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生方死（五）
我点点头，心里虚不敢看猴子的眼睛，跟着和尚就出去，一路上我们两个人一声不吭，气氛诡异的很，直到路过那条清淤河和尚才开口。
“悟净，你看这条河。”和尚驻足，“这条河叫清淤河，也是女儿国的子母河。”
“子母河？”
“不错，女儿国没有男人，女儿国的百姓生生不息靠的就是这子母河的河水。”
“哦，这我倒是听说过，早些年我曾听闻有一种水喝了就能让女人怀孕，想不到竟然真有。”我走到前看着清澈的河水，想要捧一把，可想起这是弱水就又停下了，“师父，你说这子母河的河水男人喝了会不会怀孕？”
和尚愣了一下，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会。”
“哦哦，我不渴。”
“正所谓独阴不生，独阳不活，此乃天道，女儿国的百姓虽然能够孕育，却不属于天道轮回的范畴。”
“那是……”我忽然想起和尚救的无法轮回的白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里的每一滴河水都是女儿国里百姓的魂魄，女儿国里虽然每天都有人去世，可魂魄却过不了弱水，入不了轮回，只能化进河里，待有人喝过子母河的水，魂又会重新孕育成新的人。”
“那如果这样魂魄岂非没有喝过孟婆汤，留着前世的记忆？”
“也不尽然，这子母河一清一浊，清的一面是弱，水代表着情，浊的那边是欲海，代表着欲，去世之人的魂魄到了这子母河内自然会被河水中的欲海所吸引，而当魂魄冲进了欲海，便会被欲望所控制而变得浑浑噩噩，思绪混乱，等冲破欲海再回到弱水的时候早已忘却了前世的记忆，只是虽然如此，心存执念的人仍旧不能将记忆忘却干净。”
我点点头，原来女儿国是这般轮回，难怪女儿国的国王会拥有前世的记忆，可是为什么猴子会说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一切又会重新开始呢？
和尚说完话就踏进了河里。
情欲河里一半清，一半浊，此时此刻忽然狂风大作。
和尚是肉体凡胎，可是踏进弱水河内却没有削肌噬骨，狂猛地风浪丝毫不能伤及和尚半分。
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和尚心中没有情欲？可如果真是这般，桥头的那棵桃树为什么在被他滴过血之后会遍地桃花。
“悟净，你也下来吧，这河里的弱水根本伤及不了你半分。”
和尚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不敢相信。
和尚知道我迟迟不敢迈步，回头又道：“悟净，你做过梦没有？”
有，当然有，这世上有谁会不做梦呢。
和尚听了我的回答，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有做过梦。”
“你不做梦？”
“不做，因为我活在梦里。”
“活在梦里？”
“人间不过是佛陀的一个梦幻，我是佛陀的弟子，自然也是他梦里的一个幻象。”
我看着和尚清秀的脸庞，说真的，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我还真有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佛陀让我取经，自然不会难为我，他真正要难为的其实是你们。”
“我们？无缘无故地为难我们干什么？”
和尚听了我的话忽然一笑，“无缘无故？真的是无缘无故吗？”
“难道不是？”
和尚一声冷笑，“别的不说，就这女儿国就囚禁着你们三个人的梦。”
“我们三个人的梦？”我不相信和尚说的话，别人有没有梦我不知道，我自己有没有自己能不知道？
“悟空的梦是想出去，猪的梦是想进来，你的梦在这里碎了。”
“我的梦碎了？您开玩笑呢吧。”我笑得竟然有些不自然。
和尚玩味地看着我，“你应该还记得我给你讲的大禹治水的故事吧，当年鱼怪摆脱鱼骨一跃成龙，可是跃过龙门的鱼怪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成龙，而是成了一头蛟。”
“蛟虽有龙的外表，可在世人眼中与龙相比却有天壤之别，龙受八方跪拜，可蛟却是世间妖魔。”和尚的话说的我心头直颤。
其实这世上有三头蛟。
第一头蛟名叫三首蛟，被天蓬元帅所收，锁在天河的欲海，后来不知道怎么成了杨戬的三尖两刃刀。
第二头蛟，可能大家也认识，名叫九头虫，法力高强，这货虽然是蛟，可却攀上了高枝，做了碧波潭万圣龙王的驸马，跟龙搭上了关系。
第三头蛟，其实是我。
我一直跟人说我是跟共工混的，其实不是，我不过是一次意外捡到了他的遗骸，我也从来没有屠过什么火龙，一头蛟怎么可能敌得过一条龙呢，火龙珠不过是我恰巧遇见一条奄奄一息的龙，当时的我以为吞下这颗龙珠就能扶摇九天，化身为龙。
说起来还是我太天真了。
我跟着玉帝混，无非就是想等他金口一诺，封我一个龙的身份。可如今玉帝的事情败露，而我也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跟你说，玉帝不是一个好老大。”和尚忽然很社会地看着我。
“那……谁是？”
“佛祖！”和尚说的非常之诚恳。
“他能让我成龙？”
“他不能，但他能封你一个金身，像龙那种低级货怎么能跟金身比。”
“我真的能被封为金身？”
“都跟你说了人世间不过是佛陀的一场梦，在他梦里还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
“真的这么拽？”我眯着眼。
“爱信不信。”和尚一副懒得理我的样子。
“妈的，豁出去了，从今天起我就跟你干了，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含糊。”
“不错，小伙子有前途。”和尚拍了拍我的肩膀，“可是要想跟佛祖混，光是嘴上说说是不行的。”
“怎么，还要我一条胳膊，一条腿吗？”
“也不是，就是当年你欠佛祖的，现在得还一还。”
“我欠他老人家什么了，您没搞错吧。”我用力挤出一丝微笑。
“你吃了他老人家的弟子那么多次，难道不算欠他的吗？”
和尚看着我，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这才明白，原来这货是来跟我算账的，什么欠佛祖的，说来说去还不是欠他的。
“您想怎样？”
“也不想怎样。”和尚笑笑，拉着我直接走进弱水河里，翻滚的河水竟然丝毫奈何不了我，“为师在很久之前曾听说，这世上有一种蛟名叫白厌，性狡猾，爱吃人，能通人性，伶俐无比，懂万物之能，最难能可贵的是，由于白厌化成人形之前退却了自己的本命神骨，所以它能跟着世间万物进行身体的交换。”
“所以，您是想，让我跟桃树的交换身体？”
“对，不过只是一会儿，等我把桃树的灵魂超度了，到时候你再换回来。”
“你让我跟她交换就是想超度她。”
“不然呢？”和尚瞪着眼，满眼纯净。
“难道你的心中真的对她一点爱都没有了？”
和尚抬起头，想了一会，“以前有，不过现在没了。”
“现在没了？什么时候没的？”
“应该是第九世的时候吧。”和尚说的天真，“我爱了她九世了，还不够吗？”
“九世？不是八世吗，什么时候第九世的？”
“在女儿寺，大家不是都死了吗？”
“所以，这是你的第十世？”
“你管它第几世呢，在我心里一世都没有。”
“算了不用去了，她已经在你面前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元神已经进了桃树的身体。
此时此刻，我虽然不知道和尚在说什么，不过我很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个人站在河中心笑得竟是那般的开心。
然后紧接着有风吹来，满树的桃花顷刻落尽。
和尚不再说话，也不再笑了，只是一个人站在原地静悄悄地看着满天的桃花。
我不懂爱，也不知道和尚是如何做到心里没有爱。
不过此刻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这棵桃树正在一点点地枯萎，而桃树的那颗心也在一点一点地消散。
也许这种一点一点流逝的感觉就是爱吧。
就像风一样，风来的时候没有人知道，风要带走的东西也没人留得住。
终于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我问和尚到底说了什么。
和尚看了我一会儿，说“长久以来一直都有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在时隔多年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的时候，第一句话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