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老季

    杨女士正值更年期，多数时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教导主任，发起脾气来，能抡起扫把追着学生打。

    但偶尔，也会流露小女生的温柔。远出的丈夫即将回来，杨宥这几天心情格外的好，整个办公室被阳光温暖着，春风吹拂着。

    甚至在国庆放假的当天，杨主任拎着文件包来到六班，杵在门口等着儿子放学。

    当时鲁怀中正在讲台上，跟学生叮嘱放假的注意事项，目光瞄到窗外的杨宥时，吓得他当场噎了三秒。

    班里同学想着放假，心情相当激动雀跃，当他们循着鲁班目光看过去后，整个班的气氛顿时凝住。

    "怎么回事杨主任为什么来了"

    "我靠，难道放假前还得整咱们一顿"

    "不对啊，我们班这段时间挺安守本分的啊？有人打架还是有人玩手机"

    "好像……"陆展鹏内心挣扎片刻，很不相信地说:"就杨主任此时此刻的表情，我怎么感觉她……是在等咱季哥放学。"

    蒋宇震惊地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扭头小声问:"季哥……你妈是来接你一起回家的吗"

    季路桥闻言，朝门口看了眼。

    目光接触的那一刻，杨宥扬起了还算慈爱的笑容。

    看起来……真得很像等在幼儿园门口接孩子的妈妈。

    季路桥着实很意外。

    陆展鹏瞅见杨宥脸上春风和煦的笑容后，仿佛又被惊雷暴击一般，老老实实地坐回去了。

    唯有段群这家伙一点也不怕，他甚至循着季路桥目光看过去，和杨宥隔空用嘴型喊了声"老师好"。

    段群低低的嗓音响起。他明知故问:"同桌，你妈是杨主任"

    季路桥:"嗯。"

    "听说你妈很凶。"段群又铺垫了下:"是全校都怕的魔鬼教导主任。"

    季路桥皱眉:"你想说什么"

    "怪不得……"段群若有所思总结:"怪不得你脾气……也这么暴躁。"

    季路桥:"……"

    段群被暴揍。

    放学铃声一响，人头鱼贯而出，哒哒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季路桥拎起书包跟着杨宥下楼。

    等季路桥回寝室拿了点换洗衣物，母子俩又到超市去买东西。

    "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杨宥推着购物车，盯着里面满满当当的肉类和蔬菜，有些不确定问:"你记得你爸还喜欢吃什么吗？我别给漏掉啊。"

    季路桥走在她身旁，闻言看了眼，没吭声。

    前方货物架前站着对母女，五六岁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娇滴滴地撒着娇要买个芭比娃娃。

    杨宥无意间瞧见了，偏开头问季路桥:"你要买什么吗"

    "不用"季路桥下意识回答她后，又觉得答地不近人情，于是缓着声音补充道:"我没有什么要买的。"

    杨宥点了点头，又问:"买点零食行吗？"

    "真的不用"

    "但小孩都喜欢吃。"杨宥站在排薯片前徘徊，一边挑选一边心平气和地说:"比如你英语老师的儿子，天天吵着要吃辣条，薯片，棒棒糖什么的，不买就哭，吃不到还不上学。"

    季路桥接过她手里的推车，杨宥空出两只手挑挑拣拣。

    季路桥穿了件灰色的连帽卫衣，额前的头发又黑又密，盯着杨宥的背影有些出神。

    "这种的行么？"杨宥拿起一包乐事的薯片问，"你严老师常跟我说她儿子喜欢这类型的零食。"

    季路桥回神过后，接过薯片放进推车里。

    大约是儿子的接受，让杨宥生出莫名的成就感。她突然兴致高涨，沿着排排货架一路扫荡，薯片，核桃，酸奶，棒棒糖……

    就当她想要拎起一箱旺仔牛奶时，季路桥没忍住，开口道:"这个不用了。"

    杨宥脸上有些迷茫，抬起头眨了眨眼，"你严老师的儿子就很喜欢喝这种牛奶……"

    季路桥看了她眼，没忍住问:"她儿子……多大了？"

    "好像小学……三年级来着吧？"杨宥喃喃说完，才反应不对，讪讪地收回手:"我忘了，你们不一样。"

    季路桥:"嗯。"

    母子俩难得平静地相处。杨宥兴致很高，到家就捞起袖子开始做饭。

    因为她丈夫终于要回家了。

    季路桥对他爸印象不深，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小时候几乎没有印象，等长大点，记在脑子里的，只有一次次团聚和分离。

    他不知道他爸具体是干什么的，总而言之就很神秘。老季在家从不会谈工作的事，就连在外工作打电话回家，也是有时间和次数限制的。

    一年到头，待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还来得匆匆去得匆匆。

    分分离离多了，季路桥对他爸感情也挺淡的。听到老季要回来，总还是有些期待，但谈不上激动。

    三层独立楼层的二楼亮着光。杨宥忙着在厨房做菜，她平时也不怎么在家吃，家里调料缺东少西的，中途让季路桥下楼买了三次盐，酱油，耗油什么的。

    因此厨艺不敢恭维。季路桥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厨房那边鸡飞狗跳，时而锅子掉了，是而碗摔了，最后一个土豆干脆飞出了厨房。

    杨女士在管理学生和教育事业上的表现可圈可点，但离贤妻良母什么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后忙活两三个小时，也没折腾出什么花样。她对着一桌菜叹了口气，转身拿着手机找儿子。

    "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吃什么外卖的"杨宥皱着眉头有些求助的样子问。

    季路桥接过她手机，"你要点什么"

    "就鸡鸭肉什么的，"杨宥在他旁边坐下，"还有小菜，总归要点蔬菜的……我能看着你点吗？"

    季路桥帮她下了个美团，在分类区找到晚餐栏目，然后把手机递给她。

    杨宥用手指刷着屏幕，有些惊喜:"还挺多菜的呀。"

    客厅里没点灯，就电视屏幕闪着微弱的灯光。杨女士点了很多菜，都是家里过年请客会吃的地道菜。

    "唉，这盖饭你吃了么？"杨宥把手机递给季路桥看，指着道:"我看下面很多人都评论说这家好吃，你吃过吗？"

    季路桥看过去时，盯着两个图标，片刻后点了点头。

    "好吃吗？你吃得是哪种给妈妈推荐一下吧。"

    季路桥偏头看着屏幕:"最上面两个吧。"

    杨宥眯着眼睛看了下，有些惊讶:"我记得你小时候，不喜欢吃茄子的啊。"

    …………

    墙上的时钟指到晚上七点，季路桥下单结账之后，就坐在沙发上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部校园影片，放到最后时，到达整部片子的高潮。

    两位主人公经历了许多事情，最后终于走到最后，然后在教学楼下，当着在所有人向彼此告白，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围观的人群，表情很复杂。

    有欢喜的，有激动的，有看热闹的，有冷漠的，有鄙夷的，有嫌弃的，因为片子的主人公……是两位男生。

    季路桥面无表情看完，关了电视后，坐在沙发上盯着某处发神，也不知道心里想什么，直到杨宥叫他下楼拿外卖。

    …………

    晚上九点时，餐桌上摆满了菜，杨宥的快乐溢于言表，但远处归来的老季却被堵在高速公路上。

    季路桥坐在对面，听到杨宥第三次和老季通电话。听着杨女士像个小女生似地跟老季抱怨:"为什么下了飞机不走低速回家，非得走高速。"

    电话那边老季笑呵呵道:"走高速，还不是为了早点回家"

    这句话把杨宥哄得很开心。偌大的餐厅，此时感觉……好像多了些烟火气息。

    杨宥又和老季聊了会，电话那边一阵安静，然后老季说:"让我和儿子聊会吧。"

    杨宥嘟囔了句，有些不情不愿地把电话递过来。

    "儿子"

    季路桥捏着衣角的手指紧了紧，清了清嗓子才蹦出个"嗯"字

    老季那边沉默了会，问了个刚刚问过杨宥的问题:"吃饭了吗？"

    季路桥:"还没。"

    "哦，爸爸可能晚点回……你要是饿得话可以先吃。"

    时针一点点转动，杨宥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电话打了一个又一个，偏偏今晚的车堵得厉害。

    季路桥呆在外边也没什么事情，干脆回屋洗了个澡，r软件里【好好学习】发来好几条消息。

    季路桥用毛巾擦着头发，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点开信息一看，其实就发了两道化学题目而已。

    这家伙最近进步很多，问得问题也越来越少。发得这几道化学题，还是想单纯分享分享，因为他觉这两题很有意思。

    季路桥敲着26键输入法回复:"嗯，是挺有趣的"

    然后那边就再没消息，估计忙别的事情去了吧。

    季路桥盯着屏幕看了好半响，只听楼下传来开门声。老季熟悉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从一楼传到二楼，季路桥听着门外动静，杨宥拉着老季在客厅沙发聊了会，然后脚步声向他的房间接近。

    "儿子……睡着了？"老季在他门外小声问。

    "回屋有一阵子了。"杨宥也压着声音道:"我现在叫他出来"

    "算了。"老季顿了顿:"反正明天能见着。"

    下一刻，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老季看着他儿子穿着睡衣，头发还往下滴着水，哑着嗓子喊了声:"爸。"

    ………………

    一家三口在餐桌旁坐下，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聊，聊的热火朝天。

    其实也只有杨宥和老季聊而已，季路桥只是坐在旁边，一边听着一边吃着饭。问到自己时，他就简单回一句。

    杨宥完全没了往日教导主任的威严，像个热恋中的小女生不停地和丈夫抱怨。

    不停地跟丈夫抱怨，抱怨家里事情多，抱怨学校学生不听话，还抱怨老季怎么总不打电话回家，在外边是不是总不按时吃饭，把自己吃得这么瘦……

    老季今年四十五岁了，带着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说话很和气，有种老大爷不紧不慢的调调。

    这顿饭吃了能有两个小时，季路桥听着他爸妈聊了两个点，听到最后，他实在困得不行，就自己起身收拾桌子。

    等他从厨房出来后，餐厅里杨女士又在和丈夫吐槽今天买菜什么什么又涨价了。

    窗外一片静谧，餐桌上方亮着盏灯。季路桥站在角落里，身上蒙着一层阴影。

    他在这片阴影里站了会，转身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