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试大会
少年闷闷道:“没有,不要胡思乱想。”
沉月叹了口气,“生气也没办法,我不会哄人的。”
“……”
子桑祁立在她身后,听到此话后,眼睫下意识抬起,铜镜中女子泛着盈盈笑意的脸庞映入眼帘。
他方发觉自己被逗了。
她唇角翘起,拿起妆奁上的木梳向后递去,轻声道:“阿祁,可以帮我梳头吗?”
久久未有回音,像是无声的拒绝。
檐下的鸟叫声清脆悦耳,沉月眼中的情绪悄然淡去,又恢复一片朦胧。
然而,等她想收回手时,指尖触及一片冰凉,她手中的木梳被少年拿走。
子桑祁垂眸低声道:“好。”
手中乌发浓密顺滑,他的手携着木梳往下按,轻柔地梳到发尾。
看着铜镜中女子仙姿佚貌的脸,子桑祁有些犯难。
他懊恼地蹙起眉,平时一个小小的术法便可以冠发,他也是第一次为女子梳发,对于女子的发髻相当陌生。
他生疏地编了两条小辫子,最后手忙脚乱地挽了个半披发。
沉月尝试对镜中的自己一笑,清冷的面容瞬间变得几分温柔,她虽然看不清,但还是夸赞道:“阿祁真棒。”
她欲起身,却又被子桑祁按住双肩,“先别动。”
沉月听话地坐回去。
子桑祁心跳如擂鼓,耳尖浮上一层薄红,映得骨钉白如月牙,他手中握着一支芍药银簪。
那是沉月并未接受的,他的情意。
这一次,沉月茫然地看着他,他亲手为她佩戴了这支发簪。
他紧张地问:“你喜欢吗?”
沉月伸手摸了摸簪子,毫不犹豫道:“谢谢,我很喜欢。”
子桑祁松了口气:“你喜欢便好。”
屋中设了结界,温暖如初,而屋外天寒地冻。
子桑祁取来一件温暖的白色鹤氅,将她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看着女子发间雪白的猫耳,犹豫道:“沉月,还有件事,你需要知道。”
沉月空洞的眼睛望过去:“什么事?”
子桑祁握着她的手,向她头顶探去,沉月在触摸到那只柔软蓬松的耳朵时身体一僵,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
她滞住的眼珠动了动,尝试捏了捏,触感像朵棉花一样,确实是从头上长出来的。
但转念一想,穿越这种事情都能让她碰见,沉月陡然觉得自己成了妖怪也没有什么稀罕的。
她对外界的变化适应极快,这得益于以前家族中的训练。
子桑祁见她渐渐平静的脸色,松了口气,旋即将这段时间发生之事言简意赅地告诉了她。
他将钟肃那副皮囊做成了傀儡,那邪魂虽已伏诛,却仍有残魂逃离主体,企图苟延残喘。
若不是钟肃修炼天赋不高,这邪魂定会成为玄苍界一大祸害。
所以,她马上要成为新任城主了?
沉月思忖过后,又戴上了一层面纱,只露一双琉璃雾眸,面纱上的术法足以让外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在她看来,世界上并没有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她既不是真的阿杳,便没有必要让人记住她的脸。
子桑祁看了眼她空灵的眼睛,装作无意地伸手握住她的手,率先站起身,“走吧。”
手陡然被融融暖意包围,沉月愣了下,眼里浮现一丝笑意,她轻轻应了一声。
湿寒冬风扬起摊铺前的幌子,却无人在意,玄武街人声鼎沸,俱出奇一致地迎着寒风向西走。
那是比武台的方向。
“快快快,最后一场比试就要开始了,上次就晚了一刻,便占不上好位置。”
“万剑宗的莫仙君与玄天仙宗的燕仙子,还有那位脾气凶残的白仙君,你说谁会得到魁首?那燕仙子这么好看,要是输了,不得委屈,还有那位白仙君,脾气这么爆,整个比武台都会被他掀翻吧。”
“这我怎么知道,他们都是仙人,平时都见不着,这次必须过过眼瘾。神仙打架,咱们凡人看看热闹就行。”
宽广的街道人头攒动,枯黄的树叶被踩得七零八碎,声音清脆,回荡在沉月耳畔。
沉月眼前人影绰约,宛若重叠的鬼影。这支壮观的队伍将前方的道路遮挡得严实。
她被子桑祁牵着,浑身温暖,慢吞吞跟在队伍后面。
她并不着急,反而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凉风,因为有面纱,凌冽的风抚过脸颊时只剩温柔。
忽然,她的手被松开,腰间横过一只手臂,将她稍稍带离原处,撞进少年怀中,她茫然地扬起头,一阵温热的气息打在眼睫上。
沉月眯起眼,微微看清他精致冷峭的面容,红瞳,眼尾上翘,唇粉而淡,不笑时无辜又邪气。
少年逆着光,稍俯下
身,朝她扬唇,顷刻间冲散了那股子桀骜,笑道:“沉月,想不想飞一次?”
沉月眸光漾了漾,她主动抓住少年的衣裳,开口道:“想。”
得到肯定的回答,子桑祁弯下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腿窝,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旋即他脚尖一点,衣角猎猎作响,轻盈地掠向广阔的苍穹。
他速度极快,几息间便赶超了大半队伍,有人头顶落下一小片阴影,感应似的抬起头,队伍中像是炸响了一声惊雷,纷纷乍舌感叹。
“不御剑也能飞行?!这是哪个宗门的天才?他也是来比试的吗,前几天怎的没有见过?”
“有仙人曾说:‘弃剑者,而身若化羽,飞升也。’这是……快要化神了吧。”
楼阁街道与喧闹一并远去,层层台阶延伸,雕刻奇特纹路的石台占据半数空地,被石杆与侍卫包围。此时已经有零散的城民等在石台下,垫脚抬头试图看清石台上的画面。
而石台有一面与高楼相连,视角奇佳,是画面的观赏处。
子桑祁抱着沉月在比试台上落脚,趁他放下她低头的一瞬间,沉月问道:“不凭外物飞行很难吗?”
子桑祁重新牵住她的手,随意道:“对我而言并不难。”
我觉得不难,其他人应当不那么觉得。
沉月理解他话中意,当即闭了嘴,她原本还想向子桑祁学习飞行之术,被这么一打击后,她觉得——这件事必须提上日程。
毕竟,高处的风景永远比低处好,这是她十七岁时,第一次意识到权力的好处,而不是仅仅为了讨好那对父母。
晋升的修士皆候在观武楼一楼中,把守的侍卫并未阻拦,两人一路顺通无阻上至三楼。
侍婢上前领路,抬手示意道:“两位大人,我们小姐有请。”
子桑祁偏头看沉月,等她抉择。沉月点了点头,“走吧。”
三楼观景台最能直观看到下面的情况,一道屏风之后,摆了一张石桌,两人静默而坐。
女子含笑转过头,神情惊喜,她起身迎向沉月,“阿杳,你终于来了。”
沉月下意识退后一步,她不适应与陌生人靠这么近。钟檀香却以为沉月还在生气,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稍微远离了她,“……对不起,阿杳,但我不得不那么做。”
沉月沉默不语,虽然子桑祁将事情的大概告诉了她,但她仍像个局外人般,只有在头疼时才会有一丝熟悉感。
原谅与否,等她恢复记忆自然得知。
沉月疏离地一笑,她戴着面纱,只能看见眼睛微弯,“这件事情,等大会过后再说吧。”
钟檀香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神色染上几分落寞,她丹唇强撑着弯起,吩咐侍婢落下石凳。
子桑祁撇了失神的钟檀香一眼,并不为沉月的冷淡回绝作解释,也绝不提失忆二字。
与钟檀香对坐的中年男子安静沉默,他死气沉沉的眼俯瞰着比武台,脸颊凹陷枯黄,机械僵硬,像是提线木偶般坐在那。
沉月想起子桑祁所言,当即看向中年男子的脖颈,他的脖侧果然有一道赤火印记。
将尸体最后的气息封在体内,以阵法为辅,控制傀儡的一言一行,除了眼神与动作不太灵活外,实在是杀人逃命最佳选择。
比试台下的城民逐渐聚集,被侍卫要求着不准喧哗,有人敲响悬挂的铜锣。
手持锣槌的侍卫向上看了一眼,得到三楼的示意后,高声道:“剑试大会,第七日,第一场,开始!”
话音刚落,比试台周围忽然投出影像,城民皆神情激动地盯着,自观武楼入口缓缓走出二人,一粗犷,一文弱,两人朝对方拱拳过后,孔武男子挑衅道:“老子乃文华山天火门掌门座下大弟子章戈,从不欺辱弱小,你若是现在认输,老子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瘦弱男子笑眯眯的,他悠悠展扇,淡定道:“到底是野蛮兽类,不懂礼数是何。”
“你!”章戈气红了脸,两把巨大的铁刺锤出现在手中,“不知好歹,那老子就打到你服输!”
文弱男子合上扇,镇定自若地看着那把流星火锤砸下。
大会虽为剑试大会,却并不阻止修士们使用其他武器,以剑对剑常有,而以扇对锤,在平常人心中,宛如以卵击石,简直不自量力。
人群中传出此起起伏的惊呼,你瞧瞧,你瞧瞧,这铁锤上的火焰都能将那个细胳膊细腿的男子给烧成灰烬。
一楼侯厅中,燕灵看着眼前的投影,亦是这么想的。柳冕笑着摇头,问她:“灵儿,你认为这两人,谁会赢?”
燕灵不假思索道:“大师兄,这不是一眼定胜负嘛,这男子这么强壮,武器又是铁锤,自然会是最后的赢家。”
柳冕叹了口气:“灵儿,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天赋至高之人常能将弱点化为优点。”
燕灵蹙眉,投影中铁锤都快占满整块屏幕了两人差距如
此之大,那个章戈怎么可能会输?
白诩笑嘻嘻道:“小爷我倒是觉得柳师兄说得对,那个章戈必定会输。”
燕灵气呼呼地瞪他一眼,“白师兄,你惯会与我作对。”
若不是雪玉突然闭关,定然要替她教训白诩。
陈慕青在一旁宽慰道:“燕师姐,别生气,我也认为那个章戈会赢。”
燕灵下颌微抬,哼了一声,上次陈慕青将她所说的坏话和盘托出的事情,她还记着呢。
就在她走神的一瞬间,投影中再次传出数道抽气声,燕灵期待地看回屏幕,然而,画面一片杂乱,那令人生惧的大铁锤砸在地上,白雾弥漫,而章戈单手撑着另一把锤,跪地喘气。
局面瞬间扭转起来,文弱男子展扇拂风,一身灰色道袍宽大粗糙,他扬了下唇,道:“忘了说,在下并不是千清门的外门弟子。在下名叫——寻风。”
章戈的眼神一瞬呆滞,嘴唇颤抖起来。
寻风……
几年前,曾以一人之力,牵制住兽潮暴动的人。
围观城民还在为他的落败而困惑,似乎在讨论着他多么没用。
“寻、风。”柳冕蹙眉,“是千清门了云道君的大弟子。千清门最擅长最以风化力,以柔克刚,若是遇见,一定要小心。”
燕灵呆愣地看着投影,半天说不出话。
画面中的章戈再次动了起来,他恶狠狠道:“管你是谁,今天都得给老子跪下磕头认输!”
流星火锤迎面而来,寻风轻笑一声,在火星即将碰到发丝的那一刻,瞬间移到章戈的背后,章戈怒吼一声,扬锤再次砸下,却依旧砸了个空。
寻风的扇子立在唇前,出现在他身后,“还不认输吗?”
章戈打红了眼,扬锤又欲落下。
寻风低叹一声,缓缓展开折扇,以正面应对。
在章戈动作的一瞬间,周围的气流仿佛幻化成数把锋利的刀子,冲向章戈,在他惊恐的眼神中,即将刺穿章戈的刀子融合,化为一张巨大无形的天罗地网,轰然将他打下高台,“砰”一声落在人群中。
击锣者高呼道:“寻风仙君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