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山水一程 何其有幸
花不执悄然的醒来,原因无他,只因他一句声音低沉的‘陌尘……’
她正纳闷这两人何时有过交集,他甚至能准确说出自己的系统管家之名,二人似乎还算熟稔。
但当听到陌尘替自己问出了那个思虑许久,纠结许久的关键问题和他的回答时。
花不执反倒通畅了许多。
不再像之前那样,胸口总像蒙了雾似的,浑浑噩噩的憋闷不已,她时常需要大喘气,来确保自己呼吸得顺畅,也全因始终横亘于心的矛盾。
即墨苍毓那神秘的,被他以各种‘大道理’,冠冕堂皇找借口的原因,终于揭开了啊……
这样更好。
花不执跟着豁然开朗起来,无关情爱,她只是明确了自己心头摇摆不定的念头罢了。
她无法做到如原主娘亲起名字时的期盼,她无法做到不执着自己想要的未来,她更无法改变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那么,她与即墨苍毓,便只能如此了……
花不执就是这么个表面随和,内里执拗的女子。
她静静地迷糊着,静静地聆听耳边两人自以为她听不到的对话,静静地感受着即墨苍毓就在自己身旁的温度,慢慢又进入了梦乡。
只是,终究再也睡不安稳了……
“王爷,既然如此。陌尘便提前预祝王爷,早日与王妃终成眷属。”陌尘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陌尘,本王与她并不熟悉,只是有恩,得还!”
“王爷,恩也好,情也罢,那便是您自己该直面的问题了。陌尘是小执的伙伴,也只为她考虑而已,还请您见谅。”
“你的意思是……本王与她,再无可能?”
“王爷,只要您一日未成婚,便都还是单身,有各种可能。
可能您能以另一种方式报恩,可能小执突然就不愿离开哪怕伏低做小,可能您再不愿重归庙堂而是寄情江湖,都有可能……
还是交给时间和命运来做评判吧。
眼下,陌尘无法回答您与小执未来的千万种可能性,端看您如何抉择而已。
抉择始于心,结局不过是抉择后所付出的代价罢了。”
陌尘难得多说了些,他替小执憋闷,也觉得即墨苍毓身不由己。
但想来想去,他们猪头空间一致得出答案,便是这二人只是喜欢的不够而已。
小执没有喜欢他到放弃所有原则和梦想,自是不会退让,大不了早早收心,下一个会更好。
即墨苍毓也没有喜欢她到非她不可,抛却所谓的恩情和身份,与她双宿双栖,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过就是那么个简单的问题,不够喜欢,所以都会优先保全自己。
即墨苍毓听到陌尘的回答陷入了沉思,久久不再言语,陌尘也懂事的退出聊天,给他单独思考的时间和那份清静。
花不执更是早早的陷入了睡眠中,意识沉沦间,她似乎做了个很长、很痛苦、很诡异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末世,背起狙击枪包就要去执行任务,只是她的任务——竟是要杀了她弟弟花傲。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再想起小傲了。
那个自负的,被家里宠坏了的弟弟。
她看到自己走进一个莫名奇妙的研究室,里边居然有很多个‘小傲’,他们被存放在胶囊实验舱中,身上插满了奇奇怪怪的管子。
幽灵小队的队长琼斯对她说,要消灭这里所有的克隆人,因为他们都是失败品,包括那个被不断索取细胞,用来做实验的她的亲弟弟。
她双膝跪地,抱着琼斯的大腿,央求着队长不要这样,放过她弟弟。
却只换来冰冷的一句:“身为花家人,你们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
然后,实验室爆炸了……
“小傲,小傲快跑!”
“琼斯,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他,不要……”
“我不要做花家女儿,我不是!”
梦里的花不执拼命的挣扎,身体剧烈抽动起来,吓即墨苍毓一跳,以为她是伤口痛了。
他回过头,却发现这丫头满脸痛苦地皱在一起,低喃哀求着什么。
极尽哀戚和无助,她只是淌着泪在一遍遍哀求。
即墨苍毓不解于她口中的‘小傲’、‘琼斯’和‘不做花家女儿’是什么意思,但却知道这是她的秘密,也许是被她深埋心底的痛苦。
否则不会这般挣扎都不醒,更不会连扯到伤口汩汩溢血,而丝毫察觉不到痛意。
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那个痛,要比身体上的痛,痛多了。
“爸爸,不要!”
花不执一猛子弹起身体,整个人瞬间从噩梦中逃脱。
那个梦的最后,爸爸还是以家族聚会的名义,给他们所有人灌了迷药,烧炭自尽了。
然而她如一抹幽魂,漂浮在空中,看到了后续。
那便是老爸自己一个人瘫坐在沙发上,悲凉的望着满地家人的尸体,包括花不执的。
在幽灵小队突击闯入后,缓缓地说了一句话,然后拉爆手中一颗小型炸弹。
将所有人都葬送在花家传承几千年的古朴大宅中。
“我虽无能,但花家的骄傲和尊严不容践踏。我们也绝不会沦为你们用来做实验的牺牲品。想要花家的血脉细胞?下辈子吧……”
“啊!啊!啊!”
钻心啃肉蚀骨的疼痛,以及直面老爸那般决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令花不执在迷迷糊糊间疯了一般尖叫哭喊。
她还没从梦境里完全清醒出来,甚至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就被疼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她只是一遍遍哭喊着,‘爸爸,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一遍遍撕心裂肺的痛!
花不执从不知,原来所谓深埋心底的伤口被再次揭开时,竟如此血淋淋,令她毫无招架之力。
一双大手牢牢托住她的双肩,缓缓将她放回平地。
花不执疼得龇牙咧嘴,连呼吸都急促了许多,泪眼婆娑间,她逐渐回笼些意识,也才看清楚即墨苍毓的脸和这个昏暗不清的山洞。
是了,她不再是那个花家的女儿,她是花不执,寒天大陆的花不执。
可此刻,她的心,真的好痛!
“苍毓~疼死我了!”她瘪了瘪嘴,眼泪不听使唤的哗哗直流。
忍了十多天都没动半分的她,一个梦就前功尽弃了!
说不上来是哀戚更深刻些,还是痛楚更真实些,她既然回到了现实,便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生怕即墨苍毓会多问什么。
她倒也没说谎,疼,是真的疼。
“梦魇了?”即墨苍毓把她放平,自觉地又拿上药膏开始抹起来。
凉飕飕的药膏很快起了效果,沁香入鼻,同时安抚了伤口表面上的灼热躁动之意。
“嗯……”花不执拼命的挤了挤眼睛,恨不能将眼泪收回去。
从不爱哭的她,咋的就难得哭过一次,便像开闸了的洪水似的,没完没了了呢。
她吸了吸鼻涕,觉得有些丢脸。
最丑、最不堪的样子,真是全被他看了个够啊。
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随即她仰面朝天地平躺,神识放出内视体内筋脉是否有损,在察觉并无大碍,依旧在缓慢接续后,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安心了些。
只是,那眼底的空洞和茫然,到底是藏不住了。
“梦到什么?”
即墨苍毓一边擦拭手指收起药膏,一边帮她把衣袍盖好,若无其事地问道。
“打怪兽!”花不执敷衍了一句,侧眸看向他,“我咋觉得又饿了呢,你睡了吗?别一直守着我,这个山洞挺安全的,你也睡会吧,这段时间应该很累了。”
即墨苍毓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她竟会想到要关心自己,遂扬起唇角笑了笑,看着像个大男孩,心思澄澈的那种阳光大男孩。
与他过往的阴狠邪魅形象,真的是挂不上半点儿关系。
“我眯会儿就好,你还要养上许多天呢,有的是时间慢慢休息。”
“王府不忙吗?你要是有事要做,就去忙你的,十天后记得回来接上我就行,如何?”花不执并不是想赶他离开,只是觉得他应该很忙的,不想耽搁他的事情。
“无妨,墨金他们能好好处理。我就当给自己放个假,陪你在这有山有水的地方,好好歇歇~”即墨苍毓难得轻松的笑道。
“也好,你们这些所谓高人啊,就是整日奔忙。总该放松放松才是,反正我只能躺着也无法动弹,你乐得多休息休息,伤还没好利落吧?”
“没事儿,皮外伤。”
“等我能动些了帮你涂药啊,你这药真是极好呢。”
花不执笑意温柔地看着他,火光摇曳,晃得她们彼此的眼睛格外明亮。
再加上她刚哭过不久,氤氲潋滟间又多加了不少柔美和脆弱。
他看着这样顾左右而言他的她,知道自己不能继续追问,问,她也不会说,倒不如遂了她的小心思。
即墨苍毓无意识的将大手搭在她肩头,有节奏的轻拍着,像家中长辈哄小孩子睡觉似的。
还真挺有用,花不执很快又睡着了,睡得很安心。
后面十来天,他们就没心没肺地开心着,吵闹着却又温馨的渡过。
花不执在第五日的时候,逐渐可以动动手脚,甚至可以被即墨苍毓扶着靠墙坐下。
自此她便多了项娱乐,就是每天都会在午后时分,被即墨苍毓抱出山洞,靠着洞口的一棵巨大古树而坐。
过过风,看看仍旧昏暗的天空,和少见的几缕阳光。
这个山谷真是完全符合‘极阴地’一名,仰头望去就一片灰蒙蒙的烟雾缭绕,终年看不到多少阳光。
但她依旧觉得是极好的,总比一直黑沉的山洞里好了许多。
她就这样坐在树下,坐在湖边,看着即墨苍毓时不时扎入湖中捕鱼,或是攀上附近山壁摘果子。
他们谁都没有主动提起什么时候上山,什么时候回去。
仿佛两个寻常百姓家的小情侣,无忧无虑的开心过着。
无极山巅的悬崖底下,只有她们二人,日出开吵,日落而闹。
花不执会嫌弃即墨苍毓抓不到鱼,即墨苍毓会嫌弃她不会手工活,连靴子都没法替他补好。
花不执会帮他生火,同时还总是羡慕嫉妒的,嚷嚷着火属性的便捷之处,即墨苍毓会每天帮她涂药,扶着她缓缓运动康复。
花不执会大口大口的开怀吃肉,因为那些都是即墨苍毓捕回来的。
即墨苍毓会扬起明媚的笑脸看着她吃得开心,自己独自喝酒喝得畅快。
这里没有战王殿下,没有英雄榜高手,没有花家大小姐,没有千年难得一遇的御灵师。
她们——只是花不执和即墨苍毓。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和谐和美好,美好到差点令花不执忘了今夕是何夕,也差点忘了——她们,原来不只是花不执和即墨苍毓。
简单却幸福的日子,一直延续到第十一日上午。
即墨苍毓抿着唇,手背在身后,脸色阴沉的从洞外走回来,没了那阳光明媚似小太阳般的微笑。
花不执知道,她们该回去了……
“喏,给你的!”即墨苍毓踌躇着,摊开手掌,掌中赫然放着个红宝石雕刻的小狐狸。
栩栩如生可爱至极,却,又有点粗糙。
“你刻的?”花不执欣然接过,放在手中微笑着仔细打量。
“嗯,是神兽晶核所制,你留着!”即墨苍毓拧巴着闷哼。
视线飘忽的甚至不敢看她一眼。
良久的相对无言后,他长叹一声,道:“王府传信,我该回去了。”
“好。”
花不执将小狐狸妥善收回手心,放入袖袋里,她缓慢起身,僵硬地朝他走了两步。
花不执歪头微笑,眨了眨眼,“能把我送上去吗?”
即墨苍毓敛眸低语:“自是应当。”
她继续笑着,云淡风轻如常:“那便走吧……”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藏在袖中,蜷了蜷:“小执,回去帝都,要不要跟我回王府?毕竟流言蜚语……”
花不执笑靥如花,生硬地反手穿过他的腰间,轻轻拥抱住这个高大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像是抱着个易碎的瓷娃娃,小手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他的后背。
她将脑袋靠在他的颈窝,淡淡的开口。
“不了王爷,小执亦如曾经,还望王爷见谅。能得王爷十多天悉心照料和陪伴,山水一程,花不执何其有幸!”
她们该回去了,该回到原本的轨迹中去。
这十多天不过是短暂的给彼此放了个假,终不过恍然如梦。
梦,总有醒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