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盘根错节
“我听说吴军使在雁南是杀的人头滚滚啊，让那狼崽子禹国不敢轻视咱们宋王朝，哈哈哈哈哈。好！给我大宋长脸了，这次吴军使来我京东道，定是要再展雄风，立下一番功绩！”
爽朗的笑声在大堂里回旋着，一位身穿皮甲的年轻人端坐在下面，脸上的笑脸不时回应着大堂中央的京东道布政使袁宏壮。新官上任毕竟是要拜山头的，虽然布政使没有权利直接指挥军队，但掌管兵马的节度使毕竟是需要衙门这里拨款钱粮，不然弟兄们总不能饿着肚子去镇守一方吧。
一脸惶恐的吴权接过袁宏壮递过来的茶水，语气沉声道：“某将愿为布政使大人尽力！”
“哈哈，吴将军这是什么话，只要尽心为君上分忧，为朝廷分忧，功劳奖赏是不用多想的，自然都会到吴将军的手上。”一脸笑意的袁大人给吴权的茶杯倒满，又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刻仆人走上大堂，拱手小声说道：“老爷，二爷和刘将军到了。”
“请他们上来吧。”
“是。”
“要是大人有客，吴某改日再登门拜访。”吴权赶忙起身要走，却被袁宏壮抬手让他稍等。
“哈哈，吴将军，要来的是你将来的副将刘光祖和奔翼军军使。”话音刚落，两名身披轻甲的成年男人就走上了大堂。一人身材细长，双眼透露着一股子阴险狡诈，脸上一对八字胡，用贼眉鼠眼来形容是恰到好处。另一人的相貌就要正派许多，膀大腰圆，看的起来是经历过战阵之人，浓眉大眼，国字脸，眼神中有着军士常有的眼神。
魁梧的壮汉微微弓腰，朝着二人说道：“臣奔翼军节度使袁宏烈拜见袁大人，幸会啊吴大人。”
细小的军士则是恨不得直接跪下，语气献媚道：“臣奋武军左副节度使刘光祖拜见袁大人和吴大人。”
吴权也是起身朝着两位拱手道：“吴某拜会袁将军和刘将军。”
早就听闻，袁宏壮，袁宏烈俩兄弟二人，曾是皇上年幼时，亲自组建的少士营中的两名，后来皇上登基，国内再次动荡起来，便分遣少士营中的人走马上任各道，负责稳定朝局。
这两兄弟随后便是一文一武的走马上任，历经湘东道，随后升迁京东道，弟弟袁宏烈也是升迁为节度使，掌管一军。
“哈哈，吴权啊，节度使手中的兵额是六千人左右，这次你前来，带的亲卫营不过百余人。要是再原地募兵的话，恐怕耽误再立新功。这光祖以后就是你的左副将了，他手下带着的军队全部受你辖制。
至于宏烈，我喊他过来，是为和你商量彻底剿灭京东道乱民造反的，听说这批乱民已经攻打下来德郡，如今的局面有些严重。
其他军节度使，估计中午就到了，可都是咱京东道的好汉，你可不要轻视他们。”说完这些的袁宏壮便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碗，慢慢的吹了起来。吴权看向袁宏烈，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脸上的笑容更深几分，看着一脸谄媚的刘光祖，便摇头说道。
“吴某哪儿敢小觑天下英雄。”
“俺可是听说吴将军手下士卒北击禹国啊，可惜俺没机会率领健儿北上一起杀贼，你说是不是啊老刘。”
“是这样，是这样。”一旁的刘将军连忙附和道。
堂上的袁大人喝过茶水便说道，“吴大人想必已经看到布政使衙门发的信报了吧。”
“卑职这几日的赶路途中，每日都看，只是有一事不解。”
“吴大人说就好。”
“信报上已经写道，贼军聚众数十万，号称百万，德郡被破，可贼军却没有继续进攻，没有分兵去攻打聊安郡，也没有集中兵力扑向首府郡青州郡，不管怎么样，按照贼军的思维，都应该占据三郡，从而控制京东道才对，反而集中在德郡。
围而不攻？也不分兵？就这么像是一滩死水一样在那里等着？
如今流民的势力大可以分成数家，小则可以分成几十家，不应该四散开来各自打食吗？为何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听吴权说到这里，袁宏烈看了一眼堂上的大哥袁大人，眼神逐渐透露出不善，可袁宏壮的回应是摆了摆手。双手拍掌，忍不住的赞叹道：“哈哈哈！吴军使，少年英雄啊，思考问题竟然如此全面，将来必定是国之柱石。”
吴权再次站起拱手拜倒：“不敢，卑职这点考虑想必诸位大人早就思索过了。”
“德郡那里的情况却是透露着诡异，正是因为如此，本布政使才决定，有枣没枣，先打上三杆子，皇上派来的巡抚大人，已经在路上了，不能让老大人看到京东道如此糜烂的局面。吴军使可明白？”
“请大人明示。”
袁宏壮站起身来，身后便有仆人推着一张地图走了进来，袁宏壮指着德郡方向。
语气有些激动道：“本使奉皇上恩宠，来京东道布政一方百姓，如今这方乱象，我脱不开身。本使已经调令除却剩余诸郡留守的人马，其余的所有节度使皆率领各军，赶赴青州郡。我要一举摧毁掉这些乱民！”
吴权走出布政使衙门时，脑子还是有些懵懵的，亲卫们便围上，只听到淡淡几个字。
“不回驿站，去青州侯府。”
悠然自得的老侯爷此刻正和孙子品着茶，在青山上下棋。
“顺儿啊，爷爷老了，以前上马可以提的动几十斤的大刀，跟随着先帝爷四处平乱，现在不行了，跟你坐在这里下一回棋就开始试着腰不行了。”
“爷爷，您老还得为咱家再多活百年呢。”
“混小子，爷爷给你的那本经书，看的怎么样了？”
韩顺从怀里掏出一本，用牛皮精心包装过的书，打开里面瞧去，却是用着最早的黄皮纸。
青州侯向后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睛说道：“守心方可形似，形化为神，画符者如有神助。真人前。唯唯。子事皆唯一，终，然后复事之。顺儿啊，一个家族如果想要百年乃至于千年万年屹立不倒，那么就有的人需要为家族做一些脏事，有一些需要能站得住场子，撑得住台面，在外不让家族的脸掉在地上。
爷爷杀过太多人了，得亲自下去赎罪。死后不会去答应朝廷，当什么一方城隍，或者进京去做什么武庙的陪祀，那些到底都是一方泥胎。这本黄符经，是爷爷早些年的奇遇，没他，就没有这侯府，更有咱韩家，等这次纷乱结束，爷爷就送你去山上仙门去学习仙法，以后韩家的事情，就与你，再无瓜葛。”
韩顺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中的经书，不自觉的开始颤抖。
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缓步走上青山，然后站立在那里不说话。
青州侯转过脑袋，问道：“怎么了？黄乃。”
做了青州侯多年亲卫的黄乃，躬身说道：“候爷，外面有人自称来自北地吴家的一位晚辈，想要拜访您。”
“哦？是吴老狼的后人啊，想必就是那个在北地立下战功的孙子了，正好，顺儿啊，他应该也算是你的同辈之人，你就去见见吧。”
韩顺站起身，疑惑不解道：“孙儿一人前去，是不是有些失了礼节，是否需要父亲叔父他们一起？”
青州侯脸上花白的胡子有些震颤，笑道：“顺儿，这人不是来这里叙旧的，就是来拜拜山头，认认脸，就拿普通朋友对待，不需要过多的手笔，弄得人家和你都不自在。”
“孙儿这就去。”
黄乃并没有离去，反而站定在那里，等着候爷的下一道军令。
“黄乃啊，你和我都老了，京东道这些日子不太平，府上这些年忠心可靠的卫士，你全部都请进侯府里，剩下的便全部遣散回去，给他们足够的银两，等到这阵风波过了，愿意回来的，再给请回来。”
“是！候爷。”
青州侯看着转身离去的黄乃，忍不住对这个跟随自己一辈子的年轻人，不对，是老人了，语气低沉的说道：“黄乃，还记得你当初和我怎么认识的吗？”
黄乃停下身子，转身便跪地拜道：“当初若没有候爷，黄乃那身瘦骨头就交代在那些乱民窟里，如今已是黄土。”
青州侯那双清明无比的眼睛，泛上一些浑浊，好像过往的事情，历历在目间在身边呼啸而过，停不下来，一转眼，当年上山去采药的少年，做梦也不知道，后面的每一次拼命，都能侥幸活下来，并最终换来这等泼天的富贵。
“黄乃，保重好身体，韩庚答应你们这群老弟兄的事情，算不算都做到了？”
听到此问的黄乃，不停的磕头，低声抽泣道：“老哥哥们死前都是笑着的，候爷您老要保重身体啊，黄乃认识的候爷，可是人杰啊！”
青衣见的一块玉石，发出淡淡黄光，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澈无比，抬头望向湖中那些欢腾的鸟儿，“为了百年计，不思池鱼忆。”
吴权被侯府中的仆人引到了一处雅厅，屋内的主位上，有两个黄铜作成的铜人立在那里，黄巾力士啊，吴权在年幼的时候，竟然听到爷爷说起，他们这些人，或早或晚的都跟随景昭皇帝纵横一洲之地，杀的山上山下，再次经历了武瑞之变以来，第二次屠戮，彻底稳定住宋王朝的基业。
后来建立登天大阁，册封四公，十二侯。一霎那间，一洲百国，尽看宋王朝一人。
而青州侯韩庚就在这受封的十二侯中，虽然不是一字侯，却是位列八位二字侯之首。
黄巾力士韩庚，惊天一举，救龙于危难之际。
淡青色短衣的韩顺，见到了这位将门虎子，“吴哥儿？”
长的是天庭饱满，眉毛犹如两把利刀，眼神闪着精光，坐在那里一副老虎伺机而发之相，站起来犹如灰狼奔袭千里，志气轩昂,英姿飒爽。“此人定是可交的！”
吴权看向这柔弱书生样貌的韩顺，听闻侯府这几年来，多以青衣代候爷接客的小童，深得青州侯喜爱，想必这位就是。
“吴哥儿，小弟青州侯之孙，韩顺，见过吴哥!”
吴权也是赶忙拱手道：“宁侯吴垚之孙，吴权见过韩老弟。”
韩顺上前抓住吴权的胳膊，就请他上座道：“爷爷常说，吴爷爷的勇猛，要十倍胜于他，今日见过吴哥，当真是将门虎子，名不虚传啊。韩顺多年来扎根在这深府中，听闻吴哥在北地，为国征战，驱逐敌军，当真是雄姿英发。”
“不敢当，顺弟折煞我了，全凭一时侥幸，我随爷爷习武之时，就听说青州侯当年力抗巨闸，保陛下，大臣，保我宋王朝万里江山。所以这次上任京东道，想着一定要来拜访伯父。还专门带了些北地的山货，虽不是多金贵的东西，但胜在罕见，给候爷补身体。”
韩顺亲自站起身，接过仆人的茶水，“吴哥，我们两家已经有多年不曾来往了，这西疆送来的头春雪峰茶，你尝尝。
爷爷如今身体不好，不然肯定亲自来见见你这位故人之后。这次没有开正门迎你进来，万望海涵啊，爷爷他们也是怕，影响到你，毕竟未来说不定你可以走上咱宋王朝的武将之首，可不能因为我们一个侯府，给你带来一些不好的风评。”
吴权站起身，语气有些不悦的开口大声说道：“韩爷爷，晚辈出身吴家，爷爷常说当年率领虎头游骑与您和诸位候爷，驰骋一方，一洲之地，手中雄兵，何处去不得？山上仙人，山下王朝，哪儿个不是望风便丧胆。过去之事，晚辈年幼，也知道一些，要是因此就觉得孙儿我，害怕牵扯这些，就是韩爷爷小看我吴权和我吴家了。”
一身青衣，脸上充斥着褶皱的老人，缓步走进屋内。“哈哈哈，不愧是吴老狼的孙子，狼崽子。身上透着股野性。”
吴权右手捶胸，宋国开国乃是以武立国，见到军功累计的候爷，要示意单膝跪地之殊荣。
“奋武军节度使吴权，拜见候爷！”
“快起快起，不会责怪韩爷爷吧。”
吴权被面前这个一脸慈善的老人拉起来，口呼不敢。谁又能将眼前这个看上去没有丝毫威胁的老人，联想起当年杀的各地起义军，乱党闻风丧胆的韩屠子呢。
“吴权啊，京东道如今乱象已起，虽然比起我跟你爷爷那个时候，算不上凶险，但是小心总是没错的，你切记你吴家子弟的身份还是不要泄露了为好，避免沾染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有空就来侯府坐坐，你顺弟啊，自幼就随老夫我在这个侯府的笼子里待着，你多与他说些故事听听，也好让他长点见识啊。”
“敢不领命，韩爷爷尽管放心，吴权只要有空，定是再次登门拜访。”
“哈哈那韩爷爷就不留你在这里做客了，这几日来的军使里面有不少，算得上老夫的门生故旧，平日里有什么军备上的问题，可以与他们多多请教，至于人名嘛。”
说着身后走出来的仆人，端着盘子就进来了。
吴权赶忙开口道：“吴权谢候爷！某将告退！”
韩庚笑了笑，坐在位置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韩顺便笑着说道：“吴哥，我送你。”
翻身上马的吴权，在韩顺的注视下，十几骑疾驰的返回驿站。
驿站房门外，每几步便有一名身穿轻甲的战卒放哨，腰间配着北方边卒的雁翅刀，脚下蹬着一双牛皮靴，浑身散着血腥气，眼睛犹如猛兽捕猎扫视着四周的动静，顶楼处还有十几个手拿雁弩的士卒正半靠在墙壁。
楼上几个房间，外屋皆有十几名身穿重甲的卫士正坐在床上，闭眼休息。
一旦有所变故，便是举重刀出门砍杀一番。
“帅爷回来了！”几十名一边朝着屋内大喊，一边将驿站外的木栅栏撤掉，墙壁两侧休息的长矛兵纷纷放下手中兵器，去搭手搬动栅栏。吴权在离开前说，到达驿站之后，立马驱逐驿站里的所有人，由他带来的这几百人，全面接管，门口设栅栏，没有他本人前来，谁也不能进来。
被士卒们迎进屋内的吴权，看到了自己的年幼遇见的一个书呆子，姓白，叫白羽。
在他们北地，有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的美名，年少时，与人对弈，三战三胜。与他对弈之人，乃是北地棋王，王本位先生。自己年幼的时候，看这小子实在欠揍，便收拾了他一顿，哪儿知道，他不仅不哭，反而笑道：“你彻底征服我了，将来你靠勇武，我靠脑子，未尝不能在这人世间获得那几世的富贵。”
“让我猜猜，中规中矩？”
给自己倒了杯茶的吴权，点点头，便一饮而尽。
“袁宏壮，袁宏烈兄弟二人，今年都不过五十三岁，在他们俩个十一岁的时候，就因为父亲的缘故，入宫陪读当今皇上，那时候皇上才七岁，十年之后，陛下组建少勇营，他们也因此进了皇上眼中，五年后，就发生了那场变故。”
白羽看看脸色变得有点差的吴权，没有多管，继续说道：“没多久，新皇登基，这些少勇营的人也摇身一变，成为各道的官员，替天子巡查疆域，就连西边和北边，这些由林家和吴家多年来扎根的地方，也是有人前去，这些少年郎，上任之后。没有一人不带着朝气，可以说没有那场北地大战，宋军大败丧失三十万精锐，宋王朝如今的底气只会更加足。”
“可如今呢？朝廷那边，却只派了一个前朝老臣来此巡抚，带着万余人，即便如此，依旧大张旗鼓的一路开来，是想告诉百姓臣民，宋王朝还有那个自信，可以蔑视一切敌人？”
“听说这次任免的人选，是皇上一口定下来的。”
吴权没有说话，只是脸色凝重的盯着窗外这片繁华的街道，不知道何时就会被战火波及到。那如今德郡的几十万百姓，又怎么样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