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扫墓
绍市,是一个二线城市,不同于海城的繁华和摩登,在这里,人们的生活更为悠闲。
当然,这不意味着绍市是个破落的城市,它有它自己的市中心,市中心也是繁华的,霓虹灯同样闪烁着五光十色的灯,令人炫目。
但它的节奏是相对缓慢的。
在这里,余好度过了她人生最为快乐的十八年。
傍晚的广场上会有一支支中年女士们跳着时下热门的舞曲,通俗而又朗朗上口的音乐从音响中传来,有些许失真,些许吵闹,但也给这个城市增添了几分烟火气。
临街的小店里有各色各样热腾腾的地方美食,时不时就会有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们来光顾。
他们穿着校服,嬉笑打闹,无忧无虑。
享受着美食,大谈阔论着梦想和未来。
余好到达绍市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傍晚。
出了火车站,她拦了辆的士,将行李放进后备箱,然后就上了车。
系好安全带,把身体埋进皮质座椅里,余好闭了闭干涩的眼睛,忍着旅途的疲惫往家去。
隐约是过了三个隧道,然后又过了长达半个小时的车程后,的士才有了停下的趋势。
等车到达目的地后,余好取出钱包,将车费付给司机后,又去车后备箱里取下她的两个行李箱,目送的士走远后才拉着行李箱往家走。
行李箱的万向轮跟水泥路面摩擦发出一些声响,不知为什么,余好有种近乡亲切之感。
这条路有些陌生了,但她知道,是属于她的路。
几分钟后,余好在一个院子前停下,她看向眼前的这个家。
这是一个在南方农村很常见的院子,院子周围有铁围栏围着,铁门上的锁也已经有了斑驳锈迹,或许是由于长时间没使用的缘故。
余好从包里拿出一个钥匙,开锁推门,推着行李箱迈步往里走去。
抬眼望去,院子两边原本种着的好些植物早已枯萎,枯藤缠绕着铁围栏,一派生机全无的景象。
余好抿了抿唇,在心里记下,得买些植物来,最好是买一株葡萄藤,夏天可以在绿色的藤叶下放一把摇椅,打着蒲扇,乘凉,她也喜欢吃葡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余好回头一看,边上的路灯刚好亮了起来,一排排,很整齐,像是欢迎着她的归来。
蓦地,余好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些许弧度。
回家的感觉,还不错。
三月里村子里的清晨,天蒙蒙亮时空气中会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伴随着的还有此起彼伏,似近又远的鸡鸣声,一声又一声。
余好睡得不太安稳。
房子里太久没住人,昨晚只来得及把她的那个房间通了通风,简单的打扫了一下。
可还是有股淡淡的霉味,萦绕在她鼻尖。
当鸡鸣声响起时,她索性起床,用冷水敷了把脸,开始洗漱。
从行李箱里翻了翻,她拿了件加绒的连帽黑色卫衣套上,配了条深色烟管裤,长发扎成马尾。
推开门,空气中弥漫着湿气,余好感觉自己的脸被扑上了一层细细的水雾。
她也不在意,锁上门,转身往村口走去。
村子里的人家不算密集,每户的格局都跟余好家大同小异,都有铁栏杆围墙围着。
比较注意隐私的人家,则会种上些攀藤植物,植物的生命力很茂盛,用不了多久,就会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围墙,既增加了观赏性,又满足了隐私。
这边的人家,说实话,她也不熟悉,几乎没有往来过,因为更早之前,她不住这。
余好走到村口的时候,看到一辆私家车已经停靠在那。
她点开手机上的叫车软件,仔细核对好昨晚预约的订单车牌号后,上了车。
坐上后座,驾驶座的中年男子操着一口家乡话,随意自在,“小姑娘,去中心陵园对伐?”
乍一听到家乡方言,余好还有些愣神,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也跟着回道,“对,去中心陵园。”
说完,她将视线移向车外,不再交谈。
司机大哥颇有闲心,车里播放着广播,是戏曲频道。
就在一路的咿咿呀呀声中,车子慢慢驶向绍市中心陵园。
余好的目光淡淡的,即使很多店铺和建筑都和她记忆中的有了差别。
到达目的地后,她往陵园入口左边的一家卖祭祀用品的小店走去。
店主是一位老奶奶,有些年纪了,动作有些颤颤巍巍,手上的皮肤不再光滑,也没那么饱满了,还生出了一些不可避免的老年斑。
“小姑娘,这么早啊,要点什么?”
“奶奶,帮我拿些祭品吧,香烛纸钱这些。”
面对老人家,余好多了几分好脾气,收敛了几分淡漠,想了想,她又补充道,“要两份。”
“哎,好~” 虽是上了年纪,但老奶奶的手脚还是很麻利的,不一会儿,就装好了余好要的两份祭品。
问过价格,余好拿出现金付给对方,然后才接过东西转身往园内走去。
陵园的石雕牌坊大门巍峨肃穆,余好一路目不斜视,穿梭在林立的墓碑中。
她脚步一步未顿,熟悉的仿佛逛自己家里一样,直到她在一座墓碑前站定。
墓碑的左右贴着两张照片,碑文是金色的,只不过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有些褪色了。
【先父余正华之墓,女余好 二零零八年八月敬立】
【慈母唐婉婷之墓,女余好 二零一三年六月敬立】
她凝视许久,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擦拭那两张照片,看着照片,仿佛又回到了记忆中那段幸福美好,无忧无虑的人生,那时候,她还有家。
陵园坐落在山脚下,还挺冷的,余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从包里拿出一块棉布,她开始擦拭墓碑,然后是祭台。
墓碑冰冷,没有丝毫温度,余好擦得专心,边边角角也不放过。
之后又把两边的两棵柏树边周围长的杂草一一拔掉。
做完这一切,她又低头从包里找出了补漆笔和一罐金漆,开始描金。
每一笔都稳稳地落下,忽然,她开口了,声音平和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暗哑。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昨晚刚到的。”
“家里一股霉味,我可能得花好几天才能打扫干净。”
“你们在那边,都还好吗?”
“钱还够用吗?我一会儿多烧点,一人一份。”
“我仔细回想了下,在海城待了快五年了。”
“不过,你们猜猜,我这趟回来,带了多少行李?”
“两个二十六寸的行李箱。”
“这里面,装的就是我的五年。”
“不过你们也别担心,我有银行卡。”
“这些年,我存了些钱。”
“过些日子,我准备盘一个店面,做点小生意。”
“以前,我总说我的梦想是征服星辰大海。”
“但是我后来觉得,这个梦想,不太实际,不适合我。”
“本硕博连读,至少得八年,而且会很忙。”
“钱虽然不能解决所有事情,但是有了钱,很多事情会变得宽容。”
“走这条路子的话,来钱太慢,我等不起。”
“对不起啊爸爸,有点辜负你给我买的那堆模型和天文望远镜了。”
“后来我填报了服装专业。”
“其实也挺适合我的,从小我就爱穿漂亮衣裳。”
“而且,服装行业,利润大。”
“妈妈,你是不是怪我总忙着兼职和上学,没多回来陪陪你?”
“所以你去找爸爸了?”
“其实,那天是我的毕业典礼。”
“我找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都跟房东谈好价格,就差签租赁合同了。”
“不过我还是勉强自己去理解你的选择。”
“后来我去了家海城还不错的服装公司上班。”
“设计师工作挺忙的,每天忙得团团转。”
“我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很充实,很真实。”
“如果要开店的话,我打算开一家服装店。”
“大城市太大了。”
“我回来试试,看会不会好一点。”
“你们有想我吗?”
“如果以后我找了男朋友,我带他来见你们好不好?”
“你们也帮我把把关。”
“我怕自己看走眼了。”
“行不行?”
不知何时落的泪,余好抬手把它擦掉,接着扬起一抹笑。
“就这样吧,你们好好的。”
“我也好好的。”
“下次再来看你们。”
“想要什么托梦给我,我都烧给你们。”
“再见,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