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重虚

    我从小便在佛寺长大。

    将我捡回来的老和尚是一个低阶修者，他从小就对我说，我是天生的佛修苗子。

    于是，到了年纪，我便顺理成章地进了更大的佛寺。

    然而，那些僧人见到我，皆是变了脸色。

    那时我还不懂，他们眼中的惊喜与失望都意味着什么。

    他们说，我天生佛骨。

    他们又说，我天生煞骨。

    有人说，我活下来会成为祸害。

    有人说，我会让佛修重现光辉。

    但是，一切都是他们在说，从始至终，也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后来，他们意见达成了一致。

    而带给我的，就是无尽的课业。

    那些佛经，我读几遍就能读懂，所以，面对着它们，我只觉得枯燥。

    有时候的深夜，我抄写着桌上被翻出了毛边的佛经，抬头看见昏暗的烛火，我都会觉得茫然，我的人生，真的该是这样的吗？

    我告诉主持，我感觉自己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主持只是摸了摸我的头，告诉我，这是每个小孩子都会有的幻想。

    人们小时候常常都觉得自己会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实际上，长大之后，大家就会意识到自己的平凡。

    他说，我应该专注于脚下的路，不要看得那么远，就不会想那么多。

    我假装听进去了主持的话，实际上，我一点都不甘心，更不肯认命。

    于是，我决定逃跑。

    但是，我的桀骜不驯很快就被主持他们镇压。

    他们比我厉害，我也就只能听话。

    他们认为，我之所以静不下心，是煞骨的影响。

    所以，他们开始想办法镇压我的煞骨。

    我的课业越来越多，他们似乎真的觉得，抄写经书能够平静我的性子、净化我的心灵。

    但是，什么事情都是过犹不及，越写得多我反而越是烦躁。

    他们又开始带着我远行，带着我走过山走过水，走过闹嚷嚷的集市和无人的深山。

    走过许多地方之后，主持问我，可有从一路所见悟到些什么。

    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悟到，但是我还是不忍心他失望，所以，我脱口而出几句极为有道理的感悟。

    但是主持却是摇了摇头，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我在说谎，但是自此之后，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再也没有人拦着我，也没有人规定我必须去做什么。

    我没有在意这些变化。

    因为，在每个夜晚，我辗转反侧，始终都觉得心里破了一个大洞，时刻都在呼呼漏风。

    我该去做点什么。

    我一定要去做点什么。

    在养大我的那个老佛修死去之后，我决定离开这里。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的打算，但是在临走之前的夜里，我在枕头下面发现了一个盒子。

    里头，是这间佛寺之中，最后的一颗菩提子。

    第二天，我在天光破晓的时候下了山。

    我想起无意之间听到的住持和师兄的对话。

    师兄很焦愁地问主持，该拿我怎么办是好。

    主持道：“冲虚他一身功德，又一身煞气，我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是我只想着能把他往正路上走一走。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太多，其实，我只希望他能快乐一点，糊涂一点。”

    他沉默许久，最后道：“他心中没有神佛，我们这地方，留不下他的。”

    回想着这些，我在佛寺门口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毅然地踏上了下山之路。

    下山之后，我走了很多地方。

    从凡人界到修行界。

    我依旧穿着袈裟草鞋，但是我很清楚，我除了这一身留作纪念的外表，我心里无佛，更是与佛道没有半点联系。

    后来，我遇见了我的两位至交好友——云琇和撷芳。

    我从未想过，会有与我如此契合的人。

    认识他们以后，我就有了伴。

    我们三人一起，结伴走过许多地方。

    虽然我们修行之道不同，但是我们都有一颗相同的向道之心。

    后来，修为越来越高，我想起来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我常常仰头望着天，想着，总有一日要在上头捅出一个窟窿。

    我开始四处寻求解决之道。

    云琇和撷芳都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但是他们没有问过。

    她们总说，反正她们都没有地方可去，既然他要走，不管刀山火海，他们陪着便是。

    最后一次，有线索指向阴哭绝地，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去走一遭。

    但那是绝地啊！

    他们竟然也陪我去了。

    当暗中的机关朝着云琇飞去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那一根暗箭，竟然只有他能发现。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救或是不救。

    我并没有犹豫。

    哪怕我知道，我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我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

    但是没关系。

    应该摆在前头的，只会是好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