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夜诉心事
顾怀坤站在院子里，抬头看了看夜空，没再说要离开的话，沉默的往自己的房间走。
条子几人跟在后面，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顾怀坤。
城子很沉默，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是队长家里的事儿，也太让人纠结了。
顾怀坤回头，看着战友们担心的目光，苦笑一声，道
“本来接你们过来，是想着热热闹闹的过个年。现在，倒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条子几人也觉得尴尬，半天道
“队长，你别这么说，其实我挺理解的，我想大娘她这些年，也不是故意的”
“是啊，队长，大娘这些年就是憋屈，现在话说开了，火也发出来了，以后会好的”
“是啊，队长，大娘她自己都说，你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么会不心疼你呢”
城子看着两个忙着安慰顾怀坤的兄弟，沉默不语。
他怎么觉得相比队长，嫂子好像更可怜呢，明明她什么也没做。
“你们不用劝我了，放心，我没那么弱，不会想不开的”
“这一天了，也没让你们吃上饭，你们就自己动手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顾怀坤道
条子几人有些尴尬，他们虽然是外人，对这种事儿也说不上话。
但毕竟这么多年兄弟，又目睹了这一场闹剧，说不担心，怎么可能。
“行了，别矫情了，刀山火海我都过来了，这么点儿事儿，我受得住”
条子几人，对视一眼，道
“行吧，那你有事儿就喊我们”
回到房间，顾怀坤像是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瘫在了炕上。
他不敢闭眼，因为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出小时候的事情。
他吃过的苦，受过得罪，甚至婉宁那委屈的眼神，都闪现在脑子里。
顾怀宁站在院子里，看着顾怀坤回屋，沉默半晌，追了进去。
漆黑的夜里，顾怀宁看不清顾怀坤的表情，但他能感受到，他哥身上的无奈和绝望。
“哥，你要是委屈，就跟我说吧”
“我虽然无法为你做主，但我能当个树洞，听你唠一唠”
半晌，顾怀坤才开口，平静的诉说着。
“我那个时候还小，很多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有些事儿，我也是后来，听咱奶说的”
“咱娘也跟你说过，二叔和二婶的事儿吧”顾怀坤问
“嗯，说过”顾怀宁点了点头，侧身坐在炕上，倚着墙，静静的听着
“那个时候啊，刚解放没几年，很多地方还在打仗”
“因为打仗，部队也缺人，都在征兵”
“很多政府凑不上名额，就强制百姓去部队”
“一般老百姓家里，都是长子入伍，幼子在家守着爹娘”
“所以，没人也愿意，把闺女嫁给大儿子，也因为这，咱爹也一直没有娶上媳妇儿”
“后来仗也不打了，咱爹也二十来岁了，咱奶费了不少心思，才给咱爹说上亲”
“当然，也花了些钱”
“当时，二叔二婶也已经结婚几年了，一家子也是呵呵乐乐的”
“那个时候，二婶也勤快，对家里人也好”
“可是人嘛，都有个攀比”
“二婶是自己拿着包袱进的门子，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嚼舌根子”
“咱娘却是咱奶找了媒人，下了聘，摆了酒席，明媒正娶进来的”
“二婶因为这个，心里不平衡，言语上就表现了出来”
“二婶进门比娘时间长，和咱奶相处的不错，再加上，咱奶也觉得，在这事儿上，确实对不起她”
“所以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欺负了咱娘”
“可咱娘肚皮争气，进门第一年，就有了我”
“也是因为有了我，咱奶就越发的替二叔着急，催着二叔，赶紧要孩子”
“二叔他自己也着急啊，可这么多年了，他也没要上”
“咱奶不知道在哪里听的偏方，那苦药汁子，千奇百怪的东西，一碗一碗的往二婶那里送”
“后来听二婶自己说过，她最多的时候，一天能喝七八碗，恶心的饭都吃不进一口”
“可几个月过去，二婶还是一点动静没有，就不想喝了”
“咱奶不愿意，非逼着二婶喝。于是，二婶就开始闹腾”
“这二婶闹的厉害了，咱奶看着也心烦，两人就开始吵吵，二叔又向着咱奶，二婶也没少受气”
“可这个时候呢，咱娘被咱爹当成个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的二婶心里更难受了”
“可是她也不想想，咱爹可是比二叔还大呢，好不容易有个孩子，能不宝贝吗”
“二十多年前，鸡蛋是个稀罕物，可咱娘呢，每天都能吃上一个”
“二婶看不过去，就跟二叔吵吵，凭啥她就要下地累死累活，咱娘就要在家里享清闲”
“可咱娘那时候，已经快生了，怕出事儿，才在家里呆着的”
“咱奶说，咱娘虽然不上地，可家里洗衣服做饭，都是她的，也没闲着”
“为了刺激咱娘，二婶就跟奶说，无论咱娘生的是男是女，都想要过继过去”
“咱奶觉得，二叔两口子，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孩子，可能就是生不了了”
“咱奶和咱爷怕二叔将来没人养老，一商量，就同意了”
“开始，这事儿二叔并不知道，可后来知道了，也没反对”
“还说，自己的孩子，比外人的亲，让咱奶给说说情”
“咱奶找到咱爹说，我就算是过继过去了，也是在眼皮子底下养着，让咱爹放心”
“而且，二叔将来的家业，也都是我的”
“咱爹，也是愚孝，连跟咱娘商量都没商量，就同意了”
“后来，我出生了，还没满月，二婶就找到咱奶，说孩子要从小养才亲近”
“二叔呢，也是这么觉得的”
“咱奶看着二叔那可怜的样子，不忍心”
“咱爹本来想着，多养我几个月，可架不住咱奶哀求”
“咱奶跟咱爹说，日子穷，咱娘也养不上，连个奶水也没有”
“就让咱娘好好做个月子，养养，将来好再生一个”
“咱娘不知道过继这事，还以为咱奶是为了她好，就同意了”
“还让二婶多跟我亲近亲近，指不定，就能带个孩子过来”
“可能咱娘的话，刺激到了二婶，她也觉得我能给她带个孩子，所以啊，过继这件事，就被她拦着下来”
“她说，反正我还小，她就先养着，要是她能开怀，就把我还给咱爹娘，要是还不行，再过继”
“那个时候，我是长孙，又是唯一的孩子，自然受宠”
“听咱奶说，那个时候，二婶还让二叔，找羊奶给我喝”
“咱娘当时还挺感激她的”
“但二婶这人心眼小，咱娘呢又总抱着我，教我喊她娘”
“二婶不乐意了，咱奶也怕养出感情来之后，咱娘放不下，也阻拦着”
“咱娘当时，看我被二婶养的不错，也就没当回事儿”
“可是二婶，从那天开始，就不让我见咱娘了，不是说我睡着了，就是在咱娘回家之前，把我抱出去了”
“她还不让我吃咱娘给的东西，我那个时候小啊，知道啥啊，有吃的就接着”
“于是二婶就经常骂我白眼狼”
“渐渐地，咱娘也察觉不对了，说什么也不让我跟着二婶了”
“二婶闹，咱娘也闹，咱娘的眼睛就盯着二婶，但凡二婶有一点儿错，对我有一点儿不好，咱娘就没完没了的”
“咱奶呢，肯定不愿意让咱娘把我要回去，咱爹就听咱奶的”
“母子俩一块压着咱娘，咱二婶就得意呗”
“于是咱娘，就找咱二叔，二叔觉得愧对咱娘，就跟二婶闹”
“二婶就开始拿我撒气”
“但咱娘说的那个，故意拿夹子夹手，倒是没有”
“那个年代，吃的少，二叔心眼子多”
“他虽然不怎么喜欢二婶，但毕竟一块过活了好几年，也不是不心疼”
“总是偷偷带点儿吃的给二婶，二婶屋里，也就老是遭老鼠”
“所以屋里，也放着老鼠夹子”
“我跟着二婶住，自然知道哪里有吃的”
“小时候，不懂事儿嘛，就趁着二婶不注意，去翻，所以也就被夹住了”
“二婶心疼我，看我哭，她也跟着哭，她抱着我哄了好久”
“咱娘回来看到，自然也是心疼，和二婶厮打了起来”
“后来咱娘抱着我不撒手，说什么也不让我回二婶那边了”
“咱娘还骂二婶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只会抢别人的孩子”
“闹得周围的邻居，都过来看热闹，对着二婶指指点点”
“二婶急了，就说，生不出来孩子，也一定是她的问题”
“这意思不就是说二叔不能生嘛”
“咱奶护着二叔，就说二叔是她精心养大的，不可能有问题”
“这种事情，谁会说是男人的问题，都在背后议论二婶”
“说她在娘家受磋磨，累着了身子，所以才一直怀不上”
“二婶不干，跟邻居也闹腾”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咱爷就决定，把我过继的事儿给办了”
“咱娘这才知道，咱奶他们的打算，和咱爹没完没了，抱着我，是死活不同意”
“说生了我之后，她也没有再开怀，万一她再生不了了，她和咱爹怎么办”
“咱爹也沉默了，虽然他没有说话，咱奶他们也知道，咱爹是后悔了”
“咱爷奶也不能因为二叔，就让咱爹没了后，所以就说，要是咱娘还能生，就把小的给二婶”
“可连着两年，咱娘也没有怀上，二婶觉得没了指望，就和咱奶，咱娘，是越来越不对盘，经常的吵架”
“一家人，你埋怨我，我埋怨你，那叫一个热闹”
“村子里的人，看咱们家的眼神，也透着幸灾乐祸”
“那次，咱奶和咱爷，去了咱奶娘家”
“二婶就和咱娘，开始争抢我，咱爹和二叔也拦不住”
“那扯得我疼啊，我就哭”
“咱娘心疼我，就放了手”
“那是个夏天，开着窗户睡觉，半夜里，下起了雨”
“白天我受了惊吓，夜里又着了凉，就发烧了，二叔和二婶，睡得沉，直到第二天才发现”
“那天早上，咱娘看我发烧，就跟二婶吵吵，要带我去看大夫”
“二叔觉得不好意思，要自己拿钱给娘，但二婶舍不得，一直跟娘吵，不让娘走”
“这个时候，咱奶回来了，看着一家子又闹了起来，就生气了，非要阿娘和二婶都去干活，她自己看着我”
“咱爹和二叔，扯着咱娘和二婶，下地去了，临走前，咱娘还说让咱奶带着我去看看”
“可咱奶觉得，我是因为哭的太久了，所以，摸起来才会发烫的，也就没有在意”
“那个时候，刚下过雨，地里的活好干，咱奶舍不下地里，就把我放在家里，去干活了”
“等他们再回来，我已经发起了高烧”
“咱娘抱起我就要去看大夫，咱奶就拦着，咱奶说，她当时就想，让大夫来家里看病，就不让咱娘，抱着我来回折腾了”
“但是咱娘那个时候已经听不进去话了，见咱奶拦着，就跑回了娘家，几个舅舅一看咱娘哭的都快没命了，能不出头？”
“来了那是一顿闹腾，咱奶也没有办法，答应了以后，不会再让我跟着二婶了”
“二婶觉得委屈，觉得一家子都欺负她没娘家，所以她就不停的闹”
“咱奶不想一家子离了心，就说哪边也不让我跟着，她自己养”
“后来，二叔受不了村里人的眼神，也受不了二婶的闹腾，更觉得对不起咱奶和咱娘”
“就说，要去外面谋条生路，咱奶心疼儿子，就同意了”
“二婶也觉得，要是二叔能找到出路，她也就能跟着出去，不用在家里受气，就没拦着”
“只有咱爷和咱爹觉得，外面兵荒马乱的，担心出事，不愿意二叔出去，但是最终没有拦下二叔”
“最开始的时候，二叔还一个月回来几趟，后来就变成了写信，后来消息越来越少”
“有人就说，二叔是死在外面了”
“为此，家庭矛盾越来越厉害，二婶为了给自己找条后路，又和娘家联系上了”
“于是两家人又开始闹，最后咱爷决定分家”
“咱奶将手里的积蓄都分了出去，当然，咱爷奶以为二叔不在了，大头都给咱爹”
“咱爹和咱娘也自己盖了房子，要出来住”
“那个时候穷啊，房子都是用是山上的石头，黄泥和麦秸秆混合着盖的，这些不用花钱”
“但是瓦片要买啊”
“二婶看着咱家立新房，就也要盖，但是不愿意自己花钱，就找咱奶”
“咱奶想着，二叔没了，要把媳妇儿给他留住，将来二婶没了，还能和二叔在地下，做做伴”
“可咱奶哪还有钱啊，就找咱娘要，咱娘不给，咱奶那是一顿闹腾”
“咱奶说，要是咱娘当初，当没生过我，老老实实的把我给了二叔，家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二叔也不至于生死不知”
“咱娘委屈极了，更不愿意把钱给咱奶”
“咱爹孝顺，也觉得二叔走了，多少应该照顾点儿二婶，就偷偷补贴了些”
“但二婶拿着钱，也没有盖房，还是和咱奶一起住着”
“二叔不在，二婶就把地给了娘家种，自己也在娘家吃”
“那个时候房子刚盖好，墙也没干，炕也没搭，咱娘宁愿睡地上，也不愿意和二婶在一个屋檐下”
“这个时候，二叔回来了，家里人非常高兴”
“咱奶抱着二叔哭，二婶就在一边哭”
“二叔说，他去外地倒卖东西了，挣了点儿钱，就回来了”
“我记得非常清楚，二叔回来的那天，我第一次吃到糖”
“那天，家里也难得的吃上，豆面和白面混在一起，擀成的面条”
“晚上，爹娘要去新房的时候，二叔才知道分家的事，当时二叔的脸黑的啊”
“当天半夜，就收拾一顿二婶”
“第二天，我就看到二婶脸上那红肿的巴掌印和青紫的额头”
“我当时好像是在玩水，看见二婶那脸之后，吓得摔倒在水盆里”
“二婶想过来抱我，给我换衣服”
“我害怕，跑开了”
“我记得，二婶的眼神，就像是你嫂子，今天看我的眼神是一样的”
“从那天起，二婶就说，疼了我这么多年，算她眼瞎”
“之后爹娘忙，顾不上我，我就跟着咱爷奶”
“我记得当时二婶找过茬，说咱奶管我吃，又管我喝，是不是应该补给她点儿钱”
“是咱爷说，我是孙子，是顾家的根，有本事她也生一个”
“这话就刺激到了二婶，在家里又打又砸”
“咱爷被气坏了，中了风”
“没过俩月，就不行了，临走前，让二叔把那几亩地从二婶娘家给要了回来”
“把咱也气死，咱二婶也不敢说话”
“办完咱爷的丧事之后，咱二叔就要走”
“二婶，哭啊，喊啊，说她错了，说她以后不闹了，让二叔不要扔下她，但二叔还是走了”
“后来，二婶，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家里也平静了不少”
“咱爷没了，二叔又走了，咱奶心里憋气，总是在我面前，说咱娘和二婶的坏话”
“我那个时候小，又总是跟着咱奶，正是学舌的时候，一来二去的，就记住了几句”
“这个时候呢，咱娘就说家里收拾好了，要把我接过去住”
“说实话，我当时，是不愿意跟咱娘走的，我被她们闹腾的怕了，怕咱娘，也怕二婶，所以她俩，我谁也不想跟”
“所以，我那天咱奶抱怨的时候，我也跟着说了几句”
“咱娘呢，也就入了迷”
“从此以后再也不说让我回来的事情了”
“咱奶看出来，咱娘对我的心思变了，几次主动提出，让我回家，可咱娘不让”
“咱奶试图解释过，可娘不听，后来咱奶身体不好了，就在我耳边念叨这些事儿”
“说都是她的错，是她拎不清，才把家给弄散的”
“说让我将来好好孝顺咱娘”
“咱奶也找了村长，说二婶好歹跟了二叔一场”
“她走之后，房子还该给二婶住着”
“直到二婶找了别的人家，或者二婶没了，再把房子给咱爹”
“至于二叔的地，给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全都让咱家种，咱爹给二婶口饭吃”
“一个是，大头给了咱爹，小头二婶自己种，咱爹也不用照管二婶”
“二婶呢，选择了第一条，靠着咱家生活”
“当时阿娘不愿意”
“可咱奶那个时候，都不行了，咱爹呢，就听咱奶的话”
“村长和邻居们，这个时候就觉得，二婶这辈子没福气，活的也不容易，就劝阿娘”
“咱娘没有办法，也就同意了”
“咱奶走后，咱爹因为咱奶的交代，对二婶的小偷小摸也不在意，这也就涨了二婶的气焰”
“我回家的时候，基本已经懂事了，知道亲近爹娘了，可也晚了，娘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而且那个时候，咱娘有了你们，我也不是她唯一的孩子了”
“那个时候你们小，咱娘全心全意的照顾着你们，也就彻底的忽略了我”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在我小的时候，咱娘有没有这么照顾过我”
“又过了两年，你们大了，家里三个孩子张嘴，爹娘为了养活咱们，一刻都不停”
“后来，吃大锅饭了，靠工分活着，爹娘更没有时间照顾咱们，我呢也就担起照顾你们的责任”
“后来，在爹的坚持下，我去了学堂”
“再后来，你大了，娘就让我下来，供你读书”
“爹没说话，但二婶知道了，跟咱娘闹了一顿，对我说，早让你跟着我，你不听，现在连个学都没得上”
“可我能说啥，只能沉默”
“二婶哭着走了”
“我跟着爹娘，在地里打滚儿”
“直到后来，因为越南战争，不少地方都在征兵”
“娘瞒着爹，带着我去报了名”
“那个时候，哪管你几岁，人家直接同意了”
“我明显能感觉到娘松了口气”
“临走的时候，爹不在家，娘送的我，破天荒的给了我钱”
“我就带着那点钱，走了”
“在路上休息的时候，同行的战友，拿着家里给准备的干粮充饥，我而我什么也没有，我就想肯定是娘忘了”
“我想买点儿吃的，可那个时候，我们走的路偏，哪有做买卖的”
“我就生生的饿了四天，才被班长发现，是他给了我一口吃的”
“过了几年，我活着回来了，回家探亲，娘看着我胸膛上那伤口，就说了一句”
“地里活没干完，让我去干活”
“那几天，我伤口都崩开了，特别疼，可依旧赶不上心里的痛”
“后来，我的伤口感染了，越来越严重，又是发烧，又是恶心”
“娘连大夫也没给我找，就让我回部队了”
“回去以后，我不敢和任何人说，我怕他们笑话，修养了半个来月，就照常训练”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战友收到家里的信吗？”
“每到看到战友收到家信的时候，我就安慰自己，走的时候，忘记留下地址了”
“后来，我主动给家里寄了信，可没有收到回复，我以为信寄丢了”
“后来，我给家里寄了钱以后，才收到了那可怜巴巴的一小袋子山货”
“家里挨着山啊， 那山里多的是，又不花钱，多寄点儿怎么了”
“但我当时也挺高兴，我总算不是那个没人关心的不是，所以我炫耀希望和战友们分了那些山货”
“现在想想，战友也觉得我傻吧”
“后来，我也能经常收到家里的信，可十封，有九封都是要钱的”
“还有一封，是咱爹说，不用再吃大锅饭了，家里分了地”
“以后，我不用总是往家里寄钱了”
“可你知道吗？我没有给家里寄钱，咱娘竟然一个月写了四封信跟我要”
“那年冬天，我升官了，我兴冲冲的买了车票连夜赶回家探亲”
“咱爹见到我跟高兴，不停的询问我在部队里的生活”
“咱娘也跟着问了几句，但问的最多的，是我的津贴”
“后来回到部队，战友说，自己回去老娘，又是做饭，又是烧炕的，我心凉了半截”
“我什么也没有”
“再后来，咱娘直接张口，说了把津贴全都给家里的事情，那个时候，我也不小了，也该结婚了，还能给家里几年前，也没多想，就同意了”
“可后来，咱娘就一直没提给我说亲的事，还是咱爹说，让我看看在外面有合适的，家里的不好，配不上我”
“我有啥好的，咋就没人配的上呢”
“我这心啊，是越来越凉”
“你不知道吧，我那次回来相亲，还是爹给张罗的”
顾怀坤说着，心里刀绞一般的疼。
顾怀宁沉默半天，道
“哥，我知道你难受，可是，你不能不要这个家啊”
“怀宁啊，这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了”
“我和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决定了，等哄好了你嫂子，就带着她离开”
“这里的事情，你就多担待吧”
“咱娘要是问起，你就说，她的生恩，在她送我上战场的时候，就已经还了”
“她的养恩，这么多年我给的钱，也够还了”
“以后，就如她所愿，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
“哥”顾怀宁喊完，下了炕，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哥，你不能这样啊”
“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