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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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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便是除夕夜,千家万户团圆的日子,阿元的兴致不高,她不停地用筷子去戳盘子里的清蒸鳜鱼,一点食欲都没有。

    颜仲琪心里明白,她这是想家了。

    两千里外的都城洛京,处处都装扮得喜庆热闹,除夕之日天降大雪,自古以来便被认作是祥瑞之兆,所谓“瑞雪兆丰年”。

    宫宴之上,陛下因身体抱恙故而并未多饮酒,皇后娘娘陪在身侧,替他夹了一些好入口的饭菜。

    豫安王和祯平王两位成年的皇子率先举杯祝祷,一人祝大周万世太平,父皇康健长寿,一人祝百姓安居乐业,北堂一族永享安宁,在座众人纷纷叫好,皇后娘娘尤为满意。

    轮到三皇子北堂月明了,他在生母的提前教授下,给陛下和众妃嫔磕了头,然后又恭恭敬敬地俯首行礼,用清脆的童声说道:“儿臣自知比不过两位皇兄聪慧,那便祝父皇新的一年吃好睡好,笑口常开。”

    这话既纯真又朴实,陛下听完自然欢喜,于是当即便赏赐了他一对儿玉如意,还是西昌进献的和田黄玉,由内廷司的匠人精雕而成。

    因阿元不在,皇后娘娘便招呼小公主北堂庆瑶上前来说吉祥话,小姑娘比阿元小两岁,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脸上的稚气还在,双眸虽不如阿元的大,但更显得她坚毅挺拔,一眼望去,竟有几分英气在身上。

    她不似二位皇兄那般豪放洒脱,也不如幼弟那般能说会道,她只是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女儿礼,然后自信大方地说道:“瑶瑶愿为父皇解忧,等儿臣长大了,替父皇把西北胡人打得落花流水。”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这个在深宫之中一直被众人忽视的小姑娘居然有如此虎胆,小小年纪就想着上阵杀敌。

    西北胡患一直是陛下乃至大周的顽疾,陛下听瑶瑶如此说,便招呼她到身边来,轻柔地问道:“咱们瑶瑶好志气,今年几岁了?”

    “回父皇,过了年瑶瑶就十二了,今日求了二哥,等开了春就教儿臣骑马。”瑶瑶甜甜地答道。

    祯平王北堂靖之这时也离席行礼,对陛下说道:“回父皇,前日在万兽园,小妹见儿臣与驯兽师一起制服野马心生羡慕,便央求着儿臣教她骑马,于是儿臣吩咐万兽园寻一匹矮马,届时小妹可先拿它练手。”

    陛下听完很高兴,便俯身对瑶瑶说道:“万兽园的马多狂野难驯,父皇送你一匹御马可好?”

    御马尽是西北进献的汗血宝马,或降获而来,或重金购买,总之来之不易。此前曾赏赐过丞相一匹,目前也不过六匹而已,都是陛下的心爱之物,两位成年皇子都不敢开口求赏,如今陛下却要赏给从来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公主瑶瑶,着实令人惊讶。

    瑶瑶一听,也是不卑不亢地叩头谢恩,回到母亲嘉妃娘娘的身边,扬着脸笑了。

    众人其乐融融,唯有阿元的生母敏妃娘娘愁苦郁结,她的女儿漂泊在外,不知受了多少苦累,今日除夕,万家团圆,她却不知道有无一口热饭吃,想到这里,忍不住落下眼泪。

    陛下很快注意到她,连忙宽慰道:“敏妃啊,阿元一切都好,你就不要担心了,等她回来,朕一定重重赏她。”

    敏妃于是起身谢恩,这时,内廷司说预备的有烟花,自然是银河落,陛下开心不已,拉着皇后叫上众人去殿外看烟花。

    回到茂华宫,看着女儿空荡荡的房间,敏妃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而身处陵州的阿元,面对满桌佳肴美酒,既心里难过,又不想扫了颜仲琪的兴致,便举杯说道:“琪哥,新春吉乐!事事顺遂!”

    颜仲琪欢喜地举起酒杯,沉思片刻说道:“那我祝咱们阿元永远开心,没有烦恼。”

    阿元甜甜一笑,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虽出门在外,但该守的岁还是要守,往年这个时候,颜仲琪会提前备好烟火爆竹,瓜果吃食,与堂兄弟一起玩乐打闹,饮茶聊天,琳儿最小,总是获准去点燃那支最大最美的烟花,一家人其乐融融,老太君因年纪大,吃过年夜饭没多久就去睡了,于是大哥颜伯文总会将偷藏的烈酒拿出来,与三个堂弟一起偷喝品酒。

    琳儿只喝一口就说辣,颜伯文会提前买好麦芽糖给他,有一回竟粘掉了牙齿。

    只是今年,颜仲琪在外未回,老太君居然不困了,拉着孙子们摇骰子,投壶,她老当益壮,在投壶上没有一个人胜过她。

    颜雪涛看着侄子们把自己压箱底的钱都输光了,才忍不住嘟囔道:“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在军营中与人比赛掷石和射箭,将对方一年的军饷都赢过来了,你们这几个小的,真是不自量力!”

    今日,放完烟花之后,阿元便回到房间,一个人坐在窗前看向远方,爆竹声声辞旧岁,宫里应该放了银河落吧,这种烟花是匠人们耗费了三个多月才制成的,一旦点火升空,黑夜便如白昼一般明亮,每一年的银河落花色和样式都不一样,所以才令人期待,只是这烟花几乎耗费万金,故而轻易不会燃放。

    颜仲琪看着阿元惆怅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忍,她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也从来没有与家人分别过,但他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劝导。

    因为连他自己,都是有些想家的。

    于是,辞旧迎新的爆竹一燃,阿元便脱掉鞋袜钻到被子里躺倒,很快,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颜仲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也困得睁不开眼。

    次日清晨,因昨夜除夕守岁睡得晚,阿元直到巳时还未醒,颜仲琪已经在后院打了两套拳了,二人计划今日出发回岭南,争取在元宵节之前赶回,这样就能一家团圆,老太君自是无比开心。

    颜仲琪因为三番五次进出房间,终于把阿元吵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正在这时,颜仲琪再次进来,他手中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几只碗和碟。

    “阿元你醒了?”

    见阿元醒来,颜仲琪很开心,心里感叹道时机正好。

    只见他把托盘端到阿元面前,放到床上,然后端起一碗长寿面,夹起一筷子,吹了吹,献宝似的送到阿元的嘴边,催道:“阿元快吃一口。”

    阿元不明所以,但还是张嘴将那面吃进嘴里,颜仲琪十分欢喜,嘴里振振有词道:“吃了长寿面,姑娘更好看。”

    然后又拿起一块米糕,掰下一块儿喂给阿元,然后又念道:“吃了糯米糕,姑娘长得高。”

    最后是一根麻糖,阿元咬了一口,颜仲琪便又说:“吃了芝麻糖,姑娘住新房。”

    等所有的仪式都做完,颜仲琪才将那托盘移到一边,满含柔情地说道:“阿元,生辰欢喜,长乐未央。”

    阿元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是她的生辰,离家太久,她自己都忘了。

    她看着眼前的托盘,才想到颜仲琪一大早便开始准备,也许是头回做有些生疏,米糕都没有蒸熟。

    但她还是很开心,原来被人惦记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哪怕在天涯海角,若有爱人相伴,也是能苦中作乐的。

    于是,她忍住眼角摇摇欲晃的泪珠,扬起脸,轻轻地吻了一下颜仲琪有些污糟的脸,只因那上头沾有烟灰。

    这一吻,贵如千金。

    颜仲琪的心狂跳不止,小麦色的脸颊也眼见着变红,阿元的吻,大大方方,没有任何扭捏,仿佛恩赐一般从容。

    但在颜仲琪眼里,这就是恩赐。

    公主一直美丽圣洁如天神一般,只可近观却不能亵渎,所以他从来不敢有任何非分之念,她小小的,萌萌的,还不通人事,原不知道男女之间应当如何表达爱意,她一直把两个人的亲昵拥抱当作是依赖和友好,故而并不在意男女之别,但如今,却主动吻了他。

    只见阿元笑着说:“谢谢你,琪哥,阿元很欢喜。”

    这时,颜仲琪居然端着托盘快速逃离了,生怕再晚一会儿,他就能哭出声来。

    随后,那些面啊,米糕啊,麻糖啊,都被他一个人囫囵吃了,边吃边笑,最后竟流出了眼泪。

    面已经坨成一团,米糕没熟,里心还是硬的,幸好麻糖是买的现成的,可即便如此,岭南人的生辰之礼还是被他搞砸了。

    往年祖母给自己过生日的时候,也是早早就预备了这三样,嘴里念叨着吉祥话,他只是把祖母说的“小伙”换成了“姑娘”,所以他并不知道,姑娘过生日,自有一套说法,应当是这样的:

    “吃了长寿面,姑娘又美又能干”

    “吃了糯米糕,姑娘嫁人不用挑”

    “吃了芝麻糖,姑娘幸福久久长”

    岭南人朴实淳厚,无论男女,祝福都是实实在在的。

    他们希望男孩子有钱有房样貌好,希望女孩子嫁得好能幸福,可这样的祝福终不能抵消那些未来的苦难,她们中有的人在这新年的第一天,永远失去了生命,再也没有了长久幸福的机会。

    “纸扎铺子乔掌柜的千金昨晚上吊自杀了,这会儿他们家正热闹呢,官府的人都去了。”

    “好好的怎么就上吊了呢,大过年的,有什么想不开的。”

    “说是他爹给她说了一门亲,已经定下来了,可姑娘死活不愿意,一气之下就吊死了。”

    “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

    ……

    颜仲琪在厨房听到伙计们聊天,不禁心头一紧,竟然又死了一个姑娘,半个月来都死了三个了,且都是订过亲之后死的,他的第一直觉告诉他,她们绝对不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或不如意才死的,其中必然存在某种关联,否则官府的人也不会出动。

    颜仲琪于是慌忙上楼把自己的所知所想告诉了阿元,他们今天不走了,一定要把害死姑娘们的凶手找出来。

    “琪哥你说什么?陵阳城最近半月有三个姑娘死于非命,年岁还都与我一般?”听完颜仲琪的话,阿元惊得立马从床上站起来。

    颜仲琪眉头紧皱,这还都是他的猜测,至于真相如何,须得探究之后才能言明。

    “颜大哥,你说官府的人已经去了纸扎铺子,咱们也去瞧瞧吧,听官府的人怎么说?”

    阿元迅速地穿好鞋子,披了一件外袍便拉着颜仲琪要出门。

    “咱们今日不走了?”颜仲琪试探地问道。

    “都出人命了还走什么呀,我们大周的子民,可不能这样死得不明不白。”阿元双手握拳,义愤填膺地回道。

    于是,二人便来到纸扎铺子,因离客栈不远,故而小跑了一会儿便到了,铺子门口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官府派了两个强壮的捕快堵在门口,防止有人影响县令现场勘查。

    阿元不管不顾地挤到人群最前面,颜仲琪也跟了过去,很快,阿元便指着铺子上的一只彩灯对颜仲琪说道:“琪哥你看,那彩灯不正是昨日那位小姐姐亲手做的那只吗?”

    颜仲琪想起来了,昨日陪阿元去买鲤鱼灯,掌柜的女儿就坐在柜台后,一丝不苟里用浆糊将剪裁好的彩纸粘在竹架上,她边粘边哼着歌,看起来心情不错,见到他们二人进来,居然比自己的父亲更主动地招呼着,见阿元喜欢鲤鱼灯,便踩着凳子将它取了下来。

    这样开朗的姑娘,上午还是好好的,怎么晚上就上吊自杀了呢,昨日除夕,本就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按道理一家人都会说吉利话,不会轻易提及不开心的事情,而且吃过年夜饭一一家人还要聚在一起守岁,守完岁都差不多丑时了,又困又累,即便是想不开要自杀,也不会挑这个时辰,难道真的气愤到连新年的日出都不愿见到?

    可姑娘看着并不像那么决绝的人,她轻声细语,笑容甜美。

    颜仲琪的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很快,捕快们便抬着姑娘的尸身出来了,她全身蒙着白布,父母跟在身后几乎哭断了肠。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速速撤离!”

    一位络腮胡子的捕快将人群驱赶出一条道出来,好叫担架顺利通过,颜仲琪很想掀开白布亲眼看一看那位姑娘的尸身,但捕快们凶神恶煞,谁也不敢上前,颜仲琪眼见着他们把她抬上车架,驱着马儿离开了,县官大人面色沉重,一言不发骑上了马,随他们一起离开了。

    “我可怜的女儿啊,你怎么说走就走了……”掌柜的夫妇俩跪在门口声嘶力竭,很快,便有好心人围了上去,一位邻居的大神忙问道:“玉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走了呢?”

    “对啊,玉娘多好一姑娘,从没跟人红过脸。”人群中有人附和道,语气里满是惋惜。

    掌柜的一直摇头,什么话也不说,但老泪横流,玉娘的母亲抹着眼泪哽咽道:“昨晚还好好的,就说了让她过了年去亲家看看,她就不愿意了,饭都没吃完就回房了,谁知道一早去叫她……”

    她痛哭流涕,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阿元鼻头发酸,难过地向颜仲琪的身侧靠了靠,他马上揽住她的肩膀,虽不言语,阿元也能感受到他的关心。

    回到客栈,两人都不说话,阿元满脑子都是那姑娘的音容笑貌,她长得很端庄,说话办事很有一套,一看便知道被教养得很好,只可惜,天妒红颜,竟不让好人长久。

    颜仲琪也坐在窗前发呆,他一直望着纸扎铺子的方向,人群已经慢慢散了,铺子也合上了大门,很快,便挂上了白灯笼和白绸。

    这样的装扮在吉祥喜庆的街道上甚是扎眼。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二人的思绪,阿元起身开的门,门外,是客栈的伙计,常往楼上送吃食,这次,他又端着上了一碟子糕饼,梅花样式的,还被染成红色,瞧着就很有食欲。

    那伙计说:“这是前街喜饼铺的钱老板送来的,说是做得多,再放就坏了,叫送给四邻街坊们,我们掌柜的叫送上来给二位贵客尝尝。”

    “喜饼,什么是喜饼?”阿元好奇地问道。

    那伙计回答道:“咱们本地的习俗是,姑娘家定了亲,得做一筐喜饼送给男方家,寓意姑娘能干,对这门亲事满意,只不过做这喜饼又要淘米,又要磨浆,又要定型,又要染色,最后才能上锅蒸,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故而便没什么人亲自做了,都是去喜饼铺买现成的,说来也是,这钱老板也够倒霉的,连着三家定的喜饼都取消了,白白费功夫做了那么多。”

    颜仲琪听完伙计的话仿佛很感兴趣,他接过托盘,认真地问道:“出事的三个姑娘是不是都去他家订过喜饼?”

    伙计一跺脚,惋惜地说道:“可不是嘛,属他家喜饼做得好,价格也实惠。”

    谢别了伙计,阿元便拈起一块喜饼尝了尝,应是糯米浆混着鲜奶做的,只是这红通通的颜色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这是用红蓝草染的,岭南到处都是。”颜仲琪回答道。

    阿元觉得好吃,递给颜仲琪尝了一口,果然味道香甜,入口即化。

    只可惜,这么好吃的喜饼却不能被心爱的人吃到,想想真是让人难过。

    “阿元,今夜我要夜探县衙,我不信那姑娘是自杀的,我得去弄清楚。”颜仲琪郑重其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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