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秦一燃迅速收回摔人的手，但浴袍男已经举起一根指头，颤巍巍点着他。“你你怎么回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挡在他面前。谢韶唯把秦一燃护在身后，语气冰冷：“你要干嘛？”
秦一燃看了一眼那不算强壮的背影，这种被保护的感觉他很不习惯。
“这小姑娘，不对劲，她刚才手怎么一翻就把我摔倒了！”浴袍男气势汹汹。
“是你自己摔倒的。”谢韶唯说，丝毫不退让。
秦一燃的印象里，谢韶唯根本就不是那种会和人起冲突的类型，宁肯走开也不会多和人说一句，至于是不敢还是懒得就不知道了。
“我怎么摔的我不知道？你让开，我看看她！”浴袍男摆出老总架势，口气强硬。
谢韶唯没有说话，但背脊挺得更直了。
不是不敢，是懒得费口舌。秦一燃知道了。
实在不行就让他检查，又不会掉块肉。只要游戏没发现就行。秦一燃不太理解谢韶唯的坚持。
两方僵持，被一声冷笑打破。
“怎么，你还想碰瓷儿啊？”西装男讥讽道。“人家小姑娘才多大，把你摔倒？可能嘛！”
“要不你可以试试？”谢韶唯说，冲西装男方向点点头。“看看把你这个成年男性摔倒要多大力气。”
西装男巴不得动手，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浴袍男一秒钟被唬住了，咽了口唾沫。
其实刚才发生得太快，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摔倒了，再看年青人的架势，眼神冷得让他打了个寒颤，他本来过来就是要求人的，不由态度就软了。
“我，我就是想让孩子们投票。”
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秦一燃都嗤笑。
浴袍男转而手指西装男：“孩子们，打人是不对的，谁要是想打人，他就一定是邪神信徒，你们都投他！”
西装男面部扭曲，放下袖子。“怎么就不是你？让那对情侣去探路送死的不是你吗？一直带路带到这个鬼地方的不是你吗！小朋友，投他啊！”
一时间，几人都看向孩子们。
两个小孩吓着了，一起往看上去最正常的大人背后躲，“小唯哥哥……呜呜……”
那几人好似现在才想起谢韶唯。
“小伙子，你投谁？”
“小兄弟，你投谁？”
秦一燃也看谢韶唯，好奇他会投谁。在他看来最先投票的西装男和试图带路的浴袍男同样可疑。
火炬光下，谢韶唯微微低着头，额发的阴影盖住上半张脸，只露出清瘦的下巴和淡色的唇，显得神秘又清冷。
他自言自语一般。“‘找出邪神的信徒，避免被他带入歧途。’这是游戏给信徒的任务，所以信徒的目的是带路。”
谢韶唯没直接说投谁，但几个大人的目光都看向浴袍男。
“不是，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别走了？这是迷宫，总得有人领头找出口！哎！小伙子，我看你才是信徒吧，出去还能回来。”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话一出，众人又等着谢韶唯解释。
谢韶唯没有说话，正在这时，忽然一声惊叫。秦一燃感到手腕被一只小手拉住。
小女孩紧挨着他，声音发颤。
“门，门苏苏在门外面。”
苏苏？那个被怪物抓走的女孩？
所有人扭头看向门口。
一直关着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条缝，门的上方，远高于正常人身高的高度，一张小女孩煞白的脸从黑暗里缓缓探出。
下一刻，火光突然一跳，熄灭了。石屋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那张脸也消失了，位置在石门最上方。
一个幼儿园小女孩儿不可能那么高，而且除了脸，头与身体全然隐没在黑暗中，像戴着副人脸面具。
面具双目圆睁，惊惧的表情似乎刚凝固，灰白的唇却勾出一抹笑。
这表情太过诡异，秦一燃有一瞬间汗毛倒竖。
但他很快想起来。在落入迷宫之前，那个毁掉他回送光圈的也是这样一个怪物。
通体漆黑。还有一张惨白的脸。
果然就是这个副本的boss。
经历过无数高级副本，这个低级副本怪物还不至于让他害怕。若是手里有匕首，说不定还能反杀。可他现在是个小女孩模样，手里能抓紧的只有玩偶熊。
黑暗中，一阵沙沙声响起。那个怪物进来了。
咯咯咯，他身旁，不知哪个小朋友的牙关在轻轻打颤。紧靠他的小身体剧烈打抖。
他伸出手，尽可能抱住两个孩子，一边盘算对策。
地上拖行的声音越来越近。小朋友们也抖得越来越厉害。
看来那怪物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不抓大人抓小孩。
突然，秦一燃产生一种怪异的感觉。
有东西盯住了他的眼睛！
虽然看不见，但那张脸就在他面前几厘米处，正在凝视他。腥臭的味道迎面而来，是怪物的呼吸。
想到那张双目空洞，怪笑的女孩脸，秦一燃恶心大过恐惧。
他悄悄把玩具熊换到左手，右手五指张开靠近腿侧。——那是他插匕首的地方。
放开熊他就能恢复原来的模样。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手。
“呜”
身边的小男孩吓得忍不住，发出声音。
怪物一动，秦一燃和小男孩挨着的胳膊感到一阵冰冷湿滑。
糟，它要抓小孩！！
秦一燃正要松开玩具熊时，背上忽然一紧。
一双成年人的胳膊将他和另两个孩子抱住，力气之大，像要将他们勒成一个整体。
是谢韶唯。
秦一燃的熊被挤住了无法放开。
这样管用？别碍事啊！他想叫谢韶唯松手。
那冰冷的触手却一下停住，顿了顿抽走了。
沙沙的声音离开。怪物放弃了。
秦一燃松了一口气，难道怪物觉得拖走这么一大堆人太吃力，所以才放弃的？
可就在这时，靠门处传来一声男孩尖叫。
“尧尧！”西装男怒吼。“放开我儿子！！”
黑暗里传来碰撞声。
怪物抓住了大点的男孩，正往门外拖。
“松手。”秦一燃对谢韶唯说。
但谢韶唯仍紧抱着他和两个小孩不放。
小男孩凄厉地喊叫，西装男在粗野咒骂。听着声音越来越远，男孩要被扯出门外。
来不及了。秦一燃使劲一挣，趁谢韶唯松手的瞬间脱身。
扔开玩具熊的同时，他已经拔出了匕首。魁梧的成年男性的身体回归，他几步冲到门边。
黑暗中，秦一燃身形如风，纵身而起，向着腥臭最浓重的某处刺下。
嗤——
黏腻的液体喷了他一头一脸。
下一刻，他腿上一紧，被一股大力猛地拖出门去。
怪物吃痛，放开男孩，改为拽着秦一燃疯狂奔窜。
台阶，墙壁，各种转角，他的身体被拖拽，砸落，磕的生疼。但他咬牙忍住，头脑始终清醒，等待机会。
没过多久，当身体再一次被抛起时，他将早已捏在手里的照明弹狠狠掷出。
啪！
白光炸开的一刹那，秦一燃看见了怪物的全貌。
和树林里看到的一样，黑色无规则的躯体像一块巨大的焦油，无数触角从主干伸向四面八方，黏在石壁上。而主干的最上方，是一张小女孩的脸。
照明弹无法带来任何伤害，光线也只能维持四秒，但对秦一燃已经足够。
匕首的寒光闪过，他割断腰上的触手，尚在空中的身体如一张绷紧的弓，双手握住匕首，臂膀肌肉隆起，直刺而下。
光线消失前，他的匕首已经准准的扎入那张面孔，刀柄压上脸皮。
成功了！！
初级怪物都有一个共同的弱点，就是他们吞噬的人类的残体。
黑色焦油立时趴伏，散架般一动不动。
秦一燃从怪物身上跳下，气息都没乱。
接下去就是赶在迷宫重组前，沿着他一路被拖过来时用匕首划下的痕迹回到房间。
轻吹一声口哨，秦一燃正打算再打出一枚照明弹，背后却蹿起一阵寒意。
沙沙沙，细碎的声音在狭窄的回廊中被无限放大。
不可能！
秦一燃想，他从没见过boss死而复生，哪怕这个副本的目的不是杀死boss。
他猛地回头。黑暗里，巨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他毫不犹豫一甩胳膊，把照明弹当做□□甩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停滞。
被他杀死的怪物站了起来，拉长成一个足有三层楼高的黑色人形，正向他伸出巨手。
而那人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白点。
那巨手已经到达头顶。秦一燃能清晰的看见，黑色掌心里冒出的白点。那是一张张人脸。全都恐惧地瞪着眼，无声微笑。
这绝不是初级怪物！
秦一燃暗骂一声，目光扫过四周，寻找机会。
隆隆的震动传来，他眼睁睁看着墙壁升起，退开。地面分裂成长长的石条，下落。四周所有迷宫部件，除了他脚下的一长条石条，全部远离！
眨眼间，回廊消失，他站在了一条独木桥般的小路的尽头。
果然，游戏识别到他解救者的身份了！
怪物复生，迷宫无规律变化，都是为了消灭他。
这不是地狱难度，这是必死难度。
秦一燃多年解救者生涯，遇到的险情不少，可像这样整个副本改变规则消灭他一个人的情况还从没遇到过。
——此刻，左右和后方皆是悬崖，唯一通路被人脸巨怪堵住，他唯有一把匕首，面对正张开巨手向他抓来的怪物，几无生路。
“待遇不错啊。”死亡暗影悬于头顶，秦一燃却翘起嘴角。
如果这时有人在旁边，就会发现，向来沉稳的秦队长脸上浮起危险的笑容，黑夜般深沉的眼眸中，似有野火灼灼燃烧，似要燎原。
越是凶险，越是身临绝境，越能激起秦一燃的斗志。
噼啪！照明弹熄灭了。那两道火焰也隐在了黑暗中。
秦一燃的视网膜上还留着巨手落下的残像，一张张脸孔正张开嘴，无声地大笑。他心中的火焰也在那大笑中越烧越旺。
沙沙，随着触手黏腻的爬行声靠近，有杀意在暗暗涌动。
匕首锋刃微旋，在寻找你死我活的机会，孤注一掷。
却听到一个清亮的嗓音从右下方传来。
“秦一燃，跳下来！”
天籁之音般传入绝境，秦一燃顿了一下。这一秒功夫，怪物的攻击已到面前，有人为他破了死局，他毫不犹豫向着那声音跳了下去。
只坠落两秒，就踩上了一块突出的石台。可尚未站稳，石台已崩塌。
下方传来轰然坠落声，是石壁上原本的石梯与平台被层层砸落的巨响。
！！
眼看要落进深渊，一只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抬头，在迷宫顶部泄下的微光中，看见谢韶唯因为过度用力而涨红的脸。
谢韶唯从石壁上的缝隙里探出大半身子，另一只手也抓住了他。
这是一个极危险的姿势，一旦失去平衡，两个人将一起摔下去。
“快……上来！”谢韶唯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他快支持不住了，脸涨得通红。
不用再催，秦一燃借着手臂的拉力，脚下奋力一蹬，五指已搭上缝隙边缘。
接下去，不用谢韶唯帮忙，他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用十根指头把自己拉了上去，顺便把谢韶唯也推进了缝隙。
暂时脱险，秦一燃终于能放松一下。
这个裂缝逼仄狭窄，只勉强站下两个人。谢韶唯被挤得紧贴在他胸前。
秦一燃低下头，熟悉的香味钻入鼻腔。他从没觉得这香味如此美妙。
“你怎么找到这的？”秦一燃低声问。
“嘘！”谢韶唯回以一声略带愤怒的气声。胸腔的起伏异常鲜明。
现在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外面沙沙的声音缓缓靠近。那怪物正在找他。
秦一燃将全副注意力投向外间。
沙沙声却停了。
一片安静。
啪！什么东西贴在了石缝上。
黑暗中能看到几块淡淡的白色椭圆形。那是几张人脸！
人脸的眼球胡乱转动，似乎正在搜寻。
意识到贴在缝上的是怪物的身体，两人都往里缩了缩，贴得更紧了。
秦一燃已无处下脚，谢韶唯应该也是。两人脚尖相抵，站着已是不稳，偏偏这时候，谢韶唯还动弹起来。
感到大腿被轻微摩擦，小腿也不时被碰到，秦一燃皱紧眉头。
怪物就在外面，谢韶唯到底要干什么！
而且本就无处立足了，这样很容易摔倒！
看这人摇摇摆摆，他只好抬手扶住谢韶唯肩膀帮他保持平衡。手使了点力气，是警告对方不要再动了。
但警告无用。谢韶唯完全忽略了他，动得更厉害了。
小腹轻微碰撞，对方曲起的膝盖不时蹭过他腿弯，脚踝交缠……
再加上手掌下单薄的肩头，紧贴的比想象还软的身体，似有若无的香味，秦一燃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谢韶唯该不会在撩拨他？
这想法如此荒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也不是不可能。
谢韶唯是gay，曾经喜欢他，喜欢到偷偷跟踪他的地步。听说有些gay就是比较闷骚。人前衣冠，人后禽·兽，像谢韶唯这种平时斯文冷漠的人，做得出跟踪这种事，可见有多么表里不一。
现在，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他。好不容易能亲近他，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秦一燃在心里冷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乘早死心吧！
他手下用力按住谢韶唯，不让他再乱动，一边在他耳边极轻地说：“别动，少来这套！”
这招很有效。谢韶唯僵了一下，终于不动了。
秦一燃也终于能专心留意石缝口的怪物。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些灰白的脸靠得更近了，秦一燃能看到几颗无神的眼珠正一眨不眨凝视着他。
呲呲！刺耳的电流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植入耳后的通讯器传出模糊人声。
“守望者呼叫j1-33，秦队，听到请回答。”
靠！太是时候了吧！
白脸张口无声大叫，咔啦咔啦，石缝边缘的石块雨一般掉落。
被怪物发现了！
轰隆隆的低鸣再起，整个石壁在震颤，破裂。
秦一燃眉头紧蹙。他的匕首在刚才踏空时已经脱手。
这下真没辙了。
正在他想着要不要跳出去拼死一搏时，被他强按住不能动的谢韶唯突然向下一矮身。
只听咔地一声，谢韶唯已经又站起来了，将一个东西拍到秦一燃胸口。秦一燃下意识接住。
毛绒绒的触感，是那只玩具熊？
只一秒，秦一燃变成了穿红裙子的安洁。
轰隆声停止，怪物顿了顿也离开了石缝。
得救了……
秦一燃这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汗。
所以，刚才谢韶唯乱动是想拿到落在地上的玩具熊？
而他还误会他，制止他。
秦一燃脸有点烧。
而此时危急解除，谢韶唯脱力般靠在石壁上，像差点溺死的人一样，大口喘气。
他的脸色白到透明，力气像用尽了，眼皮都撑不起来地半垂着，茶色的眼睛躲在小帘子似的睫毛后面，目光涣散。连嘴唇的颜色也淡了，在喘息间微微张合。
脆弱又精致。
和当年刚跑完体育课1000米一样。
谢韶唯身体本来就虚弱，为了救他一路追来一定很难受。
秦一燃更加愧疚了。他不该误会他。
而且，从见面起，这人根本没表现出一点还喜欢他的意思。
秦一燃为了挽回一点形象，正想关心几句，就见谢韶唯捂住鼻子，然后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好臭！”
秦一燃：……
？？？
刺怪物一刀时被喷了一身腥臭粘液，秦一燃自己闻久了都免疫了。
所以这人大喘气不是累的，是被他熏的？
误以为对方对他有好感的秦直男猛然发觉，自己他妈真自作多情。
石缝外，迷宫正一点点恢复原先的状态。
谢韶唯先一步走出石缝，踩上延伸过来的石阶，大口吸气。
在逐渐暗淡的光线里，秦一燃看见他转过身，眸子像暗夜里的星子。
“你刚才说：少来哪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