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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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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二人便收拾好包裹准备离开客栈,临行前,他们去一楼柜台向店老板道别,老头儿有些不舍地挽留道:“二位客官,再住一晚吧。”

    阿元和颜仲琪两人面面相觑,他们的银钱被抢,前路尚远,已经没有余钱再住店了。

    老板看出他们的窘迫,笑着说道:“城中发生这种事,小店暂时不会有别的客人入住了,二位多留一天吧,今日朝廷下令举办法事超度亡者,就在朝阳街尽头的小广场上,二位若无事,也可亲去祭拜。”

    阿元冲着颜仲琪点了点头,她本来也打算临行前再去祭奠一下,于是便将包袱存放在柜台,拉着颜仲琪往朝阳街走去。

    放眼整条朝阳街,两侧都驻扎着军队,每隔一丈远便有身着戎装的士兵端正而立,他们手中的长枪在寒风中闪着冷光,让人不寒而栗,却又无比心安。

    为了这场法事,朝廷连夜调兵前来支援,既成全生者的心愿,又保证百姓安全,阿元听人说,陛下听闻此事非常重视,昨日就派皇子亲临盛州督查,阿元心里一暖,皇子驾临,会是自己的哪位哥哥呢?

    一定是大哥吧,他心最细,又是个极温暖的人。

    走到小广场,对面的望春楼已经歇业,大门紧闭,阿元和颜仲琪同其他百姓一样,在法师手里接过长香,在一侧的香炉上点燃,随着众人一起鞠躬三拜,然后将三柱长香插在巨大的纯铜香炉里。

    随着法师们齐齐诵经超度,人群中便有人开始小声抽泣起来,进而,巨大的哭喊此起彼伏,亡者的家属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痛哭,阿元的眼泪也忍不住簌簌而落,她素衣白裳,在同样身着缟衣的百姓中间并不显眼,但豫安王还是第一眼就瞧见她了。

    她瘦了,宽大的外袍摇摇晃晃。

    “王爷,公主在那儿。”

    还没等属下提醒,北堂肆其便摆手制止了,此时此刻,他只想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小妹妹,看她走进尘世,被人间疾苦催着长大,揠苗助长从来都不合时宜,却总是无可奈何,无法阻挡。

    她被默许逃婚,只因所有人都知道,她需要用自己的方式解决眼前的难题,她虽是公主,更是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

    北堂一族的所有子孙从来晚婚,而她只有十三岁,她的婚姻却要成为国家的筹码,用她一人去搅弄风云,换取几十万的军队。

    幸好,岭南很满意与皇家联姻,他们乐于做一个和事佬,心甘情愿去游说其他三家势力。

    原来,身为皇族,这身份竟如此有分量,所以他和二弟,将会是谁去迎娶那位可登后位的丞相之女呢?

    裁撤四方驻军是丞相的建议,与岭南联姻也是他的主意,这位开国功臣之后,权势滔天的当朝宰辅,势必会是未来的国舅爷,所幸,他的女儿,如薰小姐并不差,无论是相貌还是品性,在京中有口皆碑。

    豫安王就站在望春楼二楼的窗边,静静地注视着楼下的百姓,和他那位从来都是无忧无虑的小妹妹,只是此刻,她的双眼噙满泪水。

    也许是兄妹之间心有灵犀,阿元一抬头便对上皇兄温柔的目光,他朝她轻轻点头,仿佛在无声地问候:

    “你还好吗?”

    “我很好。”阿元在心里默默说道,她知道,皇兄一定能听见。

    最后,诵经声停止,人群也渐渐离开广场,颜仲琪着急赶路,拉着阿元要走,他要在日落之前赶到另一个城池,万不能让公主留宿荒野。

    阿元便随他走了,只是她不舍地频频回头,楼上的豫安王见状,笑着摆手挥别,好像在说:“大胆地去走自己的路吧。”

    阿元抹着眼泪离开了,这一刻,她终于笃定,她不是逃离了皇宫,而是被允许任性地放纵一回,也许终有一天,她会回到那个充满权势和禁锢的巍巍宫城,继续做金丝雀,笼中鸟。

    因为她是大周的公主,无论是滔天的权势,还是四方之城的禁锢,都是她的宿命。

    宿命,这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词汇,她的父兄,弟妹,包括大名宫里的每个被天下万民供养的人,此生都逃脱不了。

    她想要去看遍大周的山山水水,吃遍岭南的荔枝,阿元这样肆意地想着,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浩瀚巍峨的大名宫,已经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回到客栈,他们取了包袱拜别了店老板,驾着骏马离开了,盛州城门再次被打开,川流不息的人群不得不继续卖力生活着,无论是商贾学士,还是贩夫走卒,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颜大哥,我们继续南下吧。”迎着凛冽的寒风,阿元笑着对颜仲琪说道。

    这一路,她便不再喊累,中午时分,颜仲琪摊开油纸,从里面取出两个已经冷掉的包子,阿元欢喜地接过来,大口咬下面皮,里面的馅儿是前日中午吃的小炒豆腐干。

    她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此刻在她眼里,这包子美味如珍馐一般。

    按照计划,今日赶到下一座城市已经不可能了,早起的祭典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今夜便只能露宿荒野了,运气好一点,可以借宿城外的农家,运气差一点便将就在某个破庙庵堂。

    在休息的时间,二人便将马儿丢在一旁休息,喂过了油渣饼,也饮了水,两匹马舒舒服服地卧倒在路边的枯草堆上,晒着温暖的日头打起了盹儿。

    阿元觉得无聊,便四处溜达着,不是捡起石子打远处的大树,就是脚踢路边碍事的树枝,或者看到某个奇怪的植物,也要去研究半天,拔起来一棵野草放到鼻尖去闻,有一种别样的香味。

    “颜大哥,这是什么?”阿元举起手中的野草,好奇地冲着颜仲琪问道。

    此刻他同马儿躺在同一片草堆上,惬意地晒着太阳。

    颜仲琪眯着眼看清楚了,回答道:“荠菜,一种可以吃的野菜。”

    “真的吗?”阿元起初还不敢相信,直到颜仲琪说那日在盛州街头吃的馄饨,就是荠菜混着猪肉和的馅儿,阿元这才觉得怪不得这味道有些熟悉。

    于是她捡起一根树枝开挖,颜仲琪问她做什么,阿元欣喜地回答:“咱们有荠菜吃,就不用喝西北风了。”

    颜仲琪有些好笑,虽然她的钱袋被抢了,难不成真的会让她风餐露宿吗,自己还是有些手段的。

    阿元挖着挖着就被一团浅紫色的布团吸引了,起初它混在积雪中很难被辨别,要不人们也不会将浅紫色叫雪青色,因为颜色确实十分接近,阿元便走上前去拾起那团布,是个荷包,里头沉甸甸的。

    一打开,妈呀,是银子!

    阿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大致数了数,有七八锭银子,不是碎银子,是银元宝。

    “颜大哥,我捡到钱了!”阿元扬起荷包,兴奋地冲着颜仲琪大喊。

    没想到颜仲琪根本不信,他只觉得公主该不会是饿花眼了吧,所以,慵懒地翻了个身,继续晒太阳。

    阿元无奈,只好捧着荷包小跑到颜仲琪的面前,献宝一般将荷包双手递给他。

    妈呀,真的是银子,颜仲琪也惊呆了,这荒山野岭,还能捡到一笔巨款,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他俩四目相对,话都不敢说了,生怕下一秒银子就长翅膀飞走了。

    只是很快便反应过来,老天待他们不薄,真是雪中送炭啊,不,是雪中送银。

    于是,两人相拥着在原地蹦跳起舞,感叹着这份难得的好运。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自己的宝贝被抢了,但又捡到一包没有任何标记的银子,用颜仲琪的话说,咱们这江洋大盗的赃款算是洗白了。

    话虽不雅,但阿元就是爱听,她十分豪气地举起荷包,扬言今晚要在最豪华的客栈开两间房,而且必须是上房。

    得,这点钱照这样挥霍,估计也花不了多久,颜仲琪已经开始头疼了。

    可见阿元此刻如此开心,他也忍不住跟着欢呼雀跃,起码,公主心中的阴霾暂时一扫而空了。

    可兴奋没多久,阿元突然说:“谁丢了这么一大笔钱,估计会很着急吧,万一有什么急用呢,钱没了,不是耽误事儿嘛,搞不好会出人命的。”

    想到自己的钱袋被抢,那份沮丧与心痛刻骨铭心,阿元没法不感同身受。

    于是他们二人决定,暂时不走了,就在此处等失主来寻。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元,颜大哥陪你!”颜仲琪也拍拍胸脯,支持阿元的决定。

    两个人就坐在路边一直等着,寒风吹来,便相拥着裹紧披风取暖。

    阿元冻得直流鼻涕,颜仲琪也被冷风吹得睁不开眼,连马儿都受不住了,纷纷站起来想要继续奔跑。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周遭除了北风呼啸之外,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寂静得可怕。

    不远处隐蔽的那两人气得直跺脚,或者说冻得直跺脚,他们恨不得在心里骂公主为何如此迂腐。

    “荒山野岭捡到钱收着就好了啊,还想什么还不还的。”一人轻声抱怨。

    “就是啊,自己都没钱了,还操心别人。”另一人附和,在他们看来,穷途末路捡到巨款,不跪下来给老天爷磕个头再爬起来就跑,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

    正说着,一个喷嚏就要打出来,同伴见状,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真是的,万一暴露了,就坏了王爷的大事。

    虽说俸禄优厚,佣金诱人,可这跟踪公主暗地保护救助的活儿真是不好干。

    日头终于落山了,昏暗中,颜仲琪囔着鼻子征求阿元的意见:“公主,咱们还等吗?”

    “不,啊切,不等了。”阿元冻得受不了,终于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于是两人便牵起马儿,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去,好歹官道上虽寂寥无人,但路起码还算平整。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天终于彻底黑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那包捡来的银子被阿元沉甸甸地揣在怀里,真遗憾,就算这笔钱是老天的赏赐,眼下也没处使了。

    “我的豪华客栈,我的两间上房啊!”她在心里头不停地哀嚎。

    而此时颜仲琪却想着,沿官道一直走定会有驿站,如果今夜不得已留宿驿站,那该假扮什么样的官家身份才能不被驿丞看破。

    突然,一阵夜鸮的叫声划破夜空,阿元吓得一把抱住颜仲琪,两只脚不停地跺地,虽然颜仲琪的脚也无辜遭殃,但他还是忍着痛安抚公主,告诉她那并不是什么鬼啊魂的,而是猫头鹰,应该是晚上出来觅食的。

    “颜大哥,我怕,我怕猫头鹰咬我。”阿元没见过夜鸮,只在父皇的正阳殿见过一座鸮尊,那铜尊憨态可掬,可没想到这鸟叫起来这么可怕。

    “不怕不怕,有我呢,再说了,猫头鹰不吃人,只吃老鼠和家禽。”颜仲琪如此安慰道,阿元像一只长臂猿一般,几乎挂在他身上,颜仲琪托着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真的吗?”阿元还是不信,毕竟刚才那声音实在太恐怖,非猛禽不能发出。

    “真的,颜大哥不会骗你的。”颜仲琪把公主放到地上,但手还不自觉揽着她的腰。

    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住宿的地方,夜鸮在晚上会去寻觅老鼠和家禽,说不定附近会有田庄农舍!

    颜仲琪怀揣着如此期待,并把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公主,阿元一听立马来了精神,她身心俱疲,又饿又冷,如果今晚能有一张床可供安睡,她根本不会在意是否是锦床软枕。

    当他们二人看到远处昏黄的灯光时,不由地停下来相视一笑,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老天有眼啊,这里真的有一座农庄,虽然规模很小,只有四五户人家。

    颜仲琪敲开一扇简陋的木门,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婆婆开的门,颜仲琪俯身行礼,道明来意:“老人家,在下兄妹二人日夜兼程赶路回乡,路过贵地,请问可否借宿一晚?”

    老人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警惕地看向颜仲琪身后的阿元,只见这小姑娘冻得浑身直哆嗦,于心不忍就让进来了。

    进门之后,颜仲琪环顾四周,这间草屋实在太过简陋,但好歹收拾得整洁干净,老人家正在吃晚饭,不过是半锅野菜面汤,阿元捂住咕咕叫的肚子,满眼期待地看向颜仲琪。

    颜仲琪从怀中摸出四五文钱,恭敬地递到老婆婆的粗糙的手上,想要讨点热汤喝。

    老婆婆会意,没有假客套,收起铜板塞到怀里,然后走到灶台前盛饭,这锅面汤本来是预备吃一整天的,冬天取水做饭不易,一般一做都是好几顿的。

    颜仲琪接过两碗面汤,千恩万谢之后,连忙将一碗递给饥肠辘辘的阿元,她看了一眼老婆婆,感激地双手合十。

    温热的面汤很快便赶走了凛冬的寒意,阿元觉得浑身又暖和起来。

    吃过饭,老婆婆很自觉地去收拾里屋的床铺,她说这本是她儿子的房间,农闲之后,他便进城找点零工做做,三五天才回来一次,房间有些乱,因为堆放了一些木柴和农具。

    这便很好了。

    颜仲琪想烧点热水给阿元洗脸泡脚,老人家不舍自己的柴和水,表现出为难的神色,颜仲琪马上承诺道,明日离开之前,一定帮老人家的水缸添满水,再砍上一捆柴回来。

    老人家笑着同意了,农人无事,便习惯早睡,更何况寒冬腊月,老婆婆年事又高,于是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回自己屋里睡了,阿元他们道了晚安,目送老婆婆蹒跚着走出房间。

    烧好热水之后,颜仲琪试探着水温刚好,便舀了一盆端进来,阿元十分感激地洗了把脸,再看一眼身侧的颜仲琪,他也是满面风霜,风尘仆仆的,于是她浸湿了手帕,踮起脚尖帮颜仲琪擦了擦脸。

    这一次,是她帮他洗脸。

    洗完脸的水不舍得倒掉,二人又泡了泡脚,阿元脱掉鞋袜,颜仲琪看着那双白皙如玉的小脚,瞬间失了心智,男人和女人真的很不一样,男人粗犷鲁莽,女人却文静娴雅,他甚至忘了,眼前这位纯净如玉的小女人,是本国的公主。

    最后,自然是颜仲琪倒的洗脚水,回到房间,阿元已经脱了外衣睡下了,农户的床不大,约么四尺宽,颜仲琪只好侧身面向外而卧,力争为公主留出更多的空间。

    “颜大哥,晚安。”阿元困顿至极,却依旧闭着眼问候。

    颜仲琪欣慰地笑了,也回了句:“公主晚安。”

    这一夜,依旧无话。

    第二天刚蒙亮,颜仲琪已经在村口的水井里担了四五挑水,眼看水缸盛满了清水,老婆婆便张罗着做饭,还好家中剩的有袋粗面,想着一会儿这男娃要去砍柴,于是决定和面做几张面饼子,好叫他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颜仲琪帮婆婆烧火,此时阿元还在睡梦里,老婆婆往里屋看去,笑着称赞道:“小伙子,你对你妹子可真好。”

    颜仲琪憨厚地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她从小到大没吃过苦,这一路跟着我没少受罪。”

    等做好了饭,婆婆让颜仲琪去叫阿元起床,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笑着应和了。

    推开门,阿元已经起来了,只是她双手抱膝坐在床上没有下来,浑身不住地抽动,颜仲琪见状,马上冲过去,紧张地问她怎么了。

    可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颜仲琪急坏了,握着阿元的双肩不停地询问,终于,这丫头泪眼婆娑,哽咽地说道:

    “颜大哥,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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