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酸梅
苍白的灯光从上方投射下来，给季路桥全身蒙上若有若无的光晕。
段群突然生出某种错觉，他觉得同桌的心情，似乎逐渐变好。
可他也没做什么啊。
何况刚刚的事情……似乎也不能随便翻篇。
段群见机行事，掐着点送上自己的洗脸帕子。
季路桥原本打算摸两把了事，但此时，白色纯棉洗脸帕都快怼自己脸上。
他微微抬头，帕子后面，是段群平静的眸子。
不……平静里面，似乎夹杂着讨好的情绪。
季路桥就那么僵着。
"你怎么不接"段群抖了抖毛巾，又突然明白过来:"算了，我给你找条新的。"
他说完就收手，转身往墙上的柜子里翻。
季路桥微微抬起的手，又默默放下。
柜子里有很多夹层，摆了些洗浴用的东西，段群垫着脚往里摸了会，摸出包没拆封的淡绿色帕子。
他三下五除二扯开包装袋，把里面的毛巾掏出来递给季路桥。
服务可谓相当到位。
然后段群就杵在旁边守着……和个门神般杵着……
季路桥也不好赶他走，就忍着那份尴尬，当着他面洗脸。
就当季路桥微微弓着身，脸埋在手里的毛巾时，段群突然蹦出句"对不起。"
季路桥没抬头，手指隔着毛巾慢慢搓着。
"我刚刚反思了下，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段群懊悔道，"可我当时居然也在笑……我……为我的猫向你道歉。"
说得还挺真情实意的。
季路桥直起身，没看他，拧开水龙头，又撩了两波水。
段群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心里开始发虚了。
他小声问:"你……现在好点没？"
季路桥依旧没搭理他。
段群看不清他的表情，季路桥又这么一声不吭，实在会给人造成一种错觉。
––毕竟被只猫夺了初吻，搁谁身上都会膈应的。
段群苦闷地想。
"猫是我的，它闯得祸算我头上。"段群吸了口气，很有担当道:"你说吧，你想让我怎么着。"
季路桥动作一顿。他放下手帕拧了下，嘴唇动了动:"你负责"
段群闻言怔了下。
季路桥绷着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快速地把毛巾搭在旁边的不锈钢管上，转身就朝门外走。
段群拦住他，"你想要我怎么负责"
问得还挺委屈的。
段群比季路桥高半个脑袋。
季路桥微微抬头，就看见他垂着的眸子。
还挺真挚的。
"你觉得呢？"季路桥反问。
段群又轻轻啊了声。
"我不知道。"段群说，"你说吧，只要不过分，什么都可以。"
季路桥盯着他又看了会，实在没忍住被这人给逗乐了。
然后段群就等来一句"傻逼"。
"出去吧"季路桥说，"我看起来像这么小气的人吗？"
"那种事情……"段群咽了下口水，不可思议道:"那种事情……你也能大方"
季路桥觉得他这话实在欠揍，简直就是明摆着向自己说明。
你得一直生气，你得搁在心里一直过不去，因为初吻只有一次，你怎么能够轻而易举就释然呢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
"把猫宰了吧。"季路桥说。
段群闻言，相当震惊，一脸为难，吞吞吐吐。
"……"
季路桥走出卫生间，懒得搭理某人了。
这都什么事无语。
两人前后脚走了出来，往沙发那一坐，你一端我一端，中间坐着小祖宗，电视里播着动画片。
小祖宗逮着打广告的间隙，抽空看了看两位哥哥。
正襟危坐，目视前方，两张俊脸被电视机的荧光照着，变幻多彩。
小祖宗满脸问号，目光重新回到电视上。
这不还在打广告么，看得这么认真做什么
小祖宗木然片刻，也跟着坐正身子。
于是老太太从隔壁回来时，就看见了这幅诡异的画面。
她看着好笑:"你们坐成这样子干什么啊？"
段群心不在焉随口说:"我不一直这么坐得吗？"
"屁嘞。"老太太说，"你哪回看电视，不是以高位截瘫的姿势坐得嘞"
段群幽幽地抬头看过去，"我不要面子的吗？"
老太太没搭理他，哼着小调往厨房走去。
段老大此刻还陷入巨大的苦闷中，琢磨着怎么也得补偿下同桌。不能人家说没关系，他就真得相信没关系。
他纠结片刻，打开某地图，看了下排名前几的国庆热门景点。
于是他往旁边挪了挪，小祖宗也往旁边挪了挪，一挪再挪。
等三人成了夹心面包，段群终于开口了。
他隔着小孩问季路桥:"明天出去玩吗？"
季路桥看了他眼，还没回答，就有截清瘦的手伸来一只手机。
"你看看你想去哪？"段群说。
夹在其中的小祖宗:"……"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征求小孩的意见吗？
小祖宗幽怨地去瞪段群，可惜被人无视掉。
好在另一位哥哥稍稍有点人性。
季路桥接过手机，递给小孩:"你决定吧。"
段群立刻给小孩使眼色，小祖宗朝他嘿嘿笑了笑，有恃无恐地抓着手机挑。
小孩的兴趣很简单，八九不离十是游乐园。
好在里边的项目不幼稚，除了旋转木马碰碰车。其他属于男人的项目，该有得一样不少，比如过山车大摆锤摩天轮。
老太太在厨房里切了个哈密瓜，用盘子端着走出来，在单人沙发坐下:"你们明天出去玩吗？"
"你呢，老太太。"段群说:"一起去吗？"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瞎掺和什么。"
老太太说着把盘子放在桌子上，小孩眼睛一亮，伸手摸了两块。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季路桥身上:"快点吃吧，孩子，在奶奶家客气什么"
季路桥微微一怔，点了点头，还没伸手，段群替他摸了块。
这人给别人递过去后，自己倒没急吃，坐在那低着头摆弄手机。
季路桥咬了小口瓜，没忍住问:"你在买票吗？"
"……哦，嗯，是的。"
"多少钱"季路桥说着掏出手机，"我转你。"
段群迅速地又戳了两下，关上手机，摸了片瓜大口咬着吃。
最终绕来绕去，段群还是没能实现当大款的打算。
他退了步，道:"那我付小屁孩的票总行了吧"
小屁孩:"……"你礼貌吗？
然后又争了两个来回，最后敲定五五平分。
小孩不懂大人的词汇，仰着头问:"什么是aa啊？"
"aa就是……"段群顿了顿，认真道:"就是把你四切八块，我和你季哥哥一人带一半进去。"
小孩脸色都青了。
段群还不过瘾，又道:"你别担心，进园之后，我再给你缝补回来，额，对了，你想横着切，还是竖着切。"
小孩抓着季路桥的手臂摇了摇，哆嗦着声音问:"我现在不去，行吗？"
段群耳尖，继续吓唬小孩:"那可不行，票都买了。"
季路桥没忍住，好笑道:"你多大了啊？"
"估计，和他差不多吧。"段群看了眼小孩，对季路桥说。"只不过，长得有点急。"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游乐园门口杵了两位帅哥和个小孩，一时之间，吸引无数目光。
小孩看着周围频频回首的姐姐，有些摸不着头脑。
段群示意他不必惊慌，安抚着:"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季路桥纳闷地看过来。
小孩仰着头问:"这是什么意思"
"额，我解释下。"段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同桌，"通俗点说，就是你跟着我俩出来，就得习惯被目光包围的感觉。"
小孩:"……"
"那我再简单些说。"段群说:"谁叫你跟着两位帅破天际的帅哥出来呢？"
小孩:"……"
季路桥:"……"真服了。
门口是交织的人流和扎堆的小贩，季路桥和段群一前一后，护送着半人高的小屁孩，在肩膀靠着肩膀的人海里往前挤。
入园后的第一件事情，段群和小孩意见一致的买了三份粉色棉花糖。
季路桥盯着手里脑袋大的玩意，正琢磨着怎么吃不会有损形象，对面两位又被那边画脸的老板招呼过去。
老板相当会做生意，张口就来:"小帅哥，大帅哥，国庆画个红旗吧，喜庆，唉，那边那位和你们一起的吧，三个人有优惠哦。"
季路桥挡不住两人的狼狈为奸，最后被压在座位上，在眼角处留了个五星红旗。
三人在入园处闹腾半天，才开始今天的安排。
首先是激流勇进。排了半个小时的队，花了百多买了三件一次性雨衣，最后就坐了五分钟不到的"涌进"，中途被"激流"淋成三只落汤鸡。
季路桥出来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他胡乱揉了揉头发，那边的两位已经朝着下一站走过去了。
等他追上去时，就听见那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
这座鬼屋外部装饰比它的招牌响亮地多，远远一看或者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季路桥进去后，深刻地领略到高分贝尖叫的伤害力，等他捂着耳朵往前走，又被不知名的游客抓了两下。
前边的段群和小孩，你说我笑，沉迷其中，还和npc拍了两张合照。
之后又跑了几个项目，没错就是跑，可能人与人的确是不一样的吧。
有人就能激情满满，这站没玩完，就惦记着下一站。
季路桥显然不属于这种人，他永远都是跟着"激情"跑得那位。
这两位"激情"玩到下午一点多，才终于肯在家餐馆坐下。
店里装饰花里胡哨，菜单的价格高得离谱。段群手机二维码一挥，总算是当成大款。
吃饱喝足的三人又踏上了下午的旅程。大摆锤，海盗船，摩天轮，过山坡……个个都是园里人气爆棚的项目，个个都得排队排到季路桥怀疑人生。
他抹了把脖子上的冷汗，眯着眼睛，往天上的太阳看了眼。
心说自己是图什么。
顶着下午三十多度的太阳暴晒，在闷热的人群里挤来挤去，然后体验失重与超重来回更换的空中摇摆，上下升降。
季路桥最后撑没撑住，海盗船下来后，眩晕过后胃肠一阵翻江倒海，逮着垃圾桶就吐。
前边两位听见呕吐的声音，仿若被兜头淋了一波冰水，"激情"顿时变成"惊心"。
这二位"惊心"围着季路桥团团转，脸上挂着大大的"不知所措"。旁边擦肩而过的路人，只投来一个好奇的目光，又步履匆匆地走了。
那边检票的工作人员都看不去。抽空往这边喊了句:"唉，那小伙子，把你朋友扶到那边凉亭坐下啊，傻愣着干什么。"
被喊的人是段群，他猛地回神，试探着在季路桥后背拍了拍，替他顺气。
季路桥弓着腰，撑着膝盖，缓了缓，才直起身往那边走。
他就觉得脑子很闷，晕乎乎的，走路感觉像是头重脚轻，所幸有个人形拐杖，他顺顺利利地在阴凉地坐下。
这是家章鱼烧支出来的用餐区，因为过了饭点地理位置又偏，十几张桌椅愣是找不到其他的游客。
小屁孩难得老实，按照段群的要求，用随手摸来的传单做人工风扇。
季路桥压着手肘趴着餐桌眯了会，抬了抬眼皮，闷着声音问:"他人呢？"
小孩正想回答，有个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呢。"
那人带着一股热浪跑了过来，买了一堆不知道干啥的玩意。
季路桥刚刚抬头，就有人往自己额头上，铺了一片冰冰凉凉的玩意。
段群用手指轻轻地把冰凉贴的褶皱抹平，边道:"降暑的。"
等他收回手后，又往袋里摸出两瓶冰饮，一瓶随手给了小孩，一瓶被他插了吸管后递给季路桥。
季路桥脑子还是懵的，反应有些慢，段群等不及，握着饮料的手往前伸了伸，吸管直接碰着季路桥的唇上。
季路桥犹豫地张了张口，那吸管就小心地递进一分。
"酸梅汤，也是降暑的。"段群说，"我替你拿着，你慢慢喝。"
小孩抱着超大号的饮料往凳子一坐，大口大口吸溜起来。眨着眼睛看着别处。
段群就坐在季路桥旁边，身上的气息和声音都带着不可忽略的热意。
季路桥被这热意扑昏了下头。
他推开横在中间的饮料，一把搂住段群的肩膀，把自己怼进对方的怀里。
段群握着酸梅汤的手还横在空中。他僵着脖子目视前方，脸上闪过好些迷茫。
"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段群试探着顺着季路桥的头发摸了两下，"我刚刚……都玩疯了，我对我自己挺无语的，对不起啊……"
季路桥其实没什么打算，他就是想实地考察下。考察某人的心跳与所谓的血液流动，哦对了，还有大脑是否懵逼。
考察结果。
某人心跳正常。
血流大概也是正常流通的。
鉴于这人还在他耳边喃喃地安慰……看来，大脑也是不懵逼的。
季路桥木着脸推开他。
嘴里残留的酸梅汤，后知后觉在舌尖化开，酸涩涩的。
在段群震惊的目光中，季路桥冷着声音说了句:"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