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冬日初雪
大厅里，张员外再三恭请林云坐在主位，自己则坐在客位。
“去备几个小菜，再热一壶好酒，速度要快，去吧！”张员外偏头朝下人吩咐道，说完又转过头来笑呵呵道：“还未请教大人贵姓？”
“免贵姓林，林云，张员外论年纪也算我的长辈，直呼我名讳便可。”林云端着茶杯尝了一口，笑道：“好茶，张员外是懂茶之人。”
“林大人过奖了，若是看得上此茶，回头我叫人给您包上一份，也不妨碍。”张员外笑道。
林云见他不愿改口也不在意，遂说道：“方才听闻张员外是这城中首富，日后城中的一应事宜还需要张员外多多配合才是。”
闻言，张员外面色微变，心中骤然一惊，莫非又是一个索要钱财的无良军官不成？
林云瞥了他一眼，接着道：“当今城中统帅性格温良恭俭，体恤百姓，只要张员外凡事听从调度，自然会安然无恙，不必多想。”
话毕，张员外心里一松，他当真是怕才出虎口，又入狼窝。遂拱手道：“谢大人指点。”
宅子后院里，拱桥池塘，小径蜿蜒，一片绿意盎然。一群莺莺燕燕在花园里散步赏花。
“听说老爷在前院大厅会客，也不知是什么人物还需要老爷亲自作陪。”
“呵呵，我可听下人们说，那人坐在主位上，老爷屈居客位，放在以前，恐怕要郡守亲临才有这般待遇吧！”
“哎呀，云颜姐姐在这儿，大家直接问她便是，何必在这瞎猜呢？”
“是呀是呀，云颜姐姐以前可是最受老爷喜爱的了，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姐姐。”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起哄，嘲弄的目光落在人群最后面的一个貌美妇人身上。
这妇人面色憔悴，眉宇间有悲哀之意，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矜贵道：“好了，你们和一个改嫁的贱人计较什么。”说罢，双眼轻蔑地俯视着那憔悴妇人。
众人低头称是，都有些畏惧这华贵妇人，此女正是张员外的正妻，娘家乃是海州的巨商，张员外能发家也全靠了老丈人家的帮扶和支持。
吃人家的软饭，腰杆自然难以挺直。因此，张员外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平时纳个妾也要得到正妻的许可才行。至于妾室，那是万万不能生育的，这是正室的底线。
一群人继续朝前散步赏花，那憔悴妇人落在最后面，显得格格不入。
大厅内，几杯酒下肚，张员外脸上红扑扑的，笑着说道，“这后院花园里有些奇花异草，值得赏玩。林大人若不嫌弃，在下带大人前往逛一逛。”
林云酒后面色如常，淡笑着点头，“有劳张员外了。”
“林大人客气，不妨事的，请。”张员外笑呵呵的起身带路。
花园里，那雍容华贵的妇人正拈着树枝，嗅着花香，一个下人急忙跑过来说道：
“大夫人，老爷要带那位贵客前来赏花。”
众女闻言连忙整理了一下自己并不凌乱的发髻和衣物，矜持站着。只有那憔悴妇人无动于衷，一如既往低着头。
众人见状不由得心中暗自冷笑，一会儿落了老爷的面子，看你怎么收场。
少顷，林云正感叹这花园里花草种类繁多，令人目接不暇，目光一转就看到了严阵以待的众女。
不由得心生疑惑，遂偏头问道：“张员外，这些是？”说着指了指众女。
张员外顺着手指方向看了一眼，拱手笑道：“启禀大人，这些是在下的妻妾，让大人见笑了。”
那雍容华贵的妇人缓步走了过来，行了个万福礼，轻笑道：“见过这位大人。”
身后一群人也纷纷过来笑盈盈的见礼，张员外脸上笑呵呵的，蓦地，他目光扫到了落在人群后面的那名憔悴妇人，眉头倏地皱起，黑着脸喝道：“云颜，大人在这，你苦着个脸做甚？”
其余妻妾不禁幸灾乐祸起来，有人甚至捂着嘴偷偷笑。
而林云听见“云颜”二字时身体不禁一颤，转头望向那憔悴妇人，瞳孔骤然收缩，目中闪过难以置信的光芒。
随即眼圈渐渐红了起来，这一刻他再也不是战场上那个无情的剑客，只是一个见到亲人的孩子。
“娘？”
众人皆惊，诧异地望向林云，那憔悴妇人也似有所感的抬起头，望向林云。
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后慢慢的露出一抹震惊之色，最后竟不自觉的泪流满面起来。
忆如潮涌，多年前，自己为了养活林云兄妹二人，四处寻找活计，却不得果。反而因为自己容颜貌美而被人惦记，不少人心心念念，其中就有来临海郡做生意的张员外。
张员外出手阔绰，舍得为自己花钱，起初因为自己身无分文，两个孩子尚幼，不得已委身于张员外。
张员外多次让自己嫁给他做小妾，但由于其正妻不愿接受林云兄妹，故而一直未答应。
一年后，自己慢慢被张员外的糖衣炮弹打动，逐渐无法忍受贫民窟暗无天日的生活。
于是，在一个除夕夜，自己做了一桌子菜，想要和两个孩子进行最后的道别。
第二日，天还黑黢黢一片，自己留下了十两银子在桌上，掩面痛哭，悄悄离去了……
思绪回归。
“我不认识你。”那憔悴妇人摇头否认，声音里带着微微颤抖。
林云双拳紧握，愈发确认这就是自己母亲，多年前除夕夜后的清晨，看着桌上那个钱袋他便知道母亲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只是没想到，多年后，两人竟在这种场景下重逢了。
“林大人？”张员外小心翼翼道。
林云冷冷横了他一眼，随即又冰冷地扫视了众女一番，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林云早已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少年，多年来生活的无情让他四处碰壁，摸爬滚打下迅速成长为现在这个模样。
眼下情景他只是看一眼便知晓自己母亲过的并不如意。
重重叹了一口气，林云松开紧握的拳头，既然母亲不愿认他，他也不想再去计较些什么了，往事如过眼烟云，随风去吧！
“在下孟浪了，认错了人，还望海涵！”林云拱手，重重鞠了一躬。
那憔悴妇人面上露出一抹深切的痛楚，想要过来扶起林云，脚步却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张员外见状连忙伸手欲要作扶，林云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众人不得已只能朝那憔悴妇人一齐使眼色，示意她去搀扶。
终于，那憔悴妇人鼓起勇气艰难踱步到林云身前，颤抖着双手扶起。
林云起身，深深看了一眼憔悴妇人，开口道：
“在下住在郡守府，今日与夫人一见如故，夫人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拿此物来找我。”说着便取出了一个旧麻布钱袋，递到那憔悴妇人手里，随后又道：“对了，我叫林云。”
说罢，没有等待回复，也没有理会张员外等人的反应，转身走了。
长街上，还是那副满目疮痍的景象，只不过各家各户都敞开了门窗，点燃了烛火，显得灯火通明，一片热闹繁华。
“小林子，你妹妹那里怎么说？”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颜儿那里，就让这个谎言一直编织下去吧！梦里总比现实温暖。”
“嗯……噢，下雪了。”楚辞负着手，突兀出现在林云身旁，仿佛本来就在那儿一样。
林云抬头望去，纷纷扬扬的大雪缓缓落下，雪花飘在他的脸颊上，生动而美丽，只是很快便融化了。
远在万里之外，神风门。一名白衣美少女端庄地坐在椅子上，手上拿着一本丹书，目光却盯着窗外的大雪。
“小颜，下雪了，快出来玩呀！咱们打雪仗咯……”阿花明亮的声音合时宜的响起。
郡守府内，慕容飞雪正聚精会神的批阅奏章，忽见窗外飘雪，起身到窗边驻足观赏，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笑意，喊道：
“来人，热上几壶美酒，备一二小菜，我要请林兄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