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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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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内外,大门紧闭,无人进出,丫鬟奴才们都被命令待在房内,只有府内的侍卫们正常巡查戒备,谢錾依旧站在房顶,环顾四周,眼神如鹰隼一般凌厉谨慎。

    天色渐暗,细雨蒙蒙,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府里点起了灯,王妃穆昀初走出卧房,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神情和姿态,一身戎装,眼神凌厉,手里握着长剑,重重地踩在连廊的青石板上。

    她翻身上马,奔腾驰骋,身后紧跟的是王府三百个训练有素的府兵。

    鹭州城墙下,知府大人秦怀民正在清点王爷从青阳军调派过来的三千士兵,他文官出身,几乎没有作战经验,但王爷却在如此困难的形势下支援鹭州,他感觉身上有千斤重担,生怕辜负王爷和鹭州百姓的重托。

    见到一身戎装的王妃,秦怀民几乎不敢相认,昀初没有过多寒暄,而是异常熟稔地排兵布阵:

    “将三弓床弩运至城头,五百兵手持弓箭严阵以待,支起十口大锅,桐油加热至滚烫,石头上裹紧浸满桐油的棉布,投石机城下就位,一旦破门立即投掷火石,令着三百人在城中巡查,以免贼人趁乱打家劫舍,其余人等城下待命,誓死保卫鹭州百姓。”

    祯平王妃声音铿锵,众人皆受震撼,秦怀民第一次见如此果敢激昂的女子,丝毫不逊于在场的任何男子。

    在众士兵按部就班准备行动的时候,昀初与秦知府走上城头,不远处的青阳军已经燃起火把,穆昀初的头发被细雨浸湿,眼神却依旧坚定,秦知府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想着,不愧是武将之女,颇有侠士风范,只是,城中的这三千人怎能敌过对方的千军万马,他岂会不知,王爷与王妃早就做好了牺牲自己保全鹭州的准备,即使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挑明。

    “王爷要是死了,我穆昀初绝不苟活。”

    以三千守将,抵挡千军万马,目的不在于是否能战,而是为何而战,她深知王爷不会置青阳军于必败的险境而不顾,一定会只身投降,而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震慑敌军,不可欺辱鹭州官民,也是成就自己与王爷一同赴死的决心。

    她决不能成为王爷的累赘与负担,被捕之后,即使严刑拷打,王爷也断然不会承认谋反,可万一他们以自己来要挟王爷,岂不白白害了他,王爷一世英名,绝不容许抹黑践踏,她是王爷的妻,自然会以铮铮铁骨来面对所有的灾难与打击。

    因为,鹭州的百姓至少会记得,祯平王伉俪,都曾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者这方富庶祥和的土地。

    “黎叔不好了,公主不见了。”

    清越提着食盒去给公主送饭,敲了半天门都不开,傍晚的时候,公主曾说自己要睡一会儿,要是醒来会自己叫人,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公主都没醒来,清越怕她万一睡得过沉误了晚饭,就去厨房备了点,准备提到房里,可是推门进去,公主却不在房内,于是赶紧通知黎管家,此时王爷与王妃都不在王府,唯一的定海神针就只有黎叔了。

    黎叔听完连忙着人在府内寻找打探,还是一个管马厩的小厮说道,傍晚的时候,公主挑了一匹快马出了王府,因为自己被打晕了,所以没有来得及通报。

    “黎叔,公主会去哪儿呢?”清越急得直跺脚。

    “军营。”

    黎叔思索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脱口而出。

    众人不敢相信,谁也无法断定公主去军营做什么,可她如何出城,又如何进入到军营呢?

    她偷拿了王爷的令牌,守城的士兵自然快速放行,阿元卸了妆扮,换了衣裳,身披斗篷,即便浑身湿透也没有片刻停留。

    唯一一次回头,是她看到自己的嫂嫂一身戎装屹立在城楼之上,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坚毅勇敢,身形伟岸,如同撑起了鹭州的半边天。

    宫里人人都道祯平王妃出身卑贱,难以匹配皇子,她曾经也如此怀疑过,抱怨过,眼下,大军压境,也只有这样的女子能成为二哥的臂膀。

    同样都是女子,她身为公主,自要独当一面。

    一路上风雨交加,阿元丝毫没有放慢速度,而是快马加鞭,终于在天黑之前入了军营。

    “我乃当朝长公主北堂庆元,谁敢拦我!”

    她手持令牌,神色如炬站在重兵把守的军营门口,此时的形势,人人草木皆兵,所以当公主只身出现,士兵几乎没有盘问就要当场击杀,幸亏公主反应及时,亮明身份。

    她被带到王爷的帐中,此时的王爷已经准备好后事,准备起身去敌方大营,以免两军交战。

    “阿元,你来做什么?”祯平王惊讶地问道。

    “二哥,你不能去,让阿元去,我是公主,我可以说服徐老将军。”

    她气喘吁吁地握住王爷的双臂,满脸是水,汗水与雨水交杂混合,荡涤出一张坚毅果敢的脸庞。

    “阿元,别闹,他们的目标是本王,只要拿住本王,两军就不会交战。”

    王爷心意已决,此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规劝,韩将军他们也劝了半天,都说青阳军会拼死撑到明天上午,岭南军五千人的先锋部队应该可以赶来支援。

    “二哥,你不要犯傻,徐老正在气头上,他不会容你分辨,你一旦被捉,周仰正一定想法设法置你于死地,保不齐他的人就在军中等着你自投罗网,但我不一样,我是公主,徐老会听我细细分说,谁是忠臣谁是反贼,我不相信他没有判断。”

    此时的阿元是何等的坚定,王爷几乎认不出眼前这个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从前摸鱼上树,无法无天,搅得皇宫鸡犬不宁,如今却铮铮铁骨,丝毫不输皇家气度。

    可是,他不能让阿元犯险,他比任何人都要疼爱这个妹妹,尽管她是个闯祸精。

    “阿元,你听二哥说,本王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即使进了徐老的营中,也有法子脱困,更何况,徐老是良臣,他定会将本王押解回京,当着陛下和朝臣的面审判质问,一路上,自然会保证本王的安全。”

    “不可以二哥,你不能冒这个险,如果你现在去了,那你和皇兄所有的计划都会被打乱,到时候扳倒周仰正就难上加难了,我与徐老有过一面之缘,阿元相信,一定能够说服他站在我们这边。”

    阿元急得直摇头,她心里自有主张,如果不是因为赶来劝阻二哥,她已经赶到了过马庄,很快就出现在徐老将军的帐中。

    王爷有些惊讶,忙问道:

    “你何时见过徐老?他一直在山东,年前才被调回京城,你怎么可能见过他?”

    庆元有些羞赧地笑着回答:“不,两年前,他曾被父皇秘密从山东召回,那天深夜,我为了逃婚,偷偷溜出宫,却被他在宣阳门外逮住了。”

    “你是说两年前,驸马他们父子二人因裁减地方节度使驻军的事情进京,徐冲老将军曾被父亲秘召回京?”王爷不敢相信,这件事连他都不知道。

    “嗯!”阿元重重点头,接着解释道:

    “那时四方节度使军权渐盛,谁也不想被削减,父皇虽然顶着巨大的压力,但其实也有准备,徐老作为朝廷预备军的总教头,一直在山东节度使的驻军里周旋,成功说服两位副将,一旦驻军一分为二,两人便可各执一方十五万人的军队,山东与岭南实力相当,当时一个节度使因忤逆圣旨被诛杀,另一个与皇家联姻,其余两家,河北与陇西便乖乖交出军权,一半的兵力分离出去,至此,朝廷驻军实力均衡,互相制约,再无驻军作乱的可能。”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朝廷未动一兵一卒就解了四方节度使割据的隐患,公主与徐老功不可没,王爷自然相信她这个妹妹的机敏与勇敢,可即便如此,心里还是异常担心。

    “出身皇族,不只是尊享荣耀,更应要肩负责任,这句话,正是徐老教我的,阿元从不敢忘。”

    公主字字千金,一字一句重如泰山,在场的众人纷纷被感动,韩邵鹏和他的两个副将更加坚定了保卫大周的决心,皇子皇孙皆如此,则大周朝可万年长盛。

    王爷终于下定决心,他点了点头,吩咐朱青陪着公主前往,一路上务必保护公主安全。

    “微臣带领三百骑兵护卫公主,定确保公主无虞。”韩邵鹏自行请命,但被王爷拒绝了。

    “人多反而不好,会更加令徐将军忌惮,朱青随公主去就好。”

    如此,阿元便不再耽搁,徐老此时已经响鼓三声,正在朝这边进发,公主要赶在兵戈相交之前,劝服徐老,将事情告知于他。

    眼看着两个人骑马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王爷心中忐忑,这时黎叔派人传话,询问公主是否过来,得到王爷肯定的回复后,那人便长舒一口气,进而又支支吾吾地说:

    “王妃将府中一切大小事宜全都托付给了黎管家,亲率重兵守城,小的们劝阻不得,特来禀报王爷。”

    祯平王心中似烈焰灼烧,他有些难过,也深感愧疚,踱步走出帐外,细雨之下,昏暗之中,一滴热泪不经意地从他的眼角划过。

    “我北堂靖之,堂堂七尺男儿,居然需要女人为我栉风沐雨,冲锋陷阵,当真是可悲,可笑。”

    灵修山外,三军待发。

    徐老将军正要翻身上马,大军压境,却突然听到探子来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庆元长公主,她不是在年前就嫁到岭南去了吗?此时怎么出现在鹭州。

    “一共来了多少人?有何证明是公主本人?”他急急问道。

    探子跪下,如实回复:

    “只一男一女二人,那女子没有任何凭证,只说要亲自面见将军。”

    “将军万万不可,祯平王十分狡诈,此刻派人前来定是为了拖延时间等待援军的,只要您一声令下,大军直指鹭州,定能活捉祯平王,届时有什么疑虑,您亲自问他即可,这个公主是真是假还不明确,待微臣先把她捉拿关押!”

    一侧的副将急忙拒绝,甚至不顾徐老的反应,直直走出帐外。

    “慢!”

    徐将军大声喝止,副将无奈站住,只听徐老吩咐道:

    “不急这一时,老夫曾经见过长公主一面,还有些印象,断不会认错,如果她冒充公主,老夫一定当场斩杀,绝不留情。”

    于是他命人将那二人带过来,公主和朱青随那探子走向将军的军帐,因朱青身着铠甲,手持兵器,被扣在帐外,只允许公主孤身一人进去,阿元挥手示意朱青不要担心,她深吸一口气,正了正紧张疲惫的神色,迈步走进帐中。

    徐老将军皱眉紧盯,公主才脱下斗篷的帽子,露出清秀大方的脸庞。

    “庆元见过徐老将军。”她俯身行了一个皇家女儿之礼。

    “公主快快请起。”

    徐老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连忙上前扶起公主,竟忘了行礼。

    “真的是公主,你不是嫁到岭南了吗?”

    庆元微微一笑,警惕地环顾四周,将军会意,命帐中其他人回避,然后拉着公主坐到一边。

    阿元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湿发粘在她俊俏白皙的脸上,大大的眸子水润清亮,营帐内的火光映照在她眼里,好似开了两朵花。

    “还冷吗?”

    徐老将军把自己的大氅披在阿元的身上,又给她沏了一盏热茶,她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就喝了,是乾州进宫的云雾茶,混了一些茉莉花,滋味别出心裁。

    阿元随即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双手恭敬地交给徐老将军。

    将军一看便笑了,这荷包散发一种异香,寻常人是很难闻出来的,本是在一次剿匪中偶得,见如此新奇便一直留着,直到先帝吩咐,公主出逃,得有根绳子拴住她,不能真叫她浪迹于天涯茫茫,就此失了牵挂。

    于是,荷包便盛着公主的玉锁,在那个寒冷的雪夜,交还给了她。

    奇怪的是,这荷包因带了公主的体温,刚一拿出来便芳香四溢。

    “将军,那日在宣阳门外,您老说过的话,阿元都记在心里,片刻都不敢忘。”

    徐冲听完公主的话,心中怅然若失,却是又惊又喜,在营帐之中反复踱步,终于下定决心。

    本以为是中流砥柱,护国柱石,却不料是奸臣佞相,狼子野心。

    所幸,大周根基仍在,风骨犹存。

    北堂一族,配得上巍巍皇权。

    三军整备,手持火把,肃然而立,虽迟迟未动身,却无人交头接耳,可见徐老治军之严,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将军终于走出帐外,与公主并排而立:

    “三军听令,停止进攻,原地待命。”他朗声说道,随后传令官也齐齐传令下去,几万将士整齐划一地陆续班师回营,公主与将军相视一笑,至此,仿佛山朗气清,一切都显得与众不同。

    “雨终于停了。”

    祯平王喃喃自语。

    的确,雨停了,风暖了,好像有星星探出了头,在灵修山的上空若有似无地闪耀着。

    鹭州城的城门也终于被打开,阿元在朱青的护送下骑马进了城,城楼之上,他的二哥二嫂正相携而立,似画中的神仙眷侣。

    百里之外,颜仲琪的兵马已经驻扎下来,他接到王爷的飞鸽传书后,终于卸下的心中的巨石。

    “阿元,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经此一劫,阿元疲累极了,回到雪映堂,衣服都没换就倒下睡了,还是清越小心翼翼将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了,中衣都已经湿透了,随隔着亵衣,大部分都已经紧贴在她娇嫩的皮肤上。

    亵衣之下,玉颈之上,那块金镶玉锁赫然而现。

    雨停日出,春日渐暖,王府渐渐有了生机。

    王府花园的芍药开了,五颜六色,十分喜人,阿元睡饱之后,又换上华贵的衣裳,还绾了新发髻,清越说:

    “这天下的女人,除了王妃,也就咱们公主最美了。”

    阿元听完不悦,马上反驳道:

    “天下,你才见过多少人就敢妄称天下,咱们大周的天下有多大你知道吗?还有啊,凭什么我就不如二嫂美?”

    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

    清越与众侍女都不再说话,阿元觉得无趣,又想耍耍性子,于是随手摘了一朵府上最稀罕爱重的芍药花,随手把玩起来,连清越都没来得及阻止。

    “哎呀我的公主,王爷最爱重这芍药花,一直吩咐人小心伺候,你怎么说摘就摘啊,今年比往年冷,这芍药难得如期开花,都是用火炭煨出来的,才开了这么几朵,小心王爷知道了该不高兴了。”

    清越说的都是实话,可咱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怎么会在意呢,她嘟着嘴说道:

    “管他舍不舍得,只要我想要,他祯平王再珍贵的宝贝也得拱手让于我。”

    “一朵花有什么要紧,公主喜欢就随便她摘。”

    是王妃穆昀初的声音。

    她和王爷睡醒后也来园中散步,黄昏日落,又养足了精神,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参见王爷王妃。”清越连忙行礼。

    阿元连忙过来拉二嫂的胳膊,见她已经换上了平日穿的衣裳,与城楼之上那个顶顶威风侠客相比,完全不同的感觉,更显华贵温柔。

    “还是二嫂心疼我,这朵花便送你了。”

    阿元说罢便将那朵芍药花插在穆昀初的发髻上,王妃用手轻轻抚了抚,然后看了王爷一眼,羞赧一笑,人比花娇。

    祯平王心里也有些触动,正要帮王妃理理云鬓,却被阿元大煞风景地打断了,只听她说:

    “二哥你看,这芍药又叫将离,芍药花开,是不是预示着咱们该离开了呀。”

    王爷讪讪地收回了手,阿元说的没错,是该离开了。

    从京城到江南,从大名宫到鹭州城,宿命大笔一挥,竟不知何处才是永恒之所。

    “阿元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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