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大虎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床上的小祖宗圈着毯子滚了两下，头顶的空调风吹下来有些冰凉。

    段群表情有那么一瞬的凝滞，转而垂下眸子盯着地面，连那么点笑容也懒得撑起来。

    "我……"季路桥斟酌着语句，试探着安抚着:"我就随口一问，以后不问这种问题了。"

    他说完观察看着对方脸色，后者并没有因为这个唐突的问题而生气，只是兴致不高。

    段群默默地替他放好枕头，抖了抖毯子，把四仰八叉睡着的小祖宗轻轻地推了过去。

    然后他起身，指着床铺道:"你睡吧。"

    季路桥还是有点不放心，他慢慢地在床边坐下。

    段群就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要出去睡沙发的意思。

    季路桥自我反思了下，还是诚恳地道:"对不起。"

    "……"段群愣了下，抬起眸子:"对不起什么"

    他问完就反应过来，怔了怔，扬起一抹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得开心。

    他在季路桥身旁坐下，垂着眼皮轻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不在意的。"

    得了，季路桥还反被安慰一遭。

    被安慰的同桌微微偏头，看见段群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捏玩着。

    过来好半会，段群才喃喃道:"倒也不是特别缺钱。"

    他声音很低又拖着调子，说完之后又抿着嘴唇，像是心里挣扎着什么。

    刚刚那个问题，季路桥也是一时冲动，毕竟涉及到个人的隐私。

    所以他没催着，就静静地等。

    但段群没让他等多久，轻轻舒了口气，张了张唇，吐出个音节，又闭上了嘴。

    季路桥心里不是滋味，他对段群道:"你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段群艰难笑了笑，"就是说来原因比较长……如果是什么有趣的故事，我就跟你说了"

    "嗯"

    "今天节日。"段群说，"说多了扫兴。"

    "嗯。"

    "同桌。"段群侧了侧身子，看着季路桥，诚恳道:"主要就是想拥有安全感，毕竟这个社会没钱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他顿了顿，又问:"你现在心里好受一点吗？"

    季路桥微微皱起眉头，有些迷茫:"我怎么"

    "我这个人吧，有什么疑惑就一定得找到答案。"段群说。"所以怕你和我一样，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心里堵得慌，所以我就简单和你解释下。"

    说完他又皱着鼻子咕哝一句:"虽然这解释屁用不顶，但……"

    但字后面的话没说完，季路桥打断他:"还是有点屁用的。"

    段群轻轻"啊"了声，下一刻就被同桌推搡着出去。

    "我要睡了。"季路桥道。

    段群被赶出门外，有些苦笑不得:"这是我的房间知道吗？"

    然而抗议无效，门被他同桌缓缓关上。

    段群站在门口等了会，最后这门也只是虚掩着的。

    这条缝留得大小合适，季路桥躺在床上，刚刚能看清客厅里的景象。

    沙发上的段群翻了两个身，就朝着沙发背睡着了，他背微微拱起的，背部的肩胛线很明显。

    小祖宗睡觉很不老实，在床上滚来滚去，最后被季路桥强行包成一个粽子。

    他忙活一阵，才终于躺下。

    整个房间不大，但充斥着好闻的味道。季路桥余光看见衣柜里漏出一抹颜色，似乎就是上回段群经常穿得那件。

    颜色很鲜艳，显得少年人富有朝气蓬勃。

    而刚刚的段群，是季路桥不曾见过的。

    叛逆闹脾气的妹妹，年迈的奶奶，不上晚自习跑去海底捞兼职，还做泥人赚钱的段群。

    段家的角角落落，似乎没有他爸妈的气息。

    没有安全感又是什么意思，季路桥有点想不通。

    三点钟，小祖宗终于醒了，神清气爽心情格外不错，一连喝了三瓶牛奶，逗得段奶奶呵呵笑。

    随后，段群和季路桥带着小祖宗去上钢琴课，培训班离蒋宇家的店不远，都是位于中心地带，人来人往很多人，就算是国庆假期，也有不少孩子过来上课。

    严黎给航航报的是一对一，季路桥和段群站在走廊上等着，钢琴弹奏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还能听见老师训人的声音。

    老师是个很严肃的女士，优雅得体，就是凶巴巴的，训起小孩一套一套的，训得小祖宗都不敢吱声。

    "哎哎，你这怎么又弹错了？"

    "错错，还是错，你上回不还是弹得挺好的吗？"

    "是不是回家睡觉把你给睡糊涂了"

    中午睡了四个小时的航航委屈巴巴地嘟起小嘴看了眼谱子，重新弹。

    外边段群幸灾乐祸得不行，直接摸出手机拍照，还不忘拉着同桌落井下石:"看看，这就是报应，小祖宗终于碰上老祖宗了，大快人心。"

    季路桥和他站在走廊外，闻言笑了笑，突然段群手里动作一顿，手机摄像机调转，然后对准季路桥。

    段群装模作样眯起一只眼，笑道:"同桌，看这里。"

    季路桥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收起情绪看着镜头。

    结果这家伙拍了半天还没吱声。

    季路桥:"可以没？"

    段群依旧举着手机，有些纳闷道"我一直在等你笑知道吗？拍照都还得维持人设吗？"

    季路桥:"……"勉为其难满足某人的要求。

    三秒过后，段群叹了口气:"算了，同桌，你还是别笑……笑得那么僵硬。"

    话音刚落，季路桥立刻不干了，抱着手看向别处。

    段群这才知道珍惜，连忙凑同桌面前道:"算了同桌，你怎样都最好看。"

    季路桥懒得理他。

    段群又笑着说:"拍张吧，不笑就不笑，行不行？"

    季路桥:"不拍"说得挺斩钉截铁的。

    "……就当留个纪念吧。"段群突然不闹腾，转了个身，靠着走廊栏杆道:"其实，挺舍不得你的。"

    季路桥微微一愣，慢慢转过头去。

    段群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一场暴雨能淹了二中，把我淹到你们学校去"

    季路桥:"嗯"

    "算起来，我来你们班也没多久，半个月吧，但感觉就好像发生了挺多事情。"段群顿了顿，又问:"你知道二中和一中隔开多远吗？其实也就十几分钟的路程。"

    季路桥依旧只有嗯。

    "你看看，咱俩隔得这么近，还得靠老天爷发大水赐缘分，所以说明什么，说明咱们要珍惜为数不多的时间，懂不"段群说得头头是道，说完后故作悲伤地道:"因此让我给你拍几张吧，以后见不到你，我也好睹物思人。"

    季路桥:"……"

    "……咳咳咳"段群曲着手指抵在嘴唇上，讪讪笑道:"我是不是用错成语了"

    他这话音刚落，季路桥手机响了，来电人是杨宥，简单的交代了下今晚不回家以及相关的原因，正想说几句抱歉的话时，被季路桥打住了。

    季路桥:"我知道了。"

    那边电话又来了句:"记得好好照顾航航，我和他妈明天晚上肯定能回来。"

    电话挂断后，段群啧啧评价道:"你妈和严老师真会享受生活，都跑隔壁县城泡温泉去，怎么不带你们。"

    季路桥抬眼看他。

    段群秒怂认错:"咱们同病相怜。"

    季路桥诧异地看着他，段群神色正常地想了想:"要不，今晚你别回家吧，带着航航到我家过夜，正好我妹国庆都住她闺蜜家。"

    "你也别担心我奶奶，老太太最喜欢家里热闹，你刚刚出门她还不是留你过夜么。"段群说"就那个，你上回见到那个带眼镜的，他有次跟他爸妈闹脾气，躲到我家里，整整呆了一个多月，我奶奶也挺喜欢的。"

    当天晚上六点，三人又回到段家，段奶奶很有先见，断定段群会留同学在家里过夜，干脆把四个人的饭菜都准备好了。

    段奶奶手艺很好，虽然没用什么特殊的调料，但就是能煮出自己的风格。

    段群吃完后靠在椅背上打嗝，段奶奶看不下去:"吃饭能不能斯文点，向你同学学学不行吗"

    季路桥突然被提到，差点呛到。

    饭没吃完，有个远出的小家伙回来。一声"瞄"瞄得格外清亮。

    小朋友好奇心重重，航航当即放下碗筷，走到门口围着黑猫转，还想伸着手去摸猫咪的脑袋。

    黑猫长得胖墩墩的，两只眼睛亮得惊人，也不怕陌生小孩，就冲着航航叫。

    段群走过来，拍了拍小祖宗的肩膀:"别怕，它不抓人的。"

    小祖宗愣愣问:"它叫什么名字"

    "大虎。"段群说到这个就想笑，又强调一遍:"它的名字叫大虎。"

    吃完饭后，段群在厨房里洗碗，段奶奶到隔壁邻居屋里聊天去了，季路桥无所事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航航抱着猫咪坐在他旁边玩。

    季路桥斜眼看了下猫，又往旁边挪了挪，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段群从厨房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个换画面。有些哭笑不得:"你怕猫啊"

    季路桥绷着张脸装高冷，段群逗了下猫，在季路桥身边坐下，介绍道:"这猫楼下捡的，当时正好冬天，还下了点雪，我经过那，听见猫叫，顺手带了上来。"

    季路桥"嗯"了声。

    "它其实挺好养的，也不怎么金贵，有饭吃就行，长大了……还会自己捉老鼠吃。"段群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成天在外抓老鼠，晚上自己会回来，也不需要我担心，总而言之，它……还挺自立自强的，很不错。"

    季路桥不能明白"自立自强"的用处，没等他说话，段群从小祖宗手中接过大虎，问小祖宗:"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么？"

    小祖宗目光还在猫的身上，闻言摸了摸脑袋:"不知道。"

    "因为我们学校有个教导主任就叫大虎"段群摸着猫头，想了想，跟小祖宗说:"不是杨主任，我是二中的"

    "……啊？"小祖宗有些惊讶，"我以为你和季哥哥一个班的。"

    季路桥愣了下，偏头看段群。

    段某人专心逗猫，捏着猫爪子一松一弛，笑着说:"有次我二中的同学来我家吃饭，饭迟到一半，突然聊到大虎，哦，也就是那个教导主任，大伙顿时饭也不吃了，集体痛骂大虎的重重恶行，最后干脆把我的猫改了个名字，就叫大虎"

    "从那以后，他们在教导主任大虎那受了气，就到这里逗猫"段群把猫举起，看着猫眼睛道，"可惜啊，原本还有个挺好听的名字的。"

    "叫什么"小祖宗好奇问。

    "小旺"段群说。

    小祖宗:"……"小旺比大虎好听

    季路桥:"……"服了。

    就连黑猫都瞄了两声，表达自己对这个名字强烈的抗拒

    "唉，同桌。"段群把猫递过去:"你抱抱大虎呗？"

    黑猫很配合地冲季路桥瞄了瞄，可惜这人不喜欢自己。

    季路桥冷声拒绝:"不抱"

    "为什么啊。"段群难以置信，"猫有什么好怕的"

    "怕"字说得尤为响亮，小祖宗也不可思议看过来。

    男人最不能说得，除了"不行"，还有"怕"。

    季路桥面无表情接过猫，放在自己的膝盖，扭头看着段群。

    段群心领神会，鼓掌称赞:"嗯，嗯，很厉害，我就知道我同桌怎么会怕猫呢？!"

    季路桥又觉得这孔雀开屏开得莫名傻逼。

    反正已经抱过来了，他也不好换回去，维持一个动作也挺尴尬，季路桥想了想，捏着猫前肢的胳肢窝，把猫身举起来。

    猫的眼睛远远看，是金黄色，现在这么近距离看，倒有点黑色的样子。

    段群在旁捧场道:"大虎，很喜欢你"

    "……"季路桥有些无语，"你从哪看出的"

    下一刻，事故来得猝不及防。

    航航"啊"了声，捂住双眼，一副非礼勿视的样子。

    季路桥扔下大虎，捂着嘴冲进厕所。

    猫咪被摔在地上，滚了两下，迈着傲慢的步伐去吃自己的猫粮，

    段群眨了眨眼，愣了愣，默默追进厕所。

    厕所里，季路桥站在洗手台边，用手撩了两波水，不停地漱口。

    段群靠在卫生间门框，抱着手臂安静地等着，半响，他清咳一声，"亲到了"

    季路桥懒得理他，恨不得把张嘴都换掉。

    段群有些尴尬，抓了抓头发，"我没想到大虎会……可能还是太喜欢你了吧？"

    "……那个"段群又小心翼翼试探道:"亲到哪了？我刚刚没看清……嘴……嘴巴吗？"

    季路桥:"……"想把段某人脑袋按进屎坑里。

    段某人缓了缓，在柜子里翻出一把新牙刷，递给季路桥:"刷牙管用点。"

    小祖宗也跟过来看热闹，就见季哥哥不停地漱口刷牙漱口。

    段群把小孩推回客厅，理由是:"你季哥哥现在心情极为不好，小心惹火上身"

    小祖宗觉得相当有道理，便老老实实坐回沙发上看电视。

    大虎窝在角落里，悠闲地享受时光，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段群安静地等在卫生间门口，等了十多分钟吧，发现季路桥还没有要停止漱口的趋势。

    "同桌。"段群好笑地乐了:"不就亲个嘴么，我家大虎又不是母的。"

    段群想了想，不可思议:"……那个不会是你初吻吧？"

    厕所里流水声戛然而止，季路桥看向段群，又仰头喝了口水，咕噜咕噜两下，又吐进水槽里。

    段群汗毛倒竖头皮发麻，抹了把冷汗:"还真是……初吻啊"

    "不对啊，像你长得这么帅，居然没谈过恋爱"

    "居然"就用得很灵性，难为季路桥此时此刻还能捕捉到其中的奥妙。

    季路桥含着泡沫，听起来心情相当烦躁，他不耐烦反问:"难道你谈过"

    "我怎么可能谈过"段群笑了笑，"虽然吧，挺多女生追我的，但我没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季路桥问。

    "首先吧，谈恋爱耽误学习。"段群摸着下巴，琢磨了下，又补充说:"再者，我对那些女生不怎么感冒。"

    "那些女生"用得又很灵性。

    季路桥愣了下，又问:"你怎么知道你对女生都不感冒。"

    "实不相瞒，我查过资料。"段群一本正经道说"百度有云，当你喜欢一个人，你就会随时随地想着他，想靠近他，想黏在他身上。当你和你喜欢的人有亲密接触时，你会心跳加快，血液沸腾，大脑发蒙"

    段群说完后不过瘾，又补充:"曾经我见过个很大胆的女孩，上来就冲我告白，我"好好学习"还没说出口，结果这姑娘一把抱住了我。"

    季路桥心里一动，冷淡问:"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啊？那把我吓得啊。"段群看起来是挺后怕的，"当时旁人人很多，人家一个小姑娘我也不好扫人面子，便就那么杵着，活生生被抱了三分钟。"

    季路桥边洗杯子边问::"你有那种感觉么？"

    "哪种"段群想了想，反应过来，摇头:"怎么可能有!不要说心跳加速，我感觉我当时心跳都没了……现在的姑娘猛起来，我挡都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