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薄雾随风起,掩盖最后一缕余晖。
细雨淅淅沥沥混进雾中落下。
昏暗的巷子中,玄衣少年随意倚着墙面,侧脸眉目冷淡,单手把玩着白骨匕首,凌厉薄雾和着雨洇湿了他的眼睫。
一片暗色中,他左耳处的耳饰白得像星子。
忽然间,雾气被风破开,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殿下,找到了。”
子桑祁手中匕首一顿,偏过头去看他,“在哪?”
“城主府。”
隐隐约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向这个方向而来。
黑衣人从芥子空间中拿出伞恭敬奉上。
子桑祁单手撑起伞,走至巷子口时,嗓音不见起伏:“解决他们。”
黑衣人低头看见剑上蜿蜒流下的血,“是。”
不多时,一众人持着武器,狐疑地看向巷子,旋即警惕地走进巷子。
从始至终,寂静无声,只能嗅到雾气带出的一丝血腥味道。
雨下得越发大,颇有疾风暴雨的趋势。
院子中的灵枣树叶落了一地。
沉月端着木盆急急往房间走,盆中是醒来时那套灰布麻衣。
昨日她容貌暴露后,柳冕惊讶之余终于同意她留下,而雪玉,虽然脸色依旧不好,却没有再阻止。
系统说原主意外摔下山崖,粉身碎骨。
沉月虽不是善良的好心人,但她借了原主的身份,便自觉承担起了为原主立碑的责任。
系统按照原主的特征改了沉月,所以,原主本来如何,沉月现在就如何。
除了识海中的陨龙剑,沉月如今就是个妖力低微与凡人无异的半妖。
连最简单的清洁术都无法使出。
冰凉的雨水落下,打得沉月头顶的纯白猫耳微痒,不自觉抖了抖水珠。
沉月猛地僵住,她控制不住这双耳朵。
她的形象,被一双猫耳朵毁于一旦。
沉月唯一庆幸,她现在不会遇见子桑祁。
猫耳再度抖动,沉月绷住脸色,快步往走廊的方向走。
路过院门时,有人撑伞自朦胧细雨中而来。
随着他的走动,玄色衣摆盛开大片金纹芍药。
“……”
不会这么巧吧?
沉月收回视线,欲转身离去,却不料纸伞往上抬了下,少年精致冷冽的面容沾了雾气,掀起睫毛与她对视上。
两人同时顿住。
子桑祁黑眸中映出半妖少女的身影,一身素衣被雨淋得潮湿,雪肤红唇,琉璃眸疏离淡漠,像极了从不入梦的她。
这种感觉又苦又涩。
他在万阶求神梯上求她回头,在无尽海愿她平安无事,在无数个杀了她的梦魇中祈祷她能入梦。
可是没有,都没有。
她很无情,一眼都不愿看他。
子桑祁缓慢地眨了眨眼,微挑的眼角蕴染薄红。
他在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容上盯了又盯,视线逐渐上移看见了一双被打湿的猫耳。
纯白、柔软而脆弱。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那双耳朵瑟缩压低,又瞬间僵直竖起。
子桑祁看到耳朵主人的脸上闪过懊恼神色。
子桑祁突然梦醒,蓬开的油纸伞被他倏然收起,伞尖直指少女纤细脖颈,他垂眸看着她,“你是谁?”
沉月动了动唇:“我——”
“——她是我在奴隶市场偶然看到的半妖。”白诩撑伞从走廊下来,担忧地将沉月拉到伞下,“阿杳姐姐,你才从那种地方出来,怎么不好好休息,这种粗布麻料扔了便好,我再让人去买,还有别理会这人,他就是个怪物。”
白诩话方落,少年饱含杀意的目光便如箭般射向他,让他下意识一抖。
怕完才想起沉月还在面前,白诩强撑着冷哼一声,“真小气,说都不让说了。”
沉月见气氛越发僵持,低声道:“雨越下越大了,我们先走吧。”
白诩自然同意,两人不再管身后沉默的少年,转身离去。
那道素白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时,少年才苦涩地挑了挑唇,眼眶温热酸涩。
任由雨水划过脸颊,浸湿衣衫。
不是她。
她才不会怕他。
沉月修为很弱,身上又留有旧伤,淋了雨后便发起了热。
偏偏屋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屋中燃着微弱烛火,沉月的脸颊被映得通红,琉璃瞳漾着波澜水色。
发间蓬松的猫耳热得厉害,被她揉来揉去,揉得凌乱泛粉。
她昏昏沉沉强迫自己入睡,辗转反侧间,在可怖的风雨声中听见屋内滴水声。
缓慢、沉闷、
重重地落地。
沉月浑身灼热,她模糊地睁开眼坐起,借着烛光寻找声源。
她看了许久,终于在木凳旁看见一滩水。
视线上移,沉月手臂一软,差点摔下去。
在她房间的屋梁上,赫然坐着一个男子,玄色劲装,衣角还在往下滴着水。
他面容隐入阴影中,黑润润的眸子俯视着她,丝毫没有被发现的慌乱。
沉月强打起精神,拿起榻边小桌上的匕首,“谁?”
因为高热,她嗓子很哑,没有半分震慑力。
房梁上那人施施然落地,束起的乌发微荡,如池塘中悠然摆尾的鱼。
眸微挑,唇殷红,轮廓凌厉,像一块冷玉,又如一柄出鞘的利剑。
沉月勉强压下讶异的心情。
堂堂妖皇在三更半夜闯入少女闺房,若不是沉月是与他不相识的状态,她肯定会骂得他狗血淋头。
沉月稍稍放松,让自己那双猫耳看起来没那么瑟缩,冷脸问道:“你想干吗?”
少年靠近烛火的方向,眉目间多了丝暖意,他漠然开口:“孤想杀了你。”
沉月彻底搞不懂他的想法,“为何?”
子桑祁行至榻边,垂眸看她,手中匕首轻挑祁起她的下颌。
这张脸看上去比沉月稚嫩些许,两颊生嫣,还有未消的婴儿肥,抬眼看他时便多出一分乖巧意味来。
尤其是她头顶猫耳,瑟缩着向后弯折,这是主人内心未展露的真正的想法。
子桑祁移开视线,以一种毫不在意的嗓音道:“因为你长了一张孤讨厌的脸。”
沉月:“……”
她头昏眼花,浑身燥热,还要被迫听他对她的贬低。
沉月知道,再遇到子桑祁时肯定会麻烦,但没想到会这么麻烦。
不过,当初狂妄肆意的少年,似乎变了许多。
但这些试探都太过明显,沉月毫不紧张。
沉月疲惫地抬了抬眼,“我将这张脸破坏了,这样可以不杀我吗?”
她行动能力强,抬手就要在脸上割两刀。
子桑祁沉下脸,白骨匕首抵住她腕部,“不许。”
沉月提不起精神,还要配合他,实在身心疲惫:“那我要怎么办才能放过我?”
子桑祁收回手,“给孤一个放过你的理由。”
沉月呼吸滚烫,木着脸说:“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失去了父母……”
子桑祁垂眼把玩匕首,对她的话丝毫不敢兴趣。
沉月:“你也知道,我被关进了那种地方……”
子桑祁毫无反应。
“……”
之前好奇心极强的幼稚园小孩去哪了?
沉月摩挲了下匕首上镶嵌的宝石,突然起身跪在床上,攀上少年的肩,俏红的脸蛋看着他。
她笑靥如花,眼眸中只剩下少年一人。就连屋外的暴雷声也不能引起她的一丝注意。
少女靠得极近,呼出的热气扑到他面上,子桑祁眨眨眼,心跳如擂鼓,突然生出一丝希冀。
会不会……就是她。
沉月莹润的指尖抚了抚他额前碎发,认真道:“我是半妖,亦是白少爷买回的奴隶……”
随着她的话出口,少年脸色逐渐冰冷,黑眸浮现暴虐的杀意。
沉月心中叹了一声,继续道:“既然做谁的奴隶都行,我做你的——”
沉月话未说完便被掀翻在床上,她蹙眉揉揉刺痛的手腕,听到上方传来冷如冰雪的声音:“再让孤看到你顶着这张脸说这句话,孤会让你生死不能。”
“轰隆”一声,天穹像是被无情劈开,子桑祁眸如寒星,滋生的残虐杀意无处释放,他毫无留恋转身离去。
沉月被摔的头晕,缓了好久才坐起来。
她眉眼恢复疏离清冷,定定看着房门。
子桑祁,还是不相识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