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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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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阿元吃过店家准备的饺子后,气鼓鼓地坐在床上,街上已经渐渐热闹起来,店小二还特别交代,因今日是冬至节,暂无宵禁,全城都会有烟火表演,还有各种街头杂耍,若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她当然知道这些,可是她更想去望春楼喝花酒,那里的位置最好,坐在二楼开窗就能看到杂耍队的表演,就在望春楼对面的小广场上。

    颜仲琪也有些闷闷不乐,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居然连一个小蟊贼都追不上,还怎么带公主浪迹天涯,回岭南这一路,怕是比这样的意外事件更多更艰险,他能保护好公主吗,公主还会相信他吗?

    阿元撅着嘴不停地摩挲脖间的那块金镶玉锁,这玉锁是她满月的时候父皇恩赐的礼物,上面刻有“仙寿恒昌”四个篆书小字,宫里人人都认得,可以说见玉锁如见公主。

    她离宫时并未带出来,却在宣阳门外被徐冲老将军放在荷包里交到自己手里,是要告诫自己随时不忘自己身为皇族儿女的身份吗?

    那去妓院喝花酒是不是太荒唐了,她可是公主啊,自己胡闹就算了,还要把颜仲琪这个对朝廷意义重大的人一同带坏,慕容老太君要是知道了,不得活活气死。

    想到这里,阿元觉得羞愧难当,她轻轻转头去看颜仲琪,那人不发一言地背对着自己坐在木凳上,看起来无比落寞。

    于是,阿元便起身走到颜仲琪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柔地说道:“颜大哥,你带我去看烟花好不好,阿元一个人不敢去。”

    颜仲琪终于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对着阿元憨厚地笑了。

    再走出客栈,阿元已经恢复往日的神采,娇憨灵动,一口一个“颜大哥”,挽着颜仲琪的胳膊走在人群中,她虽身着素衣,却依旧美丽动人。

    颜仲琪看呆了。

    忽地有焰火升空,瞬时黑夜如白昼般清明,阿元便抚掌而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她的眸子很清亮,仿佛从未沾染过尘世的风霜。

    “烟火照暮白,颜大哥你快看啊。”阿元跳起来指着上空的烟火,回头兴奋地对颜仲琪叫喊道。

    颜仲琪的内心就在那一瞬好像被某种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这一刻,他无比诚恳地向上天许愿,期待陛下赐婚的圣旨是真的。

    他这一辈子,一定要娶公主,而且须得是这位甜美可人的庆元公主。

    他的眼神逐渐模糊,街道两侧林立的门头挂起的串串红灯笼,如同岭南漫山遍野通红的荔枝,阿元会身着彩衣在树林中穿梭,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她都是那个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他决心将岭南府十五万将士,连同他自己,齐齐为这位小公主丢盔卸甲。

    祖母和父亲会同意的吧,他心里这样不安地想着,呆立在原地,任凭人群如何喧嚣,他只听见阿元的笑声,那声音渐行渐远,很快便混在嘈杂的欢呼声中消失不见。

    “阿元!”他终于开始惊慌失措地大喊。

    阿元随着杂耍艺人的队伍,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她兴奋异常,一直都没有注意到颜仲琪并未跟在身后。

    奈何街上过于热闹,根本就没人理会颜仲琪的叫喊,阿元自然也没有听到。

    他焦急地向前走,奋力地将人群拨离,颜仲琪拉住好几个背影与阿元一般的女子,等对方转过身来,他便收获一句咒骂,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与阿元的距离越拉越远。

    等到阿元终于转头,她的身后并未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她起初并不惊慌,只以为颜仲琪就在附近,所以还是有些放心地欣赏杂耍表演,吐火,顶缸,格斗,碎石……这么多好玩的把戏令她眼花缭乱,等到杂耍都散场了,她还是不见颜仲琪,这时人群开始愈加拥挤往对街涌去,听说那里有望春楼的花魁表演歌舞。

    阿元本不想去,她要在原地等颜仲琪,可人群却簇拥着她往前走,她连回头都困难。

    阿元这才有些着急,因为人群拥挤,男男女女比肩接踵实在是不好受,而且随着人群的步伐越来越快,她几乎有些站不稳,这时,身后不过百尺的地方已经出现踩踏,开始有人呼喊,嚎叫,咒骂,声音此起彼伏。

    有些聪明的人已经开始找一个障碍物固定住自己,阿元很想去抱不远处牌楼的柱子,可是她越想停住却越被人挤着往前走,情急之下,她开始哭着喊颜仲琪的名字。

    这一声哭喊,彻底激发了颜仲琪的斗志,原来他也被裹在人群中挣扎不得,终于确定公主的方向,颜仲琪开始侧身向人群的外端挤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可以施展轻功的空间。

    于是他提气运功,一计轻功便跃到牌楼之上,他顾不得喘息,皱眉端详半天,终于在人群中搜索到阿元的身影,他快被周围的人挤成肉饼了,眼看就被推到在地。

    颜仲琪飞跃到离她不远处的人群外围,开始往里巴拉,他感觉自己的胳膊都要被挤断了,终于在阿元倒地之前把她拽住了,他一只手勾住一根柱子,一只手把阿元紧紧地圈在怀里,阿元的小脸憋得通红,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颜仲琪宽厚的怀抱里,看着人群一排排倒下……

    她吓坏了,全身不禁哆嗦起来,人墙越摞越高,有的老弱妇孺被后人踩踏,凄惨异常。

    豫安王府的门客见状,便立即派人去盛州县衙通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县老爷带领着几十号捕快迅速赶来营救。

    见状,呆若木鸡的阿元终于被颜仲琪怀抱着离开这个人间地狱,一直回到客栈,阿元都没有放下圈住颜仲琪脖颈的臂膀,她已经双腿发软走不了路,一路都是颜仲琪抱她回来的。

    “颜大哥,我怕……”阿元在床上还死死攀住颜仲琪的脖子,片刻也离不了他。

    她的眼眸里再也没有那种清亮温柔的光芒,而是垂眸神伤,眼泪大滴大滴落在颜仲琪的肩膀上。

    “阿元别怕,颜大哥会一直陪着你。”颜仲琪也忍不住哽咽起来,现场死了那么多人,明明是热闹非凡的年节,却落个乐极生悲的下场。

    他的小阿元,从来都没见过这样的惨状,而且她本人刚刚也置身其中,差点同那些人一样,被人踩踏致死。

    “颜大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阿元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她将颜仲琪搂得更紧了,眼前这个人,是她唯一的依靠,是他把自己从人间地狱里解救出来,否则的话,她将再也见不到爱她的众人,父皇、母后、母妃、皇兄,还有小妹妹瑶瑶。

    “阿元先睡下好不好,明日颜大哥就带你回家。”颜仲琪只能如此宽慰,公主受惊过度,不可以再劳思伤神。

    阿元抽泣了一下,毫无顾忌地将鼻涕抹在颜仲琪的肩膀上,哆哆嗦嗦地央求道:“颜大哥,你搂着阿元睡。”

    “好,我搂着你睡。”

    颜仲琪抱着公主躺下,此刻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他只想快快哄公主睡下,好叫她暂时忘却刚刚那场惨剧,她才十三岁,无论是不是贵为公主,这样的年纪,都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

    阿元紧紧地贴着他,即使睡着了也在不停地抽泣,颜仲琪的胸前洇湿了一大片,他怕阿元的脸靠上去不舒服,便想等她熟睡之后让她背对着自己,可他还没松开手臂,阿元却抱他更紧了,嘴里嘟囔着“不要、不要”。

    颜仲琪无奈,也只好作罢。

    盛州冬至节发生踩踏事故一大早就传到朝堂之上,因盛州隶属京都府,所以被格外重视,陛下听到京都府尹的奏报,瞬时瘫倒在龙椅上,豫安王、祯平王两位皇子几乎同时上前扶住陛下,叮嘱他保重龙体。

    “死伤如何?”

    陛下的声音有些激动,指着京都府尹问道。

    府尹张远吓得立马跪倒地上,哆哆嗦嗦地回禀:

    “回陛下,据盛州县统计,此次事故共死亡三十二人,多为老弱妇孺,重伤一十七人,轻伤五十六人。”

    言毕,满堂哗然。

    马上就是春节,京都府却发生如此惨烈的事故,实在叫人心惊。

    陛下头痛欲裂,拉住大皇子豫安王,轻声地吩咐道:“速去盛州,督促县衙做好伤亡百姓的抚恤,另外,去看看你妹妹是否安好。”

    豫安王领命去了,这时,兵部又奏请西北军粮的拨付,陛下抬头望向自己的二儿子,淡淡地说:“阿靖,这件事你盯着军需监去办,记得凡事都要妥帖,不可出乱子。”

    祯平王北堂靖之于是俯首领命而去,陛下环顾堂下,已无人奏报,便摆摆手叫退朝了。

    陛下回到后宫,皇后娘娘已经在正阳殿等候,她听闻陛下在早朝之上急火攻心,十分担忧,还没等用早膳,便早早等在正阳殿。

    纯妃娘娘也听到了消息,她带着自己的儿子,恒昌王北堂月明速速赶到正阳殿,却不料见到皇后娘娘在殿门外等候,她心中胆怯,便拉着儿子回到含英殿。

    还好陛下并无大碍,皇后娘娘亲自伺候着喂了药,陛下十分感动,拉着娘娘的手不住地摩挲着,虽疲惫却依旧笑着呼唤娘娘的闺名:

    “旻喻,辛苦你了。”

    皇后娘娘眼角有些湿润,她许久未见陛下,陡然听他如此温存,便不禁有些激动,但她贵为一国之母,好像很久都不再肆意纵情了,于是便淡淡地说道:

    “陛下哪里的话,老夫老妻了,臣妾照顾自己的夫君怎么会辛苦呢?”

    陛下看着结发之妻,往日的温情历历在目,自潜邸起,她都一心一意服侍自己,从未有过丝毫的怨言,为他生了三个儿子,稚子早夭,对她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但上天怜惜,又先后赐给她两个聪明精干的儿子。

    “咱们的两个儿子,肆其和靖之,都是好样的,这都是你的功劳。”陛下悠悠地说道,这一点,他发自肺腑。

    皇后听完这话,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她顾不得拭泪,放下药碗后便用手帕擦拭陛下嘴角的汤药。

    “臣妾不敢居功,他们两个一直受陛下亲自教导,长成这样,臣妾相信,自是无愧于祖先。”

    陛下躺倒床上不再说话,他怎么听不出来发妻的言外之意,若得一个好儿子便是江山之幸,社稷之福,可两个都好便很麻烦,无论后继是谁,都会让另一人心生怨怼。

    皇后娘娘见陛下如此,便很自觉地行礼退出正阳殿,在她离开不久,陛下就传召了纯妃娘娘前来侍疾。

    豫安王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时分赶到了盛州城,还未等县令前来拜会,他便冲到县衙后堂的停尸房,本想一个个查探,却被自己的属下拦住了,他们两个一直跟踪公主殿下,此次事故,她虽亲历,却并未受伤。

    王爷终于放下心来,于是便回到大堂,等待县令回禀救亡抚恤之事。

    今夜,盛州城重新宵禁,因昨日踩踏事故太过惨烈,亡者的家属想要当街祭奠都被禁止了。

    他们亲人的尸体还停放在县衙后堂,但却已经收到朝廷的抚恤金,县老爷表示,伤者奋力救治,亡者集体安葬。

    眼看就是春节,亲人之间却阴阳两隔,怎么不叫人痛心疾首?

    阿元已经在床上坐了一天了,期间水米未进,颜仲琪本来想带着公主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奈何盛州城门被下令临时紧闭,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颜仲琪点燃蜡烛,屋里瞬时充满了昏黄的柔光,颜仲琪用手拿起一个包子,这是他刚刚找店家要的,客栈今日无法出去采买,便把昨日的剩菜剁在一起包成包子,眼下这情况,颜仲琪也没有嫌弃。

    包子递到阿元的面前,她却一动不动,她全身冰冷,紧紧地裹在棉被里,尽管屋内已经烧了两个炭盆。

    “阿元,不吃饭不行啊,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颜仲琪坐到她身边,轻声劝慰道。

    可阿元的脑海里,总是不停地循环出现那些逝去之人的画面,一个接一个,他们之中,有一个小女娃不过四五岁,阿元起初注意到她,是因为她脖间也有一个如意锁,她应该同自己一样,在家里受尽宠爱吧。

    于是,她不由地去抚摸自己的玉锁,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充斥全身,她贵为公主又能如何呢?亲眼见着百姓在她面前死去,却没有任何办法。

    “公主你知道吗?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我在战场上见过太多的伤亡,包括我自己的亲大伯,他被叛军射中心口,就倒在我的面前,为此,祖母几乎哭瞎了双眼,可是她还是把自己的子孙送到军营,送到战场,因为我们的面前是朝廷,身后是百姓,颜家世代忠良,保家卫国是我们的宿命,”说到这里,颜仲琪的鼻子发酸,他不得已停顿下来,浅浅抽泣了一声,又继续说道:“阿元你也是啊,你是公主,天下百姓都是您的子民,逝者已逝,生者便更要坚强起来,大周疆域辽阔,臣民千千万,你走出去瞧一瞧,亲自感知他们的生与死,苦与乐,你便会知道,公主不仅是一个身份,而是一种责任。”

    阿元被他这话击中了心房,原来这就是徐老将军所说的,出身皇家的责任。

    就在这一刻,阿元更坚定了继续往前走的决心,目的地不仅是岭南,更是大周的万里江山,她要代替自己的父兄,好好地去看这个世界,总有一天,她会骄傲地站在他们面前,诉说着百姓的疾苦与安乐。

    她终于笑了,湿湿的眼眸里突然照进来一束光亮。

    那是颜仲琪在对她笑。

    阿元接过颜仲琪手里的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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