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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知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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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日清晨,白光微露,余凉行云流水般收剑入鞘。

    她前晌补觉,后晌与连晚亭研析剑谱,入夜再自己在这重云台挥剑苦习,日日如此,双眼都熬出了乌青。

    她已把原身所学过的太初剑法都尽数掌握,只是先前所忧虑的问题仍在,她拆招的能力实在算不上优秀,若无法知己知彼,难赢下年试。

    余凉拖着疲惫身躯再次叩响连晚亭房门。

    往日余凉皆是过午才来寻他,连晚亭刚打开门便是一惊:“余师姐,今日不先休息?”

    “我这个年纪我怎么睡得着。”余凉摇头叹道。

    “我睡得着。”

    连晚亭话落就要反手关门,余凉以身堵门,哀求道:“明日就要年试了,眼下有件事迫在眉睫!”

    初夏晨间的览众院外云生结海,雾气缭绕,把观中数座低矮峰岭全然遮住,唯有近处的知止院还清晰可见。

    这是二师叔韩治与其徒弟的居所,也是初来太初那晚,余凉看到有女子练剑的山院。

    “这就是你们之前提过的怀月师姐?”连晚亭凝眸一看,问道。

    此刻知止院内仍是那位年轻女子在挥剑武动,她日日晨习夜练,余凉从姜韶口中探出了她的身份,原书女二,怀月。

    余凉点头:“正是她。”

    “她不是不参加此次年试吗?”连晚亭疑道。

    余凉抱胸作高深状:“她不参加,可是知止院还有别的弟子,既然师出一人,招式套路必然有所同。你帮我仔细看看,这二师叔座下弟子,是什么套路,有何拆解之法?”

    “你倒是知一隅反三。”连晚亭挑眉乐道,但行事却不敷衍,立刻沉下心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怀月的剑法走势。

    怀月剑招风格快极凌厉,与邱识亲传徒弟几人剑法的灵动自然不太相似,她变招多端,动若无形,拆得她一招未必能躲下另一招。

    连晚亭眉头愈发紧锁。

    之前他说过,太初剑法之长,就在于一个“变”字,招数有定,而组合起来可化作万千玄机,正是克制悟禅剑法的绝好招式。

    余凉几人悟道欠佳,才能让他用悟禅身法取巧,可眼前的怀月却有超群之力,他功力尚是稚嫩,用悟禅剑法赢她,几乎毫无胜算。

    “阳跃于渊。”两人蓦然异口同声道。

    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失笑,连晚亭展眉:“你且说。”

    “考我?”余凉心直口快,顺下去说道,“从方才到现在,她一共使了十套连招,每套攻守风格不定,但有一招剑法却在每个套路中都出现了,这招便是‘阳跃于渊’。”

    连晚亭:“如何拆解?”

    余凉:“此招出于太初剑谱中的《阴阳万千剑》一书,是阴阳两式中的阳式,需凝气于剑,以压制之势招招取得先手。而此剑谱中的阴式‘藏郁于泉’,与阳式相生相克,故,可在她未变为阴式之前,就先行使出此招,破她压制,乱她身法。”

    “对,也不对。”连晚亭颔首,继而思索后又轻轻摇头。

    余凉看向连晚亭,刚欲发问,便感受到一阵由远至近的啸鸣声破空袭来。

    电光火石间连晚亭一把推开余凉,自己趁势往后闪避,随着一声锐器闷响,两人方才倚靠的那根山松此刻正正深扎着一柄长剑。

    力道浑厚,飞掷精准。

    两人朝剑飞来的方向看去,知止院中的女子已背身离去踏入了厢房。

    连晚亭瞥了眼入木长剑:“你们怀月师姐,脾气不小。”

    余凉脚蹬树干,双手握紧剑柄使劲一抽,人险些摔下才将这柄剑取出,她补充道:“但力气挺大。”

    人狠话不多,幸好年试对不上她,否则怕是只有一输。

    想到年试,余凉继续方才的话头:“你刚才说对在何处,错又在哪?”

    “应对之招确是‘藏郁于泉’,但——”

    连晚亭话说半截,院门处便见一少年提剑前来。

    他蓝衫衣袂在晨间微风下轻轻盈动,高束的莲冠墨发随风拂上少年人白净的五官,与身后云海相衬有如谪仙,只是神色桀骜,一看就知来意不善。

    未等余凉出声问询,刚出院中的姜韶就道出了此人身份:“怎么,一大清早,是知止院没有膳食,劳凌师弟来览众院讨一碗清粥?”

    姜韶话中带刺,火药味十足,尽道出这览众院与知止院间的矛盾颇深。

    余凉不懂两院间的恩怨情仇,只好退后一步给姜韶和凌师弟留足空间,以免待会血溅到自己,她拍拍连晚亭,小声示意其也往后稍稍:“怀月的师弟,凌星。”

    “也不好惹?”连晚亭俯身凑到余凉耳旁轻声问道。

    凌星闻言扬眉嗤笑,剑鞘一指,对着一旁吃瓜的余凉两人讥讽道:

    “倒要问问你们览众院的人了,少盯着知止院,就你们那点本事,看一百年也悟不出如何拆解我师姐的剑招。”

    哦豁。

    余凉微惊,继续小声道:“她居然听得到。”

    连晚亭点头认同,侧首回应:“功力远在你我之上。”

    见两人齐齐站于一侧,也不反问,姜韶只当他们是被凌星这嚣张气焰给唬住了,自己便径直跨步上前,势要撑腰助阵:“我览众院南绥绝顶,放眼景色尽收,你怎么知我们看的是知止院?”

    转脸朝身后余凉两人小声确认:“你们是看的知止院吗?”

    “是。”余凉与连晚亭没有半分犹疑。

    “你们!”姜韶神色一凛,一脸恨朽木难雕,小声碎碎,“有什么好看的。”

    但她随即清清嗓子,气势不够声量来凑,朝凌星大喝道:“看看又怎么了!”

    凌星却不理会,眼神越过姜韶,直视余凉:“师姐说,是你在解剑招。余师姐也不必猜了,不如现在就试试,看你方才猜得对不对?”

    什么对不对?

    余凉尚在愣神,身旁的连晚亭竟一掌驱力将她推上前去,耳边只听得他对凌星喊道:“接招!”

    话音落,她已与凌星横剑而来的寒刃咫尺之近。

    流光瞬息间,余凉忆起手中还执着刚拔出来的长剑,随着铮声一响,火花于两柄寒刃相击处摩擦飞溅。

    刚挡下一招,那凌星又撤后半步,腾空挽剑变招,移形换影般于左侧再度攻来。

    余凉定睛一看,只觉得此招熟悉无比。

    这不是方才怀月在院中所练的连招吗?

    她是派凌星来试探自己的?

    有所怀疑后,余凉斜身闪过,只避而不接招,观察几招下来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连招一模一样。

    她立即想到了自己曾说的“藏郁于泉”。只是连晚亭话未说全,对在正是此招,那不对又在哪?

    原身的身法基础练得扎实,再及凌星剑速逊于怀月,余凉左闪右避并不吃力,只是剑走六招,与怀月在院中的十套连招相较只余四招。

    再不拆解,便没有时间了。

    眼见凌星使出了“阳跃于渊”,以剑压下余凉上挑的剑势,挪动不得,她眸中神色一亮,竟悟出了解招之法。

    此阴阳两式,相生相克,威力无穷。

    被“阳跃于渊”压制之时,藏郁于泉无法使出,此为相克。而后必须找到机会连出“藏郁于泉”,才算真正完成阴阳两式,此为相生。

    余凉手劲微松,故意卖出破绽,让凌星以为已完成压制,遂撤下阳跃于渊,转为其他招式猛击而来。

    不执著于一招之胜,便可以逸待劳,为后招留足精力。

    她招招剑挡斜身,只守不攻。

    凌星展剑如行云,身法飒然自在,见余凉一直不解招,误以为她不敌。

    近身掠过余凉身旁时他轻嗤出声,挑衅道:“览众院除了萧寒尽,皆不过如此。”

    好大的口气!

    竟直呼大师兄名讳。

    余凉眉头微皱,也不知哪来的集体荣誉感在作祟,心中竟生出了几分不忿。

    凌星见她生怒色变,只当机会来了,任她守势变为攻势,而自己则将要使出的终结剑法藏于招招防守之下。

    比武最忌情绪受人左右,余凉虽心有所动,但也不会因此轻率变招,她决定转成攻势,只为提前逼出他的藏郁于泉。

    凌星果然少年心性,沉不住,一见她剑招陡变,便顷刻中计。

    他下盘渐稳,长剑后撤,在余凉未来得及收剑之时,立刻手腕飞旋,以大开大合之势挽出数道剑花,欲要将余凉的长剑卷入其中。

    来了!

    余凉扬唇展眉,手腕一动,也同他一般使出藏郁于泉,于剑花旋涡中搅弄风云,由内扩外,顷刻便破了他的局。

    她当机立断,趁他惊愕之时滑步近身,反手以剑柄重击凌星腕部,再顺势夺下他腰间剑鞘,微蹲身子正正接下从他手中跌落的长剑。

    剑身入鞘,不差分毫。

    “连师弟,我这次可对了?”余凉问道。

    连晚亭:“全对。”

    破招之法正是藏郁于泉,但并非阴对阳,而是阴对阴,使其无法结剑收尾,反成囊中之物。

    身前的凌星呆立不动,脸上仍是错愕不服,余凉往他手中塞入刚夺下的长剑,拍拍他肩膀道:“你输了。下次还是让你师姐亲自来试吧。”

    两人指间的肌肤触碰之感陌生难明,凌星墨睫微颤,果断接回自己的配剑,挪开了身子道:“那便年试见。”

    ?

    余凉笑容凝滞。

    刚刚是不是装过头了……真把怀月激将“出山”,年试可没得玩儿。

    “若是怀月师姐亲来,她会如何破我的‘藏郁于泉’?”

    余凉声音淡淡,手抱于胸端得一副好整以暇。

    凌星平日素有些恃才傲物,同辈中除了自家师姐和萧寒尽外没什么放在眼里的,他对眼前这个余师姐的往日印象,无非就是萧寒尽的跟屁虫,不常与外院弟子打交道,本事匹配不上所得,若不是有着掌门亲传的身份,他与乔川师兄必能顶替她与姜韶的位置参加开剑大会。

    可今日一场比试,倒叫他对余凉的评判有了丝不确定。

    凌星神情一动,知道她此意是逼自己找出方才的错处,论武之道方能避免复蹈前辙。

    他轩眉而视,回道:“请赐教。”

    他下颚微抬,项颈皓白如云间鹤,露着几分清傲与不羁,像是愿闻其详,又更似看她好戏般的玩味。

    余凉收回了目光,稳住神色开始编造:“她根本就不会让我使出这招剑法。”

    凌星目光一顿,又听她继续道:“前式阳跃于渊就是为了彻底卸掉对手的腕力,来保证后式藏郁于泉的万无一失。可惜,你撤早了。”

    “你从那时就开始骗招?”凌星蹙眉。

    余凉笑意溢上弯成月牙的双眼,将人显得俏生生的,她指头来回挥点两人:

    “彼此彼此,你后面不也在激我?可惜姐姐我还是比你多吃了三年的饭,这多出的阅历还是够用的。”

    她旋身一展,站在姜韶身侧抱胸挑眉,试图让自己显得和姜韶一般盛气凌人。

    “明日年试再给你一次机会!没有怀月师姐撑腰,看看你能在我剑下走几招。”

    言下之意——放学后见,谁都不许带家长!

    凌星恼怒的眼神紧紧锁住余凉,像是要将她此时的嚣张模样刻入脑子,来日报仇解恨。

    院中突然传来晏清湘的声音:“凌师弟?要进来坐坐吗?”

    “不必。”凌星回道,随即头也不回地提剑出了院子,结束这场眼神交锋。

    晏清湘静静站在院中,任山风撩动她碧水般的裙摆,她轻轻问道:“怎么又惹上知止院了?”

    姜韶抬手一指身侧余凉:“她惹的。”

    刚刚你可没有这么出卖姐妹啊?!

    余凉瞳孔地震,见晏清湘含笑望来却仍觉得危机四伏,她慌忙指着山松反讽道:“我们览众院的树磨坏了怀月师姐的剑。”说着,将剑端的豁口示于人前。

    “正好。”晏清湘听完她一番告状,脸色如常并不恼怒,反而叮嘱道,“你午后去五行堂取一柄新剑,给怀月送去,权当赔礼。”

    “怀月师姐功力如此卓拔,竟没有与你们相同的配剑?”

    连晚亭看了眼那柄有了残口的长剑,疑问脱口而出。

    这一路他随余凉三人从临枫来此,有幸碰触过她们随身携带的太初轻剑,工艺巧夺天工,削铁如泥的锋锐,那般利器若是刺入山木再拔出断不会有这样的豁口。

    姜韶为其解释道:“我们这几柄也算是稀世之剑了,历来只传太初掌门弟子。”

    “可惜……”余凉与连晚亭不约而同叹道。

    可惜宝剑不能配英才。

    他们相视一眼,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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