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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青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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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鸥沿着海边徘徊,有一只落到了礁石后面。

    魏瑰坐在那块礁石上。

    海余音消失的时候,水灵从她的身体里散开,随着一阵风扩散至海面上,如蒲公英的种子播撒进海里。有了种子,就会有新生。

    魏瑰心想:“海余音说那鲛人身体死了,心还活着,我似乎正好反过来。”

    多少人在她的记忆里成为了过去,又停留在了过去。可她还是要承认,那已经是过去。

    记忆又怎么与心无关呢?若是心还记得,送友人离世,应该会感到痛吧。

    元知和尚给她读过一句佛偈:“死生昼夜,水流花谢。”

    海余音回归大海,奔赴下一个轮回。百年前的鲛人公主心存善念,百年后的伪山神杀人如麻,她仍然心存善念。既是有变化,也是无变化。

    魏瑰似乎百年前也是一个幼稚的小姑娘,而现在,她自认为不曾到了悟透生死的境界。

    她记得凉山寺的人,却不记得海余音所述的那段时光。人很难想起三岁之前的记忆,但在那之后,身为广陌和魏瑰的时光是完整的。

    她失去的时光在哪?

    四六折了一片长柄大叶子去接魏瑰,一群人熙熙攘攘地赶去占虚子的道观躲雨。

    晓峰岭也是一座临海的山,地势比乌头岭要高一些,青松观建在靠近山巅的地方,古树环绕掩映,白墙黑瓦,看起来特别清幽。

    门前老松弯下枝桠来,好像要与远道而来的客人致礼欢迎。

    进门时,木门发出了响亮的“嘎吱”声,悠长连绵,不绝于耳,好似野鬼的尖叫,这四下无人,着实吓了众人一跳。

    进了檐下前殿,占虚子和小徒弟一人抱来几个蒲团,还是不够坐,这观里该坏的地方都坏了,条件着实艰苦。

    “老弟,你这真清修,不掺水。”一人拍着占虚子的肩膀道。

    占虚子死猪不怕开水烫:“没办法,囊中羞涩。”

    不过这回,他们这一群人,也该出名了。

    几个模样非常江湖骗子的道士聚在一起商量,怎么把这件事稍加美化润色、扩大影响,好传扬出去,招点生意。

    那些被救出来的孩子缩在一起,像雏鸟一样相互取暖,许是怕这帮人丢下他们,一双双幼兽般的大眼睛近乎直勾勾地抓牢了救命恩人。

    做了道士的,哪怕是半吊子,也不会是冷心肠,被这眼神看得心虚脸红,几个人抓耳挠腮地开始出主意。

    林间湿气重,更兼风雨,有两个孩子打起了寒噤。

    泓之跟着小徒弟去烧热水,魏瑰不会医术,但能探查他们的身体情况,几个孩子畏畏缩缩不敢伸手,魏瑰也足够耐心,伸着手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妙女和几个大姑娘干脆抱着小的孩子给魏瑰探脉。

    出于对祭品的关照,生了大病缪家姐妹会找人治,但地宫里的寒气也不轻,这些孩子平日穿的不多,多少都有些小毛病。

    占虚子举荐了一个兼职江湖郎中的同行。柏郎中抚着胡须,从腰间的葫芦里倒出一些黑色的小药丸:“固本的药,一人一颗。”

    “要……多少钱?”大姑娘抱着小姑娘弱弱地问。

    柏郎中一噎,这一葫芦药丸给出去确实是大出血,但可怜都是比较出来的。他们这些同行虽说清贫,但好歹有个家可以回去,这些孩子大多无家可归,有家也不知能不能找回去。

    “没事,不要钱,你收着吧。”他大方道。

    小姑娘迷迷糊糊听到了钱,把细嫩的小手伸进脖子里,拉出来一个小玉坠:“我有的。”

    “是我自己的,不是……不是……”她捏着玉坠把头垂了下去,她太困了,没说完就睡着了。

    四六听得懂她没说完的意思,给她塞了回去,又对大些的姑娘说:“放宽心,他们指着你们作证、出名,不会把你们丢了的。”

    大姑娘点点头,把小姑娘往上抱了抱。

    柏郎中闻言胡子差点飞起,但他也知道,人心中的善意不如直白的利益关系更让人相信,这些孩子心防可厚着,四六说的话更容易让他们听得进去。

    只是以后可怎么办?这么多人呢!

    魏瑰突然问:“那观音娘娘有在这里收信徒的供奉吗?”

    那些孩子懵懂地眨眨眼。

    四六也眨眨眼,他倒吸一口凉气,陡然反应过来,地宫里还有不少缪家姐妹积攒的钱财呢!

    话说他还没告诉魏瑰,其中部分钱财的来源。他把魏瑰拉到一边,简明扼要地提了几句。

    魏瑰可以领会:“等雨停了,你和我去挖出来,作为孩子们的安置费用。”

    说话间,她看见门前的老松抖了抖枝叶,水珠簌簌落下。

    占虚子抱着自己空空的布袋,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雨越下越大,一直

    没有要小的意思。

    占虚子安抚众人:“若是入夜了还不停,道观里还有几间房能供大家休息,床铺简陋,只能草草休息一晚。”

    泓之烧水还没回来,魏瑰有些在意,便去厨房查看。占虚子给她带路,四六跟一起,路过一条走廊,听到一阵琴音。

    清冷、郁郁,颇有一种孤芳自赏的意味。

    魏瑰:“这里还住着别人吗?”

    占虚子已经不会说人话了,他使劲咽了咽口水:“没没没没没吧。”

    “……你有多久没有回来了?”魏瑰问。

    “一、一,一个月。”

    久不住人的房子可能会被山精野怪,或者孤魂野鬼占领,占虚子十分惭愧道:“这里到县城实在是有些远,来去花时间,而且荒山野岭、人迹罕至的,我其实一个人有点怕。”

    “你徒弟不是陪着你吗?”

    “徒弟是我要保护的,哪能指着他来挡在我前面?”

    言之有理。

    魏瑰走到那一处廊前,琴声戛然而止。

    占虚子看了看,声音更低了:“这是我师父的房间。”

    青松观有历代香火,清气鼎盛,更不必说是观主的房间,一般的妖魔鬼怪哪敢占用?

    魏瑰委婉道:“你师父会弹琴吗?”

    占虚子眼睛缓缓睁大,瞳仁剧震:“你怀疑我师父?”

    魏瑰轻点一下头,占虚子连连摆手摇头,“不会不会,她不弹琴。”

    四六道:“你要不信,直接进去确认一下呗。”

    占虚子踌躇道:“这是我师父仙逝之处,我许久都没进去过了。”

    名师未出高徒,底蕴败了干净,实在有些丢人,这也是他不敢回来的原因之一。不衣锦,无脸还乡。

    四六和魏瑰等着,占虚子也不好磨蹭,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双手推开了尘封几年的房门。

    房内无人,占虚子有些发愣,不知该不该松口气。

    四六冲魏瑰摇摇头,示意没有人气,也没有怨气。

    魏瑰环顾四周,房间空旷,摆设整齐,有扇大圆窗,她把窗打开,青郁的松树紧邻着窗子外,立在窗前可以看见大海和海中洲。

    占虚子没有在他师父死后直接住进来,只打扫了一遍,许多东西都收起来了。

    墙上挂了一副画像,是一个冯虚御风的清秀女子,身着灰色广袖长袍,画上题字——蕴素,没有落款。

    “这是你师父?”

    “啊是,我师父是个女子,没想到吧?”

    占虚子指了指画道:“她老人家就长这样,可我每次见她都犯怵。她这个人长得好脸,却生怕自己不够唬人似的,整天板着,越板越来劲,还对我特别严厉,也不知道我当年是怎么肯跟她回来做道士的?”

    占虚子是被蕴素捡回来的小乞儿。

    那会儿天下还乱着,战事频频,蕴素自己一介女流,避世入道观,也是朝不保夕,捉襟见肘。

    “跟我回山上,便是要断绝尘缘,远离俗世。这样也愿意?”

    当时他都不怕是骗子拐子,只求有口饭吃。

    也许是心软,蕴素收下了这个徒弟。然而这徒弟收得不便宜,多了一张嘴不说,于修行上没什么天赋,只有占卜还可以看。

    蕴素总是用一种满含深意的眼光凝望他,把他看得羞愧到土里。

    不教功课的时候,蕴素喜欢站在窗边看海,一看能看好久,也喜欢发呆,占虚子觉得师父发呆可能是在凝神思考。

    天下初定,他长大了,蕴素带他下山捉妖捉鬼。

    占虚子问师父:“在山上清修不好吗?为何下山?”

    蕴素告诉他,新皇以战止战,战乱留下的冤魂何其多,怨气滋生妖邪,道士就是善后的。

    “师父不喜欢以战止战?”

    蕴素的神色含着怀念,目光悠远望向北方:“太平盛世,谁不喜欢呢?”

    师父走的那天,占虚子照常去请安,就见她仿佛睡着了一般,安详端正,和平日里打坐是一个姿势。

    他起初没有发觉师父的异常,直到再三出声也不见她有回应,才敢去试一试鼻息。

    师父的身体冰凉僵硬,占虚子跪坐在地下,用衣袍接眼泪。

    占虚子的声音越来越闷:“我师父一生勤于修炼,一心向道,两袖清风,无欲无求,不沾俗尘。”

    魏瑰忽然道:“慢着。”

    “勤于修炼、一心向道也就罢了,剩下的——”她点了点屋里的摆设,“你确定?”

    紫檀木、黄梨木,文房四宝,山水茶具,这些东西外观平平,但价值不菲,而且年份尚新。

    还有那幅画,那长袍上面特意覆盖的薄纱以求逼真,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

    “你想说什么?”占虚子一头雾水

    ,觉得这人针对他。

    “你师父很有钱。”四六接话道,“她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觉得你可以挖一挖,说不定能挖出来些私房钱,这样你和你徒弟也不至于去街上行骗了。”

    占虚子觉得呼吸有点急促,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今天这大事接二连三的,很受打击,但偏偏是好消息。

    “沙沙沙——”窗外有什么东西晃动。

    占虚子本有些悲喜交加,被这动静吓得一抖,觉得头有点晕。

    魏瑰平静道:“不必害怕,不是闯入者。”

    “这外面可是绝壁!”占虚子惊呼,“不是闯入者还能是正经客人吗?”

    四六道:“也可以说是主人。”

    占虚子:“?”

    魏瑰点明:“是沾染香火的青松。”

    窗外现出人影。

    大约蕴素的道行确实高深,古树聆听她的道家讲学,还能修行成妖。

    青松是个青年模样,看着占虚子的眼神却有几分慈祥,哪怕他修出人形的时间短,可他在世的时间不少,可以说看着占虚子长大。

    他的形象似人,占虚子不那么害怕了,剧烈跳动的心平静了下来。

    “我还想着,你要多久才会发现。你不回来,她的东西又该给谁呢?”

    “先生和师父是好友?我该如何称呼您?”

    青松道:“随意吧,我修为尚浅,蕴素道长只是托付于我。”

    占虚子欣喜若狂,他不是个爱静的人,可能天生不适合吃修行这碗饭。他也不是个有主意的人,师父走后,观里没个顶事人,他贸然做了主人,哪哪都不舒坦。

    能有商量的人,感觉肩挑一观的担子都轻了。

    青松转而看向魏瑰:“不知姑娘可是织梦术传人?”

    “是,”魏瑰问道,“那两个孩子在哪?”

    青松歉意拱手:“他二人被此地琴声所引,我暂且让他们在别处休息了。”

    他不指明位置,便是有所求,要捏筹码在手。占虚子有些尴尬。

    魏瑰直言:“有何事?”

    青松不答,倒是先劝占虚子回去招待客人,他们许久不见,剩下的人该着急了。

    这让回避的意思过于明显,占虚子心说什么事还要瞒着我,面上不显,还是微笑有礼地退出去了。

    青松才道:“烦劳姑娘,为蕴素道长织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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