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请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十一假期还没结束，一行六人就来到了鸿运山庄，开始为期18天的封闭训练。鸿运山庄是个专注于养老的山庄，位于市郊，典型的中式风格，亭台楼榭，有假山有渠水，绿色步道环绕，是个安静僻静的地方，适合封闭集训。和很多养老机构一样，这里并没有什么老人，本地人消费不起，外地人也不会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第一天的晚餐，是苏行知第一次和唐晓迟面对面地坐在一起。苏行知已经30出头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还是像刚毕业的学生，不化妆，又总是穿着简单，这两年脸上长的斑和黑眼圈却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人不再年轻了。几年前，苏行知还是非常明显的中性打扮，发型也一度短得不超过耳朵，一次还在火车上被人追上来要电话。现在，一看就是办公室的老员工了，脾气不小。如果都是一般的工作场合，苏行知给人的印象都是难以接近，所有后来变熟悉的人都是这么跟她说的，好冷漠，谁知道你是这样的。

    大概是这一年带队出差的次数比较多，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照顾一下大家，苏行知很自然地跟唐晓迟打招呼，你就是唐晓迟吧，我是苏行知。唐晓迟非常自然地，点头嗯。苏行知猜不出来唐晓迟的年龄，唐晓迟点头示意时并不紧张，要知道，苏行知带着这种口气讲话，刚上班的年轻人在回答时多少有些拘谨。看着眼前的唐晓迟，肤色白皙，表情平淡，语气里没有什么起伏，眼神里也是风轻云淡，苏行知猜她大概二十六、七岁，是个没什么情绪的学霸。

    唐晓迟扎着丸子马尾，单是丸子马尾，在工作中就很少见到。穿着简单，讲话细声细语，淡淡地笑，有校园里的学生气质。这个学生气质，不是那种书呆子气质，不是不事装扮的朴素，而是李亚鹏和王菲离婚时，说的那句话，你永远是我的高中女同学。是青春活力，无限可能，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身影，对心里尚存天真的人，有着永恒的吸引力。如果校园剧要再找女主角，单从气质入手，唐晓迟是不错的人选。性格不是天生的，气质却是天生的。

    开始几天，大家都在房间看书，吃完饭时一起散散步聊聊天。苏行知好奇地问唐晓迟，我觉得你一点都不紧张，不担心。唐晓迟并没有如她想象地那样回答。苏行知想象中，唐晓迟会带着轻蔑地语气，一脸不在乎地回答，紧张担心有什么用，考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因为，在这之前，和她一起备考的学霸同事，都是这么眉毛一扬。谁知道，唐晓迟说担心啊，怎么不担心。说着，眉毛还皱了起来。苏行知看到她歪着脑袋说话的样子，想真的很难看到学霸这种表情呢，原来她也会担心啊。这着实让苏行知减轻了很大压力。

    那几天，苏行知觉得唐晓迟大概没什么工作经验，散步时就会讲很多这几年遇到的工作，讲一些自以为重要的事。唐晓迟在步道内侧慢慢地走，默默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也并没有很好奇。在每天的散步中，大家开始变得熟络一点，苏行知觉得跟唐晓迟好像拉近了点距离。苏行知这一行六人，有一位领队，有两个女生是好姐妹形影不离，有一个备考时还比较熟悉的男生，再有就是她和唐晓迟了。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苏行知觉得与唐晓迟亲近点，也再自然不过了。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第八天，领队拿来了一些卷子给大家做。大家都从省厅的比赛突围而出，学习自律都是有些保证的。这次集训也都是让大家在自己房间自学，卷子也是在房间自己做。晚上□□点钟，领队通知大家集中，要讲评卷子。苏行知一脸不情愿，这都几点了呀。体能是苏行知的弱项，看书打盹吃东西，一样不能少，和其他人坐在一起看书是效率最低的时候。

    一顿操作，几个人聚到了山庄的茶室。茶室陈列简单雅致，一条长桌，十个座位。这找位置坐，就很微妙了。领队做长桌一头，苏行知进去就钻到了靠里的位置，离领队最远，唐晓迟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对好姐妹挨着做，男生坐姐妹俩对面。拿着卷子，开始从头讲题，对的，直接过，错的，还想不明白的，开始分析。苏行知和唐晓迟面对面坐，讲到一些题时，两人都会抬起头看着对方。苏行知看到唐晓迟略带疲惫的面孔，看到唐晓迟的眼睛看着自己，看到唐晓迟皱着眉头笑，看到她挑起眉毛，只看眼神，就仿佛听到她心里在说话。苏行知注意力开始集中唐晓迟的脸上，看着她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皱眉，无奈地笑，一个个轻微的举动，忘掉了现场的其他人。渐渐地，苏行知发现，自己眼里只有唐晓迟，这一切发生得有些突然。

    看着眼睛说话，看他人的眼神，是苏行知的习惯。眼神可以看出对方是否冷漠，是否关心在意这件事，这是她判断对方是不是真诚的方式，如果敢于对视，可以知道对方是不是真诚的人。用眼睛去看人的，似乎都比较重感情。有的人口若悬河，嘴巴里说出来的话甜蜜动人，却从来不看人眼睛说话，就是看，你也会发现，这个人的眼睛很空洞，你感觉不到在专心与你聊天，或开心或烦恼的表情，在眼睛里一点都看不出来。人不真诚的时候，眼神会有躲闪。人心深似海，不善交际，苏行知总是从看一个人的眼睛开始。

    唐晓迟就这么，与苏行知对视着，有时还皱着眉毛，抿着嘴，向后收着下巴，有时，笑着摇摇头，微微撅着嘴巴。这些表情，和唐晓迟在微信上发的表情一模一样。苏行知敏感地捕捉着唐晓迟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次，看到唐晓迟发来的表情，苏行知都能想象的到唐晓迟脸上是什么样子，心里是怎么感受。那些表情，好像就是她的内心世界。这一切，对于苏行知来说，太有魔力了。苏行知感觉越发上头，全世界都不存在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自己在干嘛，只知道眼前有一个人，只知道这个人的眼睛在说话。

    终于结束了，苏行知感觉过了很久很久。深夜，头脑最不清醒的时候，却要清醒地学习、讨论，甚至于兴奋地去学习、讨论，苏行知特别清楚这种感受，酒不醉人人自醉。苏行知不会喝酒，却总是会产生这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状态，很放松，松弛，这与平时状态的她是不一样的。能一眼洞穿她的人，都会察觉到她的理智，紧绷。苏行知对这种状态反复上头，也对能让她放松有安全感的人反复上头。

    第二天晚上，又集中对卷子。苏行知和唐晓迟还坐在对面。这次，更夸张。其他人还没开始怎么对，苏行知和唐晓迟已经默默地对起题来，将其他人远远甩在后边。唐晓迟穿着一件暖色的毛衣，一只胳膊垂下来，另一只手拿着笔指着桌子上的卷子，抬起来头，偏着脑袋，眯着眼睛，皱起眉毛，打出一个问号，听完苏行知的解释，又无奈地撇嘴笑。苏行知看着唐晓迟，感觉自己要完蛋了，要沦陷了，唐晓迟这时候还没有任何察觉。一个温柔的人的眼神，深深地吸引了苏行知。苏行知开始仍然觉得这是可控的，又没有怎样啊，大家在学习啊。到后边，苏行知开始避开唐晓迟的眼睛，开始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让自己尽量冷静一下，不要看起来过于兴奋。如果你有仔细去看，会知道眼神里的喜欢是藏不住，如果再敏锐一点，喜欢在眼神、细节、语言里也藏不住。在误会、失恋的情况下，也会有人说，眼神是最不可信的东西，最不靠谱的，有些人有一双会迷惑人的眼睛。

    时间每过去一分钟，苏行知就用60秒去想着坐在对面这个人，这种想要抑制却不受控制的情感，就像发酵的面团在膨胀，像打翻了的水洒在地面，像拥挤的地铁人群在流动，想要停下来，却无力组织。时间最好在此刻静止，这样，没有明天没有以后，刹那即永恒。

    现时，是最短暂的。当你伸手去抓住现在时，现在已经过去了。回到房间，苏行知放下东西，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息，索性什么也不去看，洗澡睡觉。钻到被窝里，睡一觉就好了，很多个难以度过的日子，都是这么度过的，睡一觉，就好了。睡下，苏行知就不自觉地想到唐晓迟的名字，心脏就猛地一紧，好像有什么在戳动心脏，推着它，让它更加鲜活地意识到自己在激动。想到，就心悸，就悸动，苏行知意识到这种事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很久，是多久，大概是七八年前偶尔发生，或者说这一生也很少发生，再更久以前，虽然有过恋爱，但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心脏一紧的情况发生。这，太不寻常了，也太不合理了，太不应该了，苏行知感觉受到命运无情的捉弄。天地不仁呢，视万物为刍狗。

    苏行知整个人都呆住了，这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