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他刚才在跟谁说话？”
灰色少女轻快转了一圈，道：“我看不见，除非高阶灵体愿意让我看见，否则像我这种自杀死掉的，是最低阶的灵体。”
“你是自杀啊？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穿越剧看多了，以为死掉能重新再来一次。”
“那是重生。”
榆阳纠正道。
“不，我不要重生！我要活别的剧本，别人的人生！我再也不要做小孩！”
忽然，少女尖叫起来，灰色的薄雾像是开了口的巧克力牛奶，瞬间充斥整个楼梯。
翻滚着，汹涌着，兜头而来的腐朽和死亡气息。
“嘭！”
八楼的安全门，被重重砸了一下。
大黄的声音遥遥传来：“我还在！”
少女咿呀一声，收起手段，穿过横梁消失不见。
榆阳觉得，做鬼也没什么好的。人分三六九等，连鬼也有高阶低阶，而且还是极限压制。
她从楼梯间出来，隔壁床已经换了人。是一对中年夫妻。
“方姐，隔壁床人怎么样了？”
她趴在护士台边问道。
护士长摇摇头，叹息道：“哎，迟了。子宫摘了，是个男孩，还活着呢，真是造孽啊！”
难得见惯生死的方护士长生出这般感慨，榆阳晃着脚问道：“小孩咋样，住保温箱了吗？钱可够，我这里还有两千呢！”
护士长一愣，瞪了她一眼，拿着病历本巡房去了。
小护士见她还等着，变压低声音道：“五个月不到，活不成的。”
“那小孩呢？”
护士摇摇头，没再说话。
榆阳带着满腹疑问回了床铺。片刻功夫，有护士通知她收拾好住进3-4-1。
也就是三人间4号房1床。
隔壁中年夫妻见她有了床铺，便过来问她等了多久，一听说半个月直咂舌，男的非要转院，倒是女的不急不忙。
若不是男的穿着病号服，榆阳还真分不出两人谁生了病。
毕竟两人气色俱佳，神采奕奕，说是住院，更像是出国旅游。
榆阳简单将东西塞进旅行包，一手夹着几个塑料盆，手指勾着暖水壶，大踏步住进3-4-1。
有人给她道喜，因为住这张床的前两位都是痊愈出院的，好运气自然会庇佑她。
之前跟她换过床位的，纷纷伸手帮忙。
护士和护工帮忙拿了褥子和被子，脚步轻快跟在后面。
挪个铺子，居然也如搬家似的热闹一回。原道是叶大仙人气高，毕竟这来回几个病房，可没少有她关照过的。
三人间，榆阳的位置是最里面的1号床，靠近窗户边，窗外是一株梧桐树，叶子刚刚泛黄，透过树叶，半个医院的景致都落在眼里，倒真是个养身子的好地方。
榆阳放下行礼，简单收拾一下，躺在床上。
2床的去检查了，床铺窝成快土豆状堆在床位。3床被围帘挡着，看不清人。
榆阳学着样子，也拉起围帘，可阳光还是刺眼，加上腹中空空，决定先下去觅食。
中途，她还接了个电话。
是沐沐。
趁着午餐间隙问她什么时候去接她。
榆阳在电话里支支吾吾。
沐沐紧贴着电话，小声说：“姑姑，阿姨说你快死了，你快要死了吗？”
榆阳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混混沌沌挂了电话，抱着膝盖呆坐在花坛一角。
她想大叫，想大声呼号。
明明人生的枝丫才刚刚探出头，却慢慢接近尾声。
可她不敢叫，连哭泣都需要找个地方。
像一条垂垂老矣的死狗，寻找个孤僻地方慢慢舔舐自己的伤口，在某一株老树下缓缓闭上依稀渴求的双眼。
“大仙，大仙。”
榆阳抬起头，不远处食堂台阶下，热烈的光线处迎风站在几个少年，朝气蓬勃，不断朝她挥手。
邵成长朝前走几步，停在她跟前。
没有穿白大褂的他，看起来有些不习惯。
白色衬衣一丝不苟，熨帖般穿在身上，利落的短发偶尔被微风吹动发丝。
榆阳记忆里的那个人，理着平头，穿着宽大的运动衫，夹着篮球满身臭汗站在她家窗户下，学狼嚎。
所以，前面的男人明明有着复刻的面庞，可她仍旧觉得陌生。
“邵医生，有事吗？”
榆阳在花台上站起来，要比他高出半个头，俯视着道。
“有空吗，我跟你聊聊手术的事。”
榆阳假装没看见他伸出手的右手，从花台上跳下，拍拍身上灰尘，低头道：“没空，肚子饿了。”
“我请你吃饭，边吃边聊。”
她抬起下巴，面上笑得疏离又遥远，问他：“邵医生是觉得我现在连饭也吃不起？”
“榆阳。”
邵成长涨红了脸，有些难堪的地望着她。
叶家的情况他是最清楚的，可也真是她最需要陪伴时，他离开她。
榆阳已经越过他，大踏步朝食堂走去，轻飘飘的留一下一句：“你大哥回来了吧。”
犹如当头一棒，浑身血液急速窜上头顶。
他双眼通红，并未转身便将人一把拉住，拖到一旁。
榆阳被拖得险些摔倒，还未张口，嘴巴被人捂住，他掌心内咸腻的细汗和消毒酒精的味道，堵住她的口鼻。
邵成长双目赤红，死死地钉在她的脸上，可对上她清澈明亮的眸子，瞬间颓然失力。
他松开手，可还是将她圈在梧桐树后。
两个人靠得极近，几乎可以闻见彼此呼吸的味道。榆阳并未挣扎，力量上悬殊这件事，若干年前她便深有体会。
他垂着头，低声又怨念万分地道：“原来，你还惦记着他。可要我帮你知会一声，按照他的性格，不出半个小时，人就会出现在你跟前。”
“邵成长，你混蛋！”
榆阳抬脚便踹，他却纹丝不动，面上倒是松快不少。
“叶榆阳，还有比你更混蛋的！”
她居然无法反驳，肚子却咕噜噜抗议起来。
她昨天晚饭便没吃，去得迟了，剩下的菜也没什么胃口。
“走吧，先吃饭，再讨论你要不要联系我大哥的事。”
说着，邵成长拉起她的左手，不由分说将人从树后拽了出来。
李赵四还眼巴巴等在台阶下，见两人拉着手从树后走出来，嘘声一片。
叶榆阳扒拉着齐肩短发，尽量遮住自己的脸。
“大仙，你就收了神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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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大仙被邵医生牵着手拖进食堂这件事，不出一个小时，传遍住院部整栋楼。
榆阳饭后躺在床上，来来回回听见好几个护士过来打听她，都被护士长挡了回去。
护士长替她拉了帘子，压低声音道：“你睡一会儿，下午三点有电视台来采访，放心，你带着口罩，不露脸。”
“方姐……”
榆阳有些为难。
护士长替她压压被角道：“我知道你不想，可我们不能叫英雄后人寒心，你的事，咱们苏城都有份担一份。”
说完，不由分说，闭上窗帘。
屋内昏暗一片，榆阳却毫无睡意。
方才食堂内，邵成长前前后后将的手术中的风险细细说了一通，肿瘤在长，现在切能保命，再大一点压迫到视觉神经，摘除也是有风险的。
榆阳闭起眼睛，感受周围空气流动，和掺杂着蓝色薄雾的四周。
她到现在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得癌症。
癌啊。
不是别的头疼脑热。
自从父母和哥哥相继离世，她便特别惜命，早睡早起，一日三餐按时按量，连外卖都不曾点过（不排除穷），社区安排的免费体检一次不落，健健康康，命硬到外命传她克人。
她居然得了癌症，还是脑癌。
榆阳到现在也不能接受，可邵成长说是基因里带的，她肚子里还有个崎胎瘤，或许当初是有个双胞胎的兄弟姊妹，被她吞噬了。
榆阳觉得自己实在是惨。
可又不那么惨，在肚子里，她就是赢家。
一直活着的人是她。
她不会死的。
她一定会好好活着。
榆阳迷迷糊糊时，窗帘被人拉开，护士长激动拉着她的手道：“榆阳，你的医药费刚才有人替你交了。保卫科正在调监控，看看是哪位好心人。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她从床上爬起，瞬间清醒一半。
隔着保卫科的监控室，榆阳一眼就认出那个黑色风衣下带着白色口罩的男人。
十二万。
刷卡时手都没有停顿一下。
“怎么，你认识的人？”
护士长见她出神。
“嗯，下午记者来，可不可以不要提他，他的身份不太方便。”
“好，我到时候跟院里说一声。不过，你咋不早说，院里为了你的医药费可是想了不少法子。你这两天好好休息，手术最快安排在下周。你瞧瞧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护士长说着，推起榆阳往外走。
临到门边，她忽然回头，看见大屏幕上，男人突然抬起头，墨镜下的眼神似乎穿过监控，直戳她的神经，没来由心头一跳，急忙避开。
谁年轻时，没有爱错过人呢。
榆阳手术费解决的消息比邵成长牵她手在食堂溜达一圈来得还要迅猛。
七楼住院部走廊上，站满了人，见她上来，纷纷起身鼓掌。
“小叶，恭喜啊！”
“就是，我问过医生，你这病发现的早，动了手术康复概率很大。”
“我就说嘛，叶大仙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
众人笑着，被护士长骂了几句也没停止，自然不会有人留意，蹲在护士站边收拾东西的男人和他身边趴着的大黄狗。
“恭喜你啊。”大黄头也没抬地道。
“你说的骨头到底在哪里？”
大黄闻言，站起身，抖了抖身上金黄色的皮毛，指了指男人道：“卡在他的食道里，取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