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诸君慢行
海水卷着浪花扑到岸上，带了些贝壳海草，又带走些泥沙。
天色渐渐暗淡，夏日的燥热却没有减弱丝毫。
少女并不在意这些，她只想快些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
自从知道秦崇礼承诺张寻云，只要通过考验就允许他们父女一起离开时，张寻云死寂的心又活络了起来。
直到今天，张乔儿亲口告诉自己后，张寻云激动简直快要晕过去。
若不是怕太过急躁惹怒秦崇礼，他甚至想立刻乘船离去。
他不是没出过海，但以往都是在龚毅与林业康的监督之下，他能活动的也只有海明城港口那一小块地方。
但这并不是毫无作用，时间一久，他也打探出起义军就在西边。
云儿如果还活着那一定是被安排进了起义军，那他只要往西边去，一定就能找到自己的女儿。
张乔儿看着激动的父亲也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她从没想过父亲会不会有了姐姐就不要她了。
她只希望父亲开心。
月上三竿，蝉鸣声却仍未停息，它们似乎从来不知疲倦。
张乔儿已经早早睡去，张寻云坐在他的身边，他的眼底尽是温柔。
张乔儿把他当做父亲，他又如何不是呢？
如果当真是石头做的心，又怎会有这般深切的执念呢。
他嘴巴笨，脑子慢，很多时候处理人和事都太轴，梦琳在的时候就常骂他一根筋。
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张乔儿，他应该恨她吗？毕竟梦琳是为她而死。
他怎么能恨她呢？当时她才两岁，她是梦琳生命的延续，她管自己叫父亲！
张寻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自己应该像对待真正的女儿一样，陪伴她，呵护她长大？
他不敢，他怕自己真的有一天会像龚毅和林业康一样，爱上这种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很好，可云儿怎么办？
张寻云不再多想，没什么好多想的了，接下来的路很简单，出海，然后往西去。
他自言自语道：“傻孩子，你应该要有更好的人生，为什么非要跟着我走这条不归路，你这是何苦呢？”
他深深的看了眼张乔儿，心中似乎做了某种决断。
只是他并没有注意到，少女的睫毛微微的颤了下。
翌日清晨，张寻云早早的便出了门。
他一路向北，毫不停留。
街上已经有人开始卖菜了，还有些早饭铺子，偶尔会传来三两句吆喝声。
张寻云没有停留，继续向前走。
直到一扇还算新的木门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敲了敲门，等了会儿，并没人来开门。
他也不再继续敲，就这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约莫半个时辰后，木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秦崇礼看着眼前这个家伙，没好气的说道：“大早上的，你又有什么事？”
“就非要杵我门口？你是打算给老夫当门神吗？”
秦先生骂骂咧咧的，走进里屋，坐到那张沧桑的太师椅上。
“说吧？为了出海而来？老夫不会出尔反尔，你大可以放心。”
张寻云什么也没有说，猛地跪了下来，伏首在地。
秦崇礼怒上心头：“一天到晚就知道跪，你还算个男人吗？有什么事，说完给我滚出去！”
张寻云这才开口道：“还请秦先生替我照顾张乔儿。”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很自私，但还请秦先生替我照顾张乔儿。”
秦崇礼再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指尖又起白色剑光。
他的声音很低沉：“你要知道我答应出海的是张乔儿而不是你。”
“此行凶险，九死一生，乔儿还有大好年华，若和我在一起她的人生就毁了。”张寻云声音坚定。
“她是个人！”秦崇礼大吼道，屋顶几乎都要被掀飞了。
“她是个人！不是你可以随意送人的东西！”
张寻云始终趴在地上，没有丝毫变化。
秦崇礼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一瞬间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颓坐在椅子上。
在这一刻，他好像看见了一个名为命运的东西，牢牢的扼住了每一个人的咽喉。
究竟是谁错了？秦崇礼也弄不懂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幽幽说道：“殷希成原本打算晌午便和你们几人说的，没想到你先找到我这儿来了。”
“罢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吧，剩下的你自己做决定，我不管了。”
秦崇礼告诉了张寻云小岛接下去可能面临的危机，随后静静的等着他的回答。
后者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中尽是迷茫。
张寻云一言不发，摇摇晃晃的朝着屋外走去。
秦崇礼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你若是想留下备战，午时就来这，若是仍要出海，这些天就走吧，我不拦你。”
“至于小乔儿，你如果要把她留在岛上，我自会护她，但你真以为她不会是下一个你吗？”
……………
“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秦宅里屋，龚毅一脸凝重的看着眼前的老者。
“这本就是我们带来的灾祸，又岂能去让这些无辜的岛民承担。”
“我也一样。”林业康附和道。
殷希成点点头，他没有看错他俩。
龚毅二人当初便能毅然决然的跟着自己来到这儿，十余年间，其心未变。
殷希成沉声道：“他们也不会愿意动静太大招来帝国的目光，所以届时我们要将战场放在灯塔附近，至于最后结果如何？”
秦崇礼站起身来，握紧左拳，重重的敲在桌子上。
他声若洪钟，言词之间似有战鼓擂擂。
“唯有死战！”
“哼，就凭你们四个？”
就在此时，一道充满嘲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四人皆惊。
若是以前，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朝自己说话，林业康绝不介意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
但此时，他却连头也不敢转，因为来者凶名更盛。
“雪忧，你怎么来了？”殷希成连忙上前，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门口之人，正是奶奶。
“小墨呢？他吃过午饭就出去了？太不像话了，都要走了，也不知道多陪陪你。”
殷希成一脸殷勤，和刚刚开会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别打岔，怎么？瞧不上老身？”奶奶没搭理殷希成，看向其他三人。
三人不敢接话，自顾自忙了起来，虽不知他们在忙些什么。
尤其是秦崇礼，这椅子翻过来倒过去，忙的不亦乐乎。
殷希成则是背着手乖乖站在身后，一脸纠结，他刚想说话，奶奶却笑了起来先开口道。
“怎么在你们眼里我就这么不通情达理？”
她没好气的瞥了殷希成一眼，随后正色道：“我知道，如今的我只会拖了各位的后腿。”
“没有没有，我们绝没有这个意思。”龚毅连连摆手，否认道。
“好了，一个大男人婆婆妈妈的。”
她没给几人继续说话的机会，微微欠身拱手，随后长鞠一躬：“老身已不复当年，战斗之事只能托付给各位了。”
“然老身虽无制敌之才，但敌若欲加害于岛上平民，那必先踏过我的尸体。”
听闻此，几人纷纷起身回礼，尤其是林业康，在场之人中，只有他的家眷比较多。
众人齐声，声震如雷：“此战，至死方休！”
奶奶看着几人的脸庞，千言万语化作一声长叹。
“诸君，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