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行灯
不管人族还是妖族，每个有头有脸的族都有一些冷心冷肺的族规。
四六怒道：“你都这样了管他什么族规！”
小灯微弱道：“为了族人的安全，上岸的鲛人都会失去关于鲛人族的记忆，防止愚蠢的鲛人把族地泄露给居心叵测的人类。”
“除非放弃做人，恢复鱼身，才能回去。”
既然没有记忆，当然是不会想着恢复鱼身的，况且恢复鱼身所需的磅礴灵力，除了自己的灵珠，几乎很难获得，相当于上岸的鲛人彻底被鲛人族放逐。
魏瑰：“……鲛人公主海余音给了我去往鲛人族的地图。”
小灯有些惊喜：“海余音姐姐！她是和我不一样的，她还好吗？”
在蕴素的记忆力，这声“姐姐”快把魏瑰的耳朵听出茧子来了，一听就觉脖子发麻。
“她，回归大海了。”
“回归大海，哦……”他的声音低落了下去，看来是听懂了。
魏瑰问道：“你是为了海余音，才上岸来找人的吗？”
“是啊，我很想念小音姐姐，但自从姐姐嫁到了陆地上，我们就再也没通过信。”小灯絮絮叨叨地说道，“我没什么亲人，胆子小、没本事，小音姐姐是很强大的鲛人，在族里的时候比较照顾我。”
“……后来，我的寿命不长，觉得一辈子待在鲛人族是荒度余生，不如上来拜访小音姐姐，顺便到人间走一遭。”
他说到寿命时奇怪地停顿了一下，灰灰闻言，明亮的黑豆眼睛黯淡了些，有点垂头丧气，看来这事和它有些关联。
“变人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族规会让我失忆，我也是前不久刚知道的。”
这个前不久，很有可能是蕴素让他化鱼的时候，也挺多年了。
四六问道：“你来人间，后悔了吗？”
小灯陷入了沉默，随后含着笑意道：“不后悔，至少我的生命有了意想不到的价值。”
他顿了顿，又道：“虽然一开始是有点伤心。”
从他流的那些鲛人泪的数量来看，可不是一点伤心，他们也不戳穿他。
魏瑰：“你叫什么名字？”
鲛人：“我叫海行灯。”
魏瑰：“海行灯，我叫魏瑰。我帮你去鲛人族送信，请他们来救你，好吗？”
海行灯：“你，有什么条件？”
魏瑰：“我想要你的鲛珠。”
灰灰：“不行！”
它挥动着翅膀，再次变回了人形：“你这是趁人之危！小灯没有鲛珠，怎么脱离这里，而且……”
“而且，他的寿命已经到头了？”魏瑰替他说出了下半句。
灰灰憋不住眼泪，拿胳膊狠狠按住眼睛：“对！没有鲛珠，他只是这样半死不活，离了封印就会死的。”
“但是缺了你肚子里那块，他也不能变回完整的鱼身，对吗？”
“……嗯。”
鸟妖的嗓子里带着哭腔，这便是鲛人阻止他们的原因，没有完整的鲛珠，对海行灯来说无济于事，而他是无法看着自己的朋友赴死的。
“那他要在这里待多久呢？”魏瑰直白道，“鲛珠不能保你永生不死，等你死了，你的朋友还在封印之下，不如早日助他解脱。”
“我已经死了，是小灯的鲛珠救了我。”灰灰不甘道，“我等这一天等了这么久，你让我看着他死吗？”
“灰灰，没关系的，”海行灯温和地安慰道，“死亡和长生对鲛人来说，没什么区别。长生很普通，很无趣，不然我也不会想到岸上来。能拥有朋友、姐姐和……道长，我比鲛人族里的其他人，活得还要精彩。”
即便在他刚刚被蕴素封印的时候，他愤怒、怨恨，甚至诅咒她不得好过，随着时间冲淡，他的怨念也在消退。
现在知道她变成那个模样，似乎也可以放下了。
“魏瑰姐姐！”他叫了一声，魏瑰抬头朝他的鱼眼睛看过去：“怎么了？”
“我想好了，我的身体可以留在这里，永远守护南海，但我的灵魂想要自由。”海行灯话里带着将要解脱的笑意，“请你帮我，去找鲛人族的祭司吧。”
“好。”
四六把青松留在鱼嘴洞里，陪着蕴素的尸身，他驭风托起魏瑰和鸟妖。
灰灰一开始还说不用，见识了四六的速度就没话了。
“鲛人族的领地在南海边缘的一座小岛上，四面有大雾弥漫，人类一般进不去，进去了也会迷失方向、触礁沉船。鲛人岛的大雾是有毒的，”灰灰一边飞一边给他们介绍，“你上去了可要注意，上了鲛人岛的人类都会被鲛人杀死。”
魏瑰没被他吓着：“那你是怎么上去的？”
“我在迁徙途中和鸟群走散了，迷路飞到了鲛人岛上。”灰灰看了看天边，“虽然小灯发现我的时候把我藏了起来，但我
是一只普通的鸟，吸进了毒雾，身体虚弱，水土不服，撑不了几天。”
老实说，它是被鲛人的凶残活活吓死的，他们对待非鲛人族的生灵一视同仁，杀字为先。
“小灯的性格……有些懦弱，在一众强大又好战的鲛人中难免会受冷待，也许是因为寂寞，他留我作个伴。在我死的时候，把性命攸关的鲛珠吐了出来喂给我，把我救了回来。”
灰灰有些自责：“没有了鲛珠，鲛人的寿命就会缩减，要不是这样，小灯也不会急于上岸，不会去金色海，不会变成人了。”
魏瑰：“金色海是什么地方？”
“金色海是鲛人族圣地，也可以说是禁地。具体的我不知道，但鲛人通过了金色海的考验才能便成人。”
“我远远的看见过一次，金色的，很漂亮。”
魏瑰：“听起来，越漂亮就越危险。”
灰灰认同地点点头：“鲛人岛上危险重重，你可要做好准备。”
“鲛人是一种警惕心很强的种族，鲛人岛的戒备森严，任何会给鲛人族带来隐患的人和妖，都会被他们杀了，他们在这方面几乎是严防死守。”
“你们说的那位海余音公主，我听小灯说过她，是鲛人王族里相对温和的派系。鲛人公主也没有特权，你的那个鳞片能不能当做信物还两说呢！”
四六揶揄道：“你这么弱小，还是在外面等我们吧，万一出了事，我怕来不及救你。”
灰灰气结：“你乱讲，我已经是个死鸟了，有鲛珠碎片，轻易不会消散，你就……”
他话未完，便看见四六对着他隐去了身形，“不巧，我也是死鬼一个。”
魏瑰无奈：“四六话糙了一点，但也有道理。你先不要暴露，万一鲛人不听不信，以为你的鲛珠碎片是通过不正当途径得来，以为我们是为了谋取鲛珠而来，对我们更不利。”
“好吧。”
他一下子安静了，氛围有些奇怪，四六现出身形，忍不住问道：“鲛珠是怎么碎的？”
实在是那缺的口子有些奇怪，不是四分五裂，而是凹进去一个洞，不太规则。若是海行灯自己打碎喂给灰鸟，不该是那个形状。
“吞下鲛珠后，我还不是妖，不会消化鲛珠里的灵力，它就好像一个保存尸体的宝物。鸟族有对天空的本能，”灰灰抬头看天，“我不能放弃飞翔，被鲛人发现太危险，所以不能一直待在鲛人岛，我和小灯约定了冬天回去看它，但是，我被人射杀了。”
灰灰脸色阴沉：“那人来捡拾猎物，发现我的肚子里有东西，他剖开了我的肚子，挖出了鲛珠，那缺损的一角，是人类的弓箭造成的，鲛珠碎片的灵力融进了我的身体，我才变成了妖，爬出了人类的狩猎场。”
四六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不一样的怜悯和惺惺相惜，他也是破过肚子的。
灰灰牵扯了一下唇角，他失血过多，昏迷在山里，人类的孩子救了他，人类的医者缝上了他的肚子。他一开始是尖锐的，可温和的人类散发出的善意让他一个死鸟想要落泪。
“人类杀我，也是人类救我，我分得出好坏，”灰灰换了个姿势，“我对人类没什么好感，但要说憎恨，那个杀了我的人类已经死了，我也不会迁怒别人。”
魏瑰突然想到，蕴素的父亲把鲛珠给了老王妃，假如是他或者他的手下射杀了灰灰，难保不是他自己害得他母亲病逝。
灰灰的生机本就是靠鲛珠保存，阴气重不说，被当场射杀的怨气一定不少。
鲛珠虽有灵，但好巧不巧，它破碎了一处，阴气怨气渗入，还染了新死的妖血，这好东西也会变成对人有害的阴物。
老人家的身体虚弱，蕴素父亲本意孝敬，让她戴着宝珠养身，没想到福兮祸所依。
阴气怨气侵入潜移默化，老人小孩最容易被影响，一开始只是风寒入体的症状，到后来身体会渐渐虚弱、耗空。寻常人到老都会生病，医者只当老王妃体质不够康健，谁也不会想到是阴物作祟，这般查不出病因，生生把人催死了。
灰灰被杀，老王妃病死，蕴素离家。若干年后，蕴素的棺椁被灰灰打开，尸身被盗。
这该是怎样一种剪不断的因果。
灰灰躺在风里道：“魏瑰，你说得对，人妖殊途，不能相提并论。”
因为他们是不一样的，所以爱恨怨憎不能相通。人和妖，谁都没想过了解对方，没想过站在一处，任何关系都只能到此为止。
“看前面！”四六指了指前方的大雾。
那几乎不能叫大雾，可以叫云团漩涡，远看棉花被似的柔软，把那一整片海域阻隔起来。到了近处的海面才像寻常的雾，但一点看不清雾后的东西。
魏瑰手心的鳞片亮了亮，一道金色的光芒指向雾间。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