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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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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为一个人,魏瑰有许多神乎其神的经历——包括但不限于见妖魔鬼怪、和妖魔鬼怪交易、和妖魔鬼怪建立友谊,诸如此类。

    人脉相当广,且粗。换一个人见过这等世面,定然会大肆吹嘘,或写个百八十篇的文章来哄抬身价,到时必然有人捧着财宝贡品趋之若鹜,但魏瑰平日里视这些世人追逐之物如过眼云烟。

    就连泓之也不明白魏瑰在收功德这一事上的计较,明明自家姑娘喝露水都能过日子,却比一般的术士还要积极。

    姑娘不收金银,显然也不沽名钓誉,甚至还有些隐士作风,能不插手的绝不沾惹。

    泓之觉得,好像有什么在身后追着,驱使着姑娘不停歇,赎人这个说法倒是第一次听到。

    她好奇,想再听一耳朵,可魏瑰不说了。她一转头,看见四六的脸色煞白,活像鬼。

    哦对,他本来就是。

    在去北海之前,他们先回青林修整一段时间,之所以这次不这么赶,是因为近日还有个节要过。

    四六打从魏瑰那句“赎人”就开始走神,所幸用风代步还能安然落地。

    这魂不守舍的,连魏瑰把鲛珠给他都没及时反应过来。

    “你在发什么呆?”

    四六回神摇头:“没事。”

    他把鲛珠吞下去之前,小心翼翼地觑着魏瑰的神色问:“你赎的是谁?”

    魏瑰打量他一番:“你……”

    四六脸色一下子难看,肉眼可见的慌乱,还要努力按下:“啊?”

    “……问这个干什么?”

    “我我我——”他脑瓜飞快地转动,“我怕你找个人回来和我抢活干,嗯!”

    魏瑰赞许地笑笑:“态度很好,值得鼓励。”

    四六笑得很干。

    魏瑰道:“不用放在心上。”

    她有所保留,四六只得听话地吞了吞口水,乖乖去吸收鲛珠了。

    端午一到,魏瑰会离开一阵,第二日太阳出来后才回来,不让泓之随行,她也习惯了如此。

    这日子凑巧,四六还在长尾巴的沉睡中,身边没个得力的人看着,魏瑰便把他俩打包托付给了貔貅。

    谁让这妖先前藏着掖着,他理亏!

    貔貅:害!从没见过那么大胆的人类。

    魏瑰的胆子一直不小。她如今走的是地府的某一条官道——忘川。

    忘川里多的是吓人的东西,这些没资格上岸的东西,满载着恶念,和着滚滚红尘里的百般滋味,翻成一片狼藉。

    无视水下一众孤魂野鬼此起彼伏的推搡和哀叫,魏瑰目视前方,纹丝不动。这船虫蛇爬不上来,只要坐船的人不乱,便没什么好怕,还能作游览,两岸可见花树、群山,美则美矣,只可远观。

    前边奈何桥熙熙攘攘的人,错眼一看,还以为是人间的灯市廊桥,热闹欢庆。再一看,便只余下了恍恍惚惚的影子,跟着人流朝前飘去了,他们笑着哭着,粉末从魂魄的里面流出来洒落,像破了口的面袋子,把一路的时光都遗落在桥上了。

    魏瑰第一次来的时候,大约是在梦里。

    难得做梦,魏瑰还疑心是元知和尚给她的考验,织梦术刚学成,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对这地界的东西看个新奇,东西太多,目不暇接,她几乎舍不得闭眼睛,撑船的老先生给她头上支了顶伞。

    魏瑰问:“谢谢老先生,这里会落雨吗?”

    老先生笑叹:“不会,忘川上的风会把雨吹走。”

    “那为什么要撑伞?”

    “人的记忆太重了,雨吹不走,会掉到你头上,把你干净的小脸弄脏了。”

    “记忆?”

    老先生指给她看,她知道了那些粉末星尘,便是人的记忆。

    魏瑰玩笑道:“这样太不好看了,不如变成圆珠子,穿在一起就不会丢了。”

    老先生笑而不语。

    忘川的风夹杂着土腥味,魏瑰被老先生甩袖推到了岸上,和身边的鬼魂一样走进了门里,她在那里遇见了四个人,或者鬼。

    风把她推到一片红色里,那人拿笔点了点她的头,像元知和尚在她不读书的时候用柳枝点她的额心。

    魏瑰有些迷蒙地摸了摸,那里先是凉的,随后变热了些,和风寒的症状差不多。

    她听到四个声音在交谈。

    一人笑意温和:“她这个有点复杂。”

    一人雷霆之怒:“哼!一群败类。”

    一人不偏不倚:“善恶有报。”

    最后一人尚在犹豫,忽然发现了变故:“……命数还有余?”

    “嗯?老崔你说什么……”

    他们聚到了一起,似乎在翻什么书册,讲话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里回荡,浑然厚重,像巨大的钟鼓发出来的,吵得魏瑰头晕脑胀,偏偏她还看不清楚前方的人影。

    她很是大胆地提问:“你们商量出来了吗?”

    殿内一寂,魏瑰眼神空洞地发着呆:“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你记得自己来干什么吗?”那个红色的身影道。

    魏瑰摇头,她不是在做梦吗?师父搞得梦还挺真的。

    “是这小子搞的!都乱套了。”

    “法不容情。”

    “命数已改,将她如何?”

    “这般还能自己跑下来,怕是还记挂着,天意不绝,法术也不能蔽过一切。”

    红衣人道:“我有个主意。”

    然后魏瑰就醒了,醒来时怀里抱着那个沉甸甸的功德秤,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凉山寺的石板路上,元知和尚见了大惊失色,忙问魏瑰这东西的由来,可她也不记得。

    元知和尚见多识广,知道这是功德秤,在藏经阁翻阅了几天的古籍,终于找到了用法。

    他像是恍然大悟,用一种惊异又欣慰的眼光看着魏瑰:“孩子,这是你们的福报。”

    们?魏瑰似懂非懂,是指师兄吗?

    元知那天红光满面地给她讲述了用法,“只是功德该用什么来称量……”

    魏瑰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说道:“用珠子。”

    元知回屋坐禅了一日,忽然召她过去。

    “广陌,你该有个俗世的名字了。”元知和尚语重心长地和她说,“我给你取‘未归’如何?”

    魏瑰不明白俗世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她有法名了啊?

    “为什么这么叫?”

    “命运使然,你还要等一个未归之人。”

    “他是谁?”

    “终有一天,你会知道。”

    “可是‘未归、未归’,像是一直不回来了的意思,不好不好。”

    魏瑰不喜欢这个名字。

    但是师父取的,可能有用,便换个同音的字吧!

    “魏瑰,是美玉。”——元知听了她的想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也好,该是这样。”

    他摸着她的脑瓜笑得很淡。

    再后来,元知和尚的身体一落千丈,魏瑰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他藏起来的带血的僧袍都偷偷交予了大师兄处理,她分明看见了,却被大师兄告知她看花了眼。

    师兄们老得比她快,怎么会是她先花眼呢?

    “骗子。”

    大师兄错愕,魏瑰生气:“为什么只瞒着我?”

    她没有得到回答。

    元知和尚私下一遍遍地叮嘱她:“璎珞不得离身,任何境况,不得转赠、借出,哪怕别人以命相挟,知不知道?”

    “知道,它就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这才对,”元知有些疲累地点点头,“等我走了,广慧会把你的名字从名谱上划掉,没有人会知道,你这个女孩曾经在凉山寺长大。”

    “我不介意的。”魏瑰心里泛着酸,这里没有了名字,便从此和凉山寺的家隔绝,像是被遗弃。

    元知摇摇头:“这样对你不好。”

    他似乎还有别的缘由没告诉她,但那不该让她知道。

    弥留之际,回光返照似的,元知还是劝诫她,不要让外人知道,要和凉山寺,和佛门,桥归桥,路归路。

    “……看人莫看表面,人心难测,你不要……看着佛门弟子就信了人家是好的,要珍惜你的……造化。”

    送完最后一程,她听话地,就下了山。

    她在这山上生活的十六年随风远去,仿若走在沙地上的脚印,风吹过,水漫过,不留痕迹。

    “小姑娘,到了。”年迈慈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魏瑰从回忆里出来,矮身行礼:“多谢老先生。”

    撑船的还是百年前的那位老者,模样没变,装束倒改了人间时兴的衣服式样。地府的鬼也在看着人间的变化。

    “姑娘,你什么时候,能不来了?”这话没有恶意,只是寻常关心,这里来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魏瑰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等她欠下的账还清,等到那归人,她也该知道当初的真相了,她满怀希望和期待。

    “你快去吧。”

    魏瑰倾身点头,迈入了地府大门。

    阴律司前总是热闹,不像罚恶司门庭冷落,都是被里面的怒喝声吓得。

    急赤白脸的鬼差奋笔疾书,一旁有鬼喊着:“来了来了,到这桌排个队先——”这怕是齐鲁那的鬼。

    倒也不是队伍长,只是前面的人和鬼会闹事,能添寿的,当然想注水。

    在鬼差眼皮子底下做文章,能得什么好,被小鬼卒们拖走挨罚,再赶出去,魏瑰等了大约半个晚上,终于轮到她。

    “魏姑娘,又是你啊!”鬼差咬牙切齿地微笑。

    魏瑰回以微笑:“今年翻一番,可别忘了。”

    “是。”

    魏瑰取出今年收罗的一篓珠子,让鬼差上秤。

    这功德秤就像是她手里那个放大的样子,有半个屋子高。

    “哗啦啦——”,珠子滚落进秤盘里,鬼差拨动绳子上的刻度,平衡,计数。

    魏瑰把血滴到另一边秤盘上,再平衡,意味着她没有弄虚作假的。

    这工作便是完成了。

    鬼差翻了翻他的册子:“诶?”

    魏瑰没来由地心里一跳。

    他皱着眉点出了一处笔画:“魏姑娘,你这簿子上的红字已经销完了。”

    魏瑰抢过他的册子,仔细一看——景德三年五月初五,下面变成了黑字——七两。

    确实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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