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听说心无执念的修者死去,会化成一场大雪
“她以前的脾气并不算差,”四海望着某处,像是陷入回忆之中,“那时候,周围每有一个同伴死去,她就会大哭一场,哪怕后来成了队长,也没改掉这个毛病。”
那时候所有人都在背后叫她爱哭鬼。
那一次,战场上的血煞之气爆发,眼看着就要蔓延至修行界和凡人界,而当时在附近的,只有林珊那支小队。
血煞之气并非阴煞但比阴煞更为恶毒。它是集齐了怨憎恨和血气,融合了修者不甘残魂,又诞生于战场的恶瘤,一旦沾惹就如跗骨之蛆,难以驱逐。
为阻止暴动的血煞之气,林珊她们在失去联系、没有支援的情况下,和一支鬼族小队一起,将血煞死死困在战场内。
人鬼两道发现不对前去支援时,还活着的,只有林珊。
然而,她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已经深入骨血的血煞之气却再也无法拔除。
这样的她,已经不适合再留在战场。
于是林珊回了凌云宗。
和战场比起来,凌云宗已经算是人道净土了。
“像林珊这种人,是没有未来的,虽然很残忍,但事实确实如此,”四海平淡的声音下掩藏的,是物伤其类的悲凉,“哪怕有一天,忽然传来林珊死去的消息,我也不会意外。”
他算是幸运的,虽然伤势重,但时间久一些总能养好,而林珊不行。
这样的争斗有意义吗?
四海很少去思索这个问题,因为他不敢深想。
但如果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那他觉得,大概是让修行者远离无意义的争斗。
让他们有机会去选择,做一个好人。
云琇沉默地听着,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回去的时候,她看到林珊站在篱笆前浇水,她没有动用法术,只是提着水壶一丛丛地淋过去。
薄薄的白雾从花朵中溢散,将这片普通的屋子衬托得如同世外桃源,而林珊的银发,与朦胧的雾气混为一色。
云琇离得很近了,林珊才发现她的身影。
她放下水壶,朝她点点头:“回来了?那就继续吧……”
这一次,除了必要的指导,林珊基本不再与她闲聊。
十日之后,林珊叫停她的动作,将她赶至院子中:“你既有事要忙,便下山吧。”
“还有几天呢……”云琇不想走。
但林珊转过身,“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云琇看到门扉上被惊起的微尘,在空中静静飞舞。
她骤然发现,林珊的屋子周围,很早就没了阵法的痕迹。
她往前两步,想要回到那间她待习惯了的屋子,但是一股轻柔如微风的灵力眨眼间将她送至山脚。
云琇看了一眼依旧被树木杂草遮掩的小路,没有犹豫,飞快地上山。
被赶下来而已,又不是第一次,她长了腿,会自己回去。
然而,她才行至半山腰,忽有点点凉意落在脸颊、手背,云琇抬起头,便见漫天大雪纷纷而下。
她愣愣地伸出手,看着落在手上的雪花渐渐融化。
听说,若有修者不怀遗憾地死去,附近就会落下一场大雪,这是他们的灵力归还天地的痕迹。
云琇回过神,顾不得悬空山群的禁令,运起灵气回到山上。
院子外的青雾子依旧静静盛开,哪怕雪花压弯了花枝也不见凋败。
云琇无心欣赏,猛地推开房门,里面空空荡荡,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身影。
她木呆呆地看着周围再熟悉不过的陈设,眼底满是迷茫。
原来那样强大、那样满身活力的人,也会死吗?
有见到落雪的修者来了,有人叹息,有人默然,有人唏嘘,云琇看着周围人来人往,就跟脚下生了根一样,靠在那里,不挪动,也不避让。
有人与见礼,她也没有反应。
祁无波来了,他低低叹息一声,安抚地拍了拍云琇的肩膀。
云琇抬头看他,许久之后,她听见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在问:“林姨呢?”
祁无波合了合眼眸,压下不忍,环抱着她,轻声安慰:“节哀。”
云琇张口想反驳,她没看到呢,没看到林姨死亡,说不定她只是不乐意教她了,所以就远远逃开,藏起来了。
但是她又很清楚,祁无波这样说,必然是因林珊的魂灯已灭……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林珊不愿意好好跟她说一句话?
为什么为她费尽心力,却又从来不愿意多解释一句?
为什么她生气不理她的时候,她也不愿意服软哪怕一次?
为什么她还没有出师,她就先赴了黄泉?
云琇有好多疑问没有得到解答,她好像看了一本在许多伏笔尚未揭露之前就戛然而止的的书,只有满脑子雾水和满心发泄不得的遗憾。
“阿琇……”
四海的声音传来,祁无波放开云琇,朝他点了点头。
四海敷衍地跟他打过招呼,接着就蹲下身,将旺福放下。
旺福歪歪扭扭地挪到云琇脚边,清脆地喊了一声云师姐。
云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小心翼翼地将旺福搂进怀里。
四海拿出一个储物戒,递到云琇面前:“这是你林姨留给你的。”
储物戒上雕了一簇珊瑚,颜色绚丽,显得有些花哨。
云琇一眼就认出这是林珊常戴的储物戒,小时候她还夸过它好看。
……
修者去世,是没有葬礼的。
脚步匆匆的修者没有时间缅怀过去,逝去的人只会留在某些人的记忆里。若能被铭记,也算是永生。
云琇没有心思去思考现在和未来,她回到拜师之后祁无波拨给她的小院儿,打开林珊留给她的储物戒。
芥子里的东西有很多,摆放得很是随意,但云琇一眼就看到了那枚留影石。
输入灵力之后,留影石闪过一阵微光,林珊熟悉的身影投映在前方。
云琇下意识伸出手,却摸了个空。
“来了个小丫头。”林珊说完,转动留影石,影像里头出现了云琇的身影。
林珊控诉了一句:“她是个赖皮。”
“我又骂她了。”
“小丫头在偷偷抹眼泪。”
“我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了。”
“我打了她,她生气了,不理我了。”
“青雾子开得很好。”
“我又偷偷去看她了,灰溜溜回来的。”
“我不能让她回来,跟着我,她不会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