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谢韶唯的身板站得笔直。摆明了是不打算放过。
秦一燃哪能真说出来，厚着脸皮笑。
“那什么，一时情急会错意了。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也走了出来。
谢韶唯眉眼还是冷的。
“你倒说说会错什么意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没以为什么，我们快回去吧。”
“说清楚。”
“……”
谢韶唯问得不屈不挠，秦一燃对着那双淡茶色的清澈双眼，忽然有了个猜测。
这人不是要兴师问罪，这人是真不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想当初谢韶唯刚转学没多久，高智商加高颜值，一下课就被几个活泼的女生围住问数学题。女生们问题目是借口，没几句就跑题了。问他为什么眼睛是淡色的，是不是混血，为什么转学。
前一刻还认真解释题目的谢韶唯立刻就不说话了，好像他只会一本正经说话，不懂怎么聊天。
女生们问七问八，谢韶唯也不搭理，突然自顾自讲起题目来，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坐他后桌的秦一燃忍不住想缓和一下：“你们不懂的问老师去。谢大天才和我们不一样，人家看到题目就知道答案了，你们问一百遍也学不会。”
说完就被几个女生“围攻”了。
大家嘻嘻哈哈打闹，谢韶唯却垂下眼睛，嘴巴抿得跟蚌壳一样紧，完全无法融入。
谢韶唯聪明是真聪明，可真算不上机灵。
秦一燃想到这里，于是也端正神情，面不改色说了个大瞎话：“我以为你想捡石头打那丑八怪呢。那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谢韶唯皱起眉，像发觉哪里不对劲，秦一燃已经在他反应过来前岔开话题。
“走吧走吧，我们得在迷宫重组前回去。哦，对了，你还没说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韶唯松开眉头，说：“我跟着墙上匕首的划痕，一路找过来的。”
怪不得，秦一燃见谢韶唯已经被带偏了，满意地点点头。
“多亏了你，不愧是谢大天才。”
表扬地拍拍谢韶唯胳膊，秦一燃抬脚欲走，却听那人倒抽一口冷气，捂住肩膀。
秦一燃这才发觉，谢韶唯肩膀的弧度很不自然，胳膊也怪异地垂着。
他一下子想起了石缝里谢韶唯矮身时那一声脆响。
那是关节脱臼的声音！
在那样狭窄的地方，他没法弯腰拿到小熊，太过用力伸手，以至于关节都脱臼了。
一时间，秦一燃有些感动。
“很痛吧，我帮你复位。”
当兵这么多年，复位关节这种小事他不在话下。
他手已经伸了出去，谢韶唯却躲开了。
“不用，你力气太小。”谢韶唯再次明晃晃地嫌弃了他。
秦五岁：……竟无法反驳。
谢韶唯似乎不打算管受伤的肩膀，抬起下巴俯视秦一燃。
“与其帮我，你冲出去救人的时候，就没想到后果？”
秦一燃一愣。
谢韶唯吐字是轻的，但语气是真的咄咄逼人。
“那你一定也没想过，你死了我也会死。”
“你现在不是解救者，请先努力让我们活着出去。”
“我不想再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一次。”
谢韶唯说完，头也不回走上台阶。肩膀扭曲的背影看上去倔强又瘦弱。
秦一燃这才想到。
和当年的感情没有关系，这才是他赶来救他的原因。他生气也是因为这个。
他俩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谁死了另一人也活不了。
就算他有再大的把握救人，在谢韶唯看来，他也不应该以身涉险。
谢韶唯已经大步走远了，他只得小跑着追上，说了声“抱歉。”
谢韶唯没有搭理他。但一会儿后还是走得慢了些，让秦一燃的小短腿能跟上。
就这样，两人一前一后，在静得可怖的迷宫里穿行。
因为跳下悬崖，他们偏离了原来的路，也没有再看见匕首划痕。秦一燃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谢韶唯却脚下不停，在任何岔路都没有犹豫。
又经过一条似曾相识的走廊，秦一燃终于忍不住了。说：“这里好像走过了，你确定没走错路？”
“没有错。”
“这么肯定？”
“因为我见过迷宫的结构。”谢韶唯似乎还有些不高兴，声音紧巴巴的。
这话让秦一燃一惊，迷宫的结构就相当于地图，如果他只是玩家，他怎么可能见到？
“在哪见到的？我也想看看。”他故作轻松地问。
“你看到过了。”
！？
“我怎么不记得？”
谢韶唯因为肩膀脱臼，走路的姿势不太自然。他大约在忍痛，答得有些吃力。
“在我们刚见面的山洞。那里是迷宫的最外侧，迷宫变化时可以看到所有部件的移动方式，只要多看几遍就能找到规律了。”
谢韶唯说得理所当然，秦一燃却是心惊。
他记起了在山洞口第一眼看到迷宫重组的震惊。
石壁和地面整齐地裂开，折叠。石梯互相交错旋转，利齿般咬合。——这些眼花缭乱的构造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存在。各种变化更不可能用人脑记住。
而谢韶唯记住了。这就是智商200的人的实力吗？
他记起高中时校庆游园，谢韶唯挨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代表班级表演的节目。
3d立体拼图。
几百个一模一样的方块，只有黑白两个颜色。不管是预设成多么复杂的结构，谢韶唯只要看一眼，就能在5分钟内搭建出来，还能左右手同时搭建。
那次表演谢韶唯不知收获了多少死忠粉，校草地位牢不可破。秦一燃也不得不服。
这人的大脑精准得就像一部建模机器。能精确算出，在视线看不见的地方，那些结构该如何构造，才能呈现该有的效果。
这个迷宫对他而言也一样。
“那你知道怎么走出去？”秦一燃按捺住激动问。
谢韶唯反倒沉默了，好半天才说：“本来快知道了，因为你逞英雄，怪物升级了，迷宫也升级了。”
那是怪他了。
心虚的秦某人无话可说。却像吃下定心丸，安心不少。
即使升级了，听他这口气，不是大问题。
再加上刚才突然接通的通讯，虽然现在又沉寂了，但总部在试图救援，应该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副本。到时候他必须把这些玩家都救出去。
秦一燃在思考，而走在前头的谢韶唯在解释过后也沉默了。
迷宫不算大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心。
秦一燃道歉了，他的气就消了大半。却不由自主沉浸在回忆中。
他回想起秦一燃落进山洞时的情景。紧密的贴合和嘴唇意外的碰触。
秦一燃……
他长高了好多，而且好重。
被压住时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一旦呼吸，扑鼻而入的是浓厚的成年男性气息，像那人一样强势而富有侵略性，让他招架不住。
还有那一声质问。
“是谁！”
年轻军人的嗓音低沉又明澈，威慑感十足，挟着股热气钻进他耳道，电流般击穿他的灵魂。
这样的秦一燃与当年那个阳光大男孩完全不同，却更加……
谢韶唯嘴角紧抿。抑制不住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情不自禁。
当秦一燃以为他一脸漠然时，他其实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嘴唇相触的瞬间，他眼眶差点湿润，因为忍耐到极致，控制不住而细微发抖。
这是他从16岁就在意的人，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现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他怎么能不激动，不颤抖。
还有，方才在石缝中的紧贴。
“少来这套。”
他听得清清楚楚也明明白白。
秦一燃还是那么讨厌他。
这一点或许永远也改变不了，但没关系，他本来也不求什么，既不打算告白，也不奢求回应。
谢韶唯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一直牢牢记着不知哪里看到的一句话：如果想让别人爱上你，你首先要爱上你自己。
他做不到爱自己。
虚弱的身体，古板乖僻的性格，高智商看着厉害，但其实没人能理解他，他也不能理解别人。
就想秦一燃说的：谢大天才和我们不一样。
又怎么会有人爱上这样的他。
把人送出游戏就好。
一个吻，已经很满意了。
——
迷宫里时间的流速让人难以估算，被怪物捉住时秦一燃感觉被拖行了许久，可跟着谢韶唯走回石屋却很快。
一进门秦一燃眼一扫，就挑起眉毛。
屋里的气氛比他离开时还要凝重。
浴袍组合见他们进来像见了鬼一般，西装男没那么惊讶，只定定看了谢韶唯一眼就，眼中血丝密布。
小男孩似乎被吓坏了，坐在地上怔愣着，面色灰暗。
秦一燃注意到，他们头顶的血滴已经不见了。想来是投票没有结果，自动作废。
谢韶唯对气氛全然未觉，一进屋，径直走到墙边，用没受伤的左手捡起碎石，在墙上不知写着什么。
秦一燃边回到老位置边想，不会是他变成本来模样时被发现了吧。
他小心翼翼坐到两个小朋友身边，很快打听出来。
没有被发现。他们都以为是谢韶唯攻击怪物，使怪物放弃了尧尧，转而抓走了安洁，谢韶唯是追出去救人的。
至于气氛奇怪，也问出来了。
他们不在屋里的时候，浴袍男一口咬定门是尧尧开的，因为之前只要门关着，怪物就不会进屋子。
浴袍男认为是西装男让儿子去开得门，拼命撺掇小朋友们投西装男是信徒。西装男就扑上去和浴袍男打了一架。
秦一燃撇了一眼浴袍男乌青的眼眶和脖子上的指印，怀疑小李是把他老板往死里打了。
张总挨了几下狠的，老实了些，不敢惹暴走的员工，一双眼却盯住谢韶唯。
他要搞事。秦一燃意识到。
果然，浴袍男开口了，却不是对谢韶唯。
“小朋友，你被抓走害不害怕啊？”他笑眯眯地问秦一燃。
笑得也太假了吧，骗小孩啊。秦一燃冷笑。
怕是他们被抓走还能活着回来，让他怀疑了。
他本来就不齿这人做派，根本懒得理他。浴袍男却以为这小姑娘怕的不敢说话，凑近了些，小声问：“他是怎么救你回来的？那怪物是不是不会伤害他？”
还套话，你没看见他肩膀受伤了吗？
秦一燃有些不耐烦了，但为了不ooc，只能回想安洁的语气，装作吓坏了一样，说：“我也不知道，怪物突然就把我放开了，我们看见一个石缝就躲了进去，小唯哥哥的胳膊都受伤了。”
这话没说清楚，5岁小孩当然说不清楚。让他们知道谢韶唯受伤了就足够。秦一燃满意地看到张总脸上的失望和焦躁。
这时，一直对着墙写写画画的谢韶唯突然停了动作，回头撇了他一眼。
这一眼轻飘飘的扫过，没什么情绪。秦一燃却不知怎么，立时想起自己的誓言。——小唯哥哥什么的，绝对不叫。
他刚刚叫得多自然，多亲切啊……
还好这时有人过来了，挡在谢韶唯身前，阻断了那道视线。
“你肩膀脱臼了，我帮你吧。”西装男说。“我学过一点正骨推拿。”
这次谢韶唯没有拒绝，让西装男抓住他的胳膊。只听咔的一声，关节复位。
原来如此，秦一燃明白了。这伤是给他们看的，所以回来之前不能治好。
这人对自己挺狠的啊。一路走下来那么疼也一声不吭。
西装男治好人却没走。
“小兄弟，你画的这是什么啊？”他看着墙上的痕迹问。
秦一燃探头一看，小吃了一惊。
就这么一会功夫，半面墙壁已经被画满了，碎石刻出的白线错综复杂，交织缠绕，一眼看上去一团乱麻，但细看又能看出阶梯，石柱，回廊。却是都叠在一起，看不出路线。
“我在想出去的办法。”谢韶唯眉头轻蹙，答得没头没尾。根本不在意别人有没有听懂。
“哦！我明白了，你是学建筑的吧？”西装男总算看出了楼梯，欣喜道：“我们出去就靠你了。”
一边张总低声自言自语。“他能从怪物手里逃脱就很可疑！我是不会跟他走的。”
“闭嘴！”小李吼他老板，把张总吓得一哆嗦。“要不是他给怪物那一下，怪物能放过尧尧吗？npc不会救人，你要再指他，我先撅了你的指头！”
“你！”张总到底不敢还嘴，忍气吞声道：“npc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谁知道。事关所有人性命，还是让他说明白了怎么回来的才好。”
被这么一说，小李似乎也拿不定主意了，看向谢韶唯。
秦一燃警惕起来。
不能暴露他的身份，这谎要怎么圆过去。
谢韶唯却像事不关己，说了句：“和安洁说的一样。”又转回头画壁画了。
这次连西装男也皱起了眉头。
“小兄弟，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小孩子说不清楚，你要是知道怎么能从怪物手里逃出来，就分享一下吧。毕竟被抓走的人一个也没回来。”
谢韶唯的动作顿了顿。他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就听吱嘎一声，石门再一次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