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蜜樱宝石簪(上)
三载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又是一年丹桂挂枝的金秋。
入秋来,大荣边界蛮人进犯,战事一度告急,当今圣人病休三载,送上的奏章皆由太子过目,朝中暗潮涌动。
不过边界到底遥远,不打到跟前来,像扬州这样富庶的内陆,依旧每日夜夜笙歌,富足安乐。
明日,金麟山庄的中秋宴邀了盛嬷嬷过去做席,寒泉庵这几日忙着采买布置,闭门谢客。
晨时,寒泉庵下山采买的马车准时摇曳进城,盛嬷嬷近来嗜酒过度,今日又在内院病休,若星想给盛嬷嬷买一些补身体的药材,求了采办的比丘尼带她一块下山。
若星平日在庵里乖巧省心,遇到比丘尼做事便上去帮,庵里的比丘尼一向怜惜这个姑娘,就顺势带她一起下山了。
马车晃悠着路过城南的湖道,若星算准时辰撩开帘子,在晨露中探出一张姿容清丽娇憨的小脸来,明澈的杏眼下,鼻子不算特别高挺,但鼻尖微翘,一眼望去,如同林中鹿般灵动,这几载她在庵中过得充实安宁,出落得如同一朵明媚的娇花,切在盛嬷嬷的严厉规训下,越发会伪装大家闺秀的姿态了。
远远只见,路边出现一座幽静眼熟的宅院,大门挂着盛宁四司的牌匾,院落门口络绎不绝有人上门,她浅浅一笑,唤车夫在院落前稍停。
盛宁四司这几载来多为平民百姓操办宴席,虽不如过去风光,但许是因为不和灵动坊争名头了,近来经营得无风无雨,顺遂平安,司里的姑娘俱都过得不错,柳雨和顾泱泱时常会来庵里给她送吃穿的物件,她得了好东西,也会差人送过来。
若星没下马车,让马夫帮忙搬了一箱笼从金麟山庄处得来的宫中进贡的香料,眼看着马夫搬进四司里,才安心坐回马车。
比丘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叹气道:“你这丫头,是真不为自己攒嫁妆了?盛嬷嬷又没让你跟着出家,未来定还是想给你找个好人家的,你这么往外送,以后嫁不出怎么办!”
若星笑了笑,从帕子中拿出一块白白奶奶的桂花糖糕喂给比丘尼:“仙姑姑姑,我以后可是要开自己的四司的,没空嫁人,真要是嫁不出去,我就把您们和盛嬷嬷接到我的四司来,给您们一起养老。”
比丘尼被她哄得满眼宠溺,拿她没办法:“你呀!就算是要自己开四司,也是要银钱打点的,探微院近来收成不错,你得为自己攒点私房了。”
若星乖巧应下, 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的确在攒银钱,去京城的路费和生活费都是不小的数目。
去载,长宁公主任命为宫中操办宴席,因宫中盛宴良多,长宁公主求才若渴,于是便举办了一个四司的赛事,名为惊鸿宴,吸引了来自五湖四海的四司机构参加。
最后拔得头筹的四司娘子们可选入宫做四司女官,也可选高额的银钱奖赏,所以就算没有选择入宫,靠着这惊鸿宴“状元”的名头,也可名震四方,不愁生意了。
若星想,如果能带着玲珑四司的名号拔得惊鸿宴头筹,入宫为女官,一是能重办玲珑四司,也圆了娘亲想要做第一四司人的心愿,二是……她在圣前能为姑母和玲珑四司讨回公道。
三载来,姑母被流放到岭南之地为苦役,虽在玲珑四司几位司长的打点下,姑母每月寄家书来,说过得安好,不用做苦役,但……到底是被流放了。
如今圣人龙体康欠,已经三载未上朝,朝中形势紧张,那贺家不知攀附了什么权贵,竟节节高升,现位居从五品刑部郎中,一桩几年前没有证据的盗窃案,对上刑部,实难翻案。
更让她不甘的是,上一载的惊鸿宴头筹,便是那李司长在京中做的灵动坊的分号。
若星想,如果她能也能夺得惊鸿宴头筹,引得天下人注目,说不定便能翻案。
而且,几载来在姑母和盛嬷嬷的怜惜下,若星从一个市井孤女到如今一脚跨入四司门槛,她已懂得为何娘亲在世时如此喜欢做四司。
除了那膈应人的灵动坊,成为第一四司人,也是若星的一生之志。
不过第一步,她要能报上名才行……
惊鸿宴的初赛非是一般人能报名的,首先需一整个四司机构一起报名,而她现在只有一人,其次……不知名的茶酒厨子,在第一轮就会被淘汰出局,若机构较为有名,或有官眷举荐,则可直接晋级初赛。
若星靠在马车上长叹一口气,如果能有为官宦世家操办宴席的经验便好了……
马车进了城中,马车路过灵动坊的院门,若星挑开软帘,欣赏了一会儿那道重新刷过朱漆但还是刷不干净的门,她灵动一笑,活该。
到商街后,仙姑姑姑从街头买到结尾,若星跟在后面买了药材出来,一抬眉,瞧见周前街那家出名的李家甜糕铺正大排长龙,这家的甜糕,江白曜爱吃。
甜糕铺的幌子上写着上了新品乳梨甜酪,闻着香甜。
她立刻和仙姑姑姑知会了一声,跑到甜糕铺,数了数荷包里的银钱,等最前面的几个姑娘买到之后,上前花了三倍价钱买了那几个姑娘的乳梨甜酪。
江白曜一定喜欢!
若星一块也没吃,全都妥帖包好,放在自己的包袱里,等仙姑姑姑买好,带着一马车的采办物件满载而归。
回到庵里,若星托新来的小尼帮盛嬷嬷把药煎上,她见夜色刚落下,去厨司收拾了一些吃食和甜糕就往后山跑去。
去河边的山道这三载来她不知道走了多少次,早已不害怕。
更何况,那条山道两旁的树上,如今都挂满了宫灯。
有一回若星来找江白曜时,路上被树影吓到了,她到河边见到江白曜,咕哝着抱怨了几句,江白曜一向只是静静听她吵闹,没想第二日,山道上一入了夜,宫灯亮满枝头,给了她一个好大的惊喜!
不过现在,她不是要去河边,她要从河边小道过去,去金麟山庄。
之前在河边小饭桌吃饭时,若星问江白曜生辰,得知他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是几时,若星就给他想了一个日子,定在中秋,这样,全天下都会为他庆祝生辰了。
今夜是中秋前夜,若星要赶着去做第一个祝他生辰快乐的人!
金麟山庄内,博彩的欢呼声围绕楼宇内外,不知又有多少世家公子前来游赏下注,醉生梦死。
若星充耳不闻,提着灯一骨碌从楼宇后院的狗洞钻了进去,走进一楼偏院内,她从荷包中拿出柳雨送的万能锁钥,打开一道小门,门内有个楼梯,一眼看去,直通到金笼子底部。
若星下了楼梯,手中的灯笼照亮了金笼子底部,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牢狱。
一个个如同格子般阴暗狭隘的房间鳞次栉比,尽头的房间隐没在黑暗中,令人发怵。
她熟悉无比地找到江白曜的房间,蹲下身轻轻推门而入。
房间内只有一扇天窗,可以看到楼宇内部层层而上的软玉厢阁,从地牢往上看,仿佛看到了天上的光景。
江白曜就坐在在天窗之下,靠着铁墙闭目养神,因为他知道今夜有人会来。
果然,若星一推开门,江白曜缓缓睁开眼,在幽暗阴冷的烛火里,他看到若星向他灿烂一笑。
“江白曜,生辰快乐!”
少年蓦地起身,从角落里走向她,身影轻而易举将她笼罩其中,岁月如洪流注入少年的身躯,将他塑造得如同头狼一般矫健颀长,野性危险。
然而,下一刻,少年却在走到少女身前时,轻轻跪下,琥珀眸亮着碎星,与她平视,“你来了。”
来时要过河道,容易湿鞋,他低头徒手替她擦拭鞋上的污泥。
若星刚想说什么,却见他额头上有个没结痂的新伤,隐隐还在渗血。
她用手裹了干净的帕子,小心为他擦掉血迹,不由得有些生气:“不是才警告过你不许受伤吗,还好我猜到了,带了金疮药来……”
喃喃训话间,只觉手心一片温热。
她低头,看到少年闭着眼,用面具没有覆盖住的脸庞贴了贴她的手心。
“不疼。”他说,“明日太子要来观博彩,等我赢了魁首入京中金麟司,便带你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