,“你还好吧?”
在她的大力摁掐下,韩澈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面如土色,生无可恋,嗫嚅道:“等你老了,我也这么玩你。”
郑好扑哧一笑:“行啊,有你这样的玩伴,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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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经是一点多了,韩澈早已饿得浑身无力,郑好也是饥肠辘辘。她点了份外卖,又在买菜软件上买了些排骨、牛肉、活虾之类,准备晚上做顿大餐,给韩澈好好补补。
“你先躺着,外卖到了我喊你。”
郑好正要把轮椅推进卧室,被韩澈阻止了:“等等,我先洗个澡。”
他出了一身汗,又栽进花丛里沾了一脸泥,整个人又脏又臭,跟穿了一星期的袜子似的。他坚决不允许这种东西上床。
郑好嗤笑一声,把轮椅转了个方向,推进了浴室。
韩澈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艰难地挪动着双腿,扶着墙站在花洒下,小腿直哆嗦,仿佛下一秒就要坍塌的危楼。
郑好看得心疼,问道:“你行吗?要不要帮忙?”
韩澈回头瞥她一眼,幽幽地说:“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女的。”
郑好这才反应过来。
她老脸一红,嘴硬道:“你想什么呢?我这不是怕你摔倒嘛,到时候还得我来扶……咱们现在就是病人和护工的关系,你能不能别满脑子黄色物料,什么都往那方面想……哎算了算了,懒得跟你说。”
她不敢看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推走轮椅,顺手把门带上了。
在门外站了会儿,浴室里传出沙沙的水声,隔着磨砂玻璃门,隐约能看见里面的人的轮廓,影影绰绰。
郑好面红耳热,心突突跳得飞快,忍不住心猿意马。
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应该支撑不了多久,万一摔倒了,她扶是不扶呢?
就算他能靠自己洗完澡,还有力气穿衣服吗?会不会围着一条浴巾就出来了?上半身还淌着水,水珠顺着他坚实的胸大肌往下滑……
郑好忍不住嘶哈了一声。
打住!
他还是个病人呢,作为
护工,能不能有职业操守!
她继续遐想,按照电视剧的套路,他的浴巾肯定系得不牢,走两步就得掉。那到时候,她看是不看呢?
她可以趁他俯身捡浴巾时,飞快地瞟一眼,这样,既可以大饱眼福,又能保住她尽职尽责的护工形象。
郑好哧哧地笑了。
就在她浮想联翩时,浴室的门开了。
水雾缭绕中,韩澈扶着门框,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白衣灰裤,头发湿漉漉地耷在额前,清爽中又透着几分虚弱。
郑好愣了下。都穿好了啊?
纷飞的思绪被收回,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又生出一丝失望。
哎唷,这么见外干嘛啦?她又不是坏人。
韩澈扶着墙壁向她求救:“快来扶我一把,我走不动了。”
郑好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跑上前,将他搀扶到轮椅上。正要往主卧推去时,突然感受到一股阻力,低头一看,原来是韩澈抓住了车轮。
“我不想睡床。”他嘟哝着,“我想睡躺椅上。”
郑好哦了一声,转身就把轮椅往书房方向推。
韩澈仍不撒手,“我不想睡书房。”
“那你想睡哪儿?”
“客厅。”韩澈指挥她,“你把躺椅挪到沙发边,我想看会儿电视。”
“屁事真多。”郑好没好气道,把轮椅推到了客厅,“你等着。”
她跑进书房,把那只躺椅连拖带搡地搬了出来,安置在沙发边上。
“现在行了吧?”她喘着粗气问。
“再去我床上拿个毯子,对了,飘窗上有个靠枕,一起拿了。”
郑好掐着腰瞪他:“你小子——”
“我是病人。”韩澈嘴一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额上的几道伤口还泛着红。
郑好心一软,无奈地叹气。
拿来毯子和抱枕后,郑好又依照韩澈的要求,把毯子对叠,铺在躺椅上,再把他搀扶过去,最后,还得把抱枕垫在他的腰后。
“现在行了吧?”
韩大爷舒舒服服地窝在躺椅里,环视四周,又吩咐郑好:“光线太亮了,把纱帘拉上吧。”
烦死了。郑好眸中冷光一闪,嗖嗖地飞出两记眼刀。
嘴上虽然抱怨着,身体还是很听话,一会儿拉窗帘,一会儿倒水,一会儿开空调……
韩澈抿唇偷笑。他早就发现了,她就是嘴硬心软,骂得比谁都凶,干活比谁都利索。
忙完这一切,韩澈总算消停了,郑好也终于能坐在沙发上歇会儿了。
茶几上摆放着一盆绿植。郑好双眼放空,怔怔地看了会儿,突然觉得很眼熟——
哎,这不是她的那棵柠檬树嘛!
郑好眼睛一亮,急忙凑近一瞧,柠檬树已经秃了一半,看起来有些凄惨。
在一片叶子的背面,一只绿色大肉虫正慢慢蠕动着。
“哇!”郑好惊叹道,“这是韩美丽?它绿了!”
韩澈也探出半个身子,伸长脖子左看右看,“哪儿呢?”
郑好指给他看,没好气地说:“你根本就不关心它!”
“它昨天还没变啊。”韩澈表示委屈。
为了照顾好韩美丽,他壮着胆子把柠檬树从客房搬到了茶几上,每天上班前下班后,都要来看一眼这条虫子。明明昨晚还是一坨鸟屎的状态,谁知道今天就华丽变身了。而他,如此兢兢业业,还要被前主人嫌弃不上心。
他上哪儿说理去?
大绿虫慢吞吞地啃着树叶,旁边,两个人类像看吃播一样看得津津有味。
郑好心念一动,抬眼望着韩澈,“哎,给你表演个魔术。”
她从柠檬树上折下一小截枯树枝,戳了下韩美丽的大脑袋。
“咻——”
大绿虫嘴里飞快地吐出一根黄色的“y”形舌头,过了几秒才慢慢收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韩澈都看呆了,嘿嘿直乐:“好玩。”
他从郑好手里接过枯树枝,轻戳了一下大绿虫的脑袋,黄色舌头倏地吐出,就像蛇吐信子。
他又有了新发现:“看,它的眼睛好大啊。”
“有没有做功课?”郑好斜乜他一眼,“这是花纹,伪装成眼睛来吓唬敌人的。”
“哦哦。”韩澈虚心受教。
他感觉他们就像一对新手父母,面对刚诞生的小宝宝,满眼新奇,满心欢喜,又不免手忙脚乱。
吃播进行到一半时,门铃响了。
郑好腾地起身,一边大步往门口走,一边抱怨:“外卖总算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她身姿笔挺,梳着优雅的发髻,穿一身剪裁合体的浅色风衣,手上还拎着几个袋子。
郑好不禁感叹,不愧是豪宅小区啊,物业管家穿得都像刚从巴黎时装周回来的。
“辛苦了。”郑好冲她一笑,向前探身去拿袋子。
女人却没松手。
郑好一愣,抬眼望着她,疑惑道:“这不是给我的吗?”
“你是哪位?”女人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语气冷漠。
“我是……”郑好很快反应过来,松开手,直起身,与女人平视,“是这样的,韩先生病了,不方便下床。”
女人眉毛一挑,露出狐疑神色:“病了?”
“嗯。”郑好没有过多解释,伸手去拿袋子,“东西给我就好。”
女人手上力道加大,咄咄道:“你还没说你是谁。”
郑好有些头疼。
这什么管家,也太难缠了吧,比亲妈管得还宽。
两人谁都不肯松手。
僵持中,屋里突然传来一嗓子:“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