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前程似锦
天微亮时,若星背着满满一鱼篓的鱼回到寒泉庵。
盛嬷嬷见她真的带着一篓子鱼回来,有些不可思议,本来抓鱼只是为了惩罚她,教她立规矩,没想到这丫头性子如此硬。
盛嬷嬷看着她麻利地把鳜鱼搬去探微院,心中也是着实生出几分喜爱来。
今日探微院推出鳜鱼粥,不做炙鸭,给来送香火的贵客们换换口味,搭配的肉食是盛嬷嬷从宫中带出来的名菜,椒盐酥骨鸡,鳜鱼粥交由若星来做。
还好,昨夜她已经做过一次,这次炊具齐全,定然更简单。
盛嬷嬷以为她是不会的,第一锅时亲自做了一遍教她,不过,绑鱼骨的线换成了金丝线,挂线的从斧头变成了雁鱼铜灯。
“贵客们花了银钱,你便要让他们看到银钱都花在了哪里。”盛嬷嬷说罢,将铜灯点上,然后将绑着鱼的金线绕过灯足,线的另一端绑着几个铜钱坠着,极为好看,“鳜鱼粥又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呢,但探微院的鳜鱼粥,那就是别的地儿比不上的。”
探微院的价格, 别的酒楼更比不上。
不过,扬州城的人俱愿意花这个银钱,抢破头也要来,因为探微院掌厨的是宫中的尚食娘子,吃的是平民百姓买不起的食物。
若星明白这个道理,姑母早已教过她,要做贵人们爱吃的席面,不能只是做菜,一要“金”贵,色泽自然要闪一点,最好闪瞎贵客的眼,二要精细,便是一个盘子里不要放太多菜,少才显得弥足珍贵,三嘛,后山河里抓的鳜鱼,要说是从那湘楚运来的顶好的货色,不能让贵人们觉得被轻慢了。
吃得就是个舒心熨帖,让别人看得到你口中的权贵。
若星心里默念着姑母的教诲,在每个瓷盘里都只盛了一小份鳜鱼粥,最后撒上一点风干的桂花,放几粒蛤蜊肉做的假瑶柱铺在面上,端给盛嬷嬷评判。
盛嬷嬷微微一笑,满意道:“不错,今日院里只限了十个桌案,每个桌案上放锅炉和铜灯,当着贵客们的面把粥端出来拉金线,每案上有比丘尼服侍着,就按你这个方法来盛粥,多加些假瑶柱堆上去,好看。”
若星又想,那些贵客们金尊玉贵的,不可能没吃过真瑶柱啊,于是问:“如果被看出来了怎么办?”
“那也无妨,他们吃尚食娘子做的席面,是为了给外人看的,哪还能怀疑吃到了蛤蜊肉?就是吃出来了,也得告诉吃不起的人,那就是真瑶柱。”盛嬷嬷胸有成竹地倒了杯般若汤自斟自饮,“况且,我还找了些会跳舞的姑娘来边跳舞边做面饼,贵客们开心了,谁还有心思管那食材如何呢。”
若星想象着那画面,心下佩服,只觉自己还是太稚嫩了,这盛嬷嬷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这规格,这卖相,贵人们可不是要挤破头的来吗?
若星乖觉伺候完盛嬷嬷便去准备其他鱼粥,盛嬷嬷似是想起什么来,又叫住了她,道:“星儿,你今日做完这顿鱼粥,便下山去吧,准你回一趟玲珑四司,明日那儿就正式改名了,你带着礼替我去庆贺,回来后,就安生在山上陪我吧。”
若星站在原地一怔,玲珑四司要重新开张了?
但细微一品,明白了,盛嬷嬷这意思,是大发慈悲让她最后一次下山去看望四司的姐妹,此后就不准再下山了。
她轻轻一叹,弯腰福礼,应声退下了。
午食,若星做完十锅鳜鱼粥,把每一桌服侍的比丘尼找来,教她们学会如何取鱼骨。临走前,她看到盛嬷嬷找来的那些做面饼的姑娘们, 个个身段优美,甩起面来像在甩长袖,着实是一道美景。
若星放心地带着盛嬷嬷给的礼盒上了下山的马车,礼盒里放的,是庵里的招牌般若汤,以及几箱笼的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都是送给四司的姑娘们的。
回家的路总是走得比较快,若星一下马车,只见玲珑四司的牌匾已经被拿下来了,如今装上了新的,上书“盛宁四司”。
只是,四司重新开张了,若星却并没有看到门口张灯结彩,反而有些冷冷清清的。
她犹豫着上前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春芽,多日不见,春芽变得憔悴了许多,乌发髻的簪子插歪了,她却浑然不觉,见门口来的是若星,春芽神色一喜,连忙将她拉进去。
“星儿,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还以为,那尚食娘子不许你回来呢!”
若星笑了笑:“怎会,盛嬷嬷对我很好,她想着让我来看一看大家,特意让我带了好多礼品回来祝贺呢。”
春芽看了一眼那些厚重的礼品,并无什么喜色,一心拉着若星进前厅去。
若星问:“今日不是重新开张吗,怎么如此冷清?”
春芽顿了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良久后,露出一个有些许勉强的笑意:“几位司长怕太高调了,那灵动坊又来作乱,所性闭门庆贺便好,明日扬州城便都知道这是尚食娘子名下的四司,定然都会来上门了。”
若星点点头,“那贺家,最近可又对你们做了什么?”
春芽摇摇头,苦笑:“哪能呢,听闻贺知州要升迁去京城,顾着收拾细软敲锣打鼓举家搬迁呢。”
升迁?若星停住脚步,心下一沉,“贺知州那样的插羽毛大员,还能升迁?”
“是啊……听说是把那些个珍惜的猛兽做成药材献上去了,不日就升去了京城,这世道,还不是以权附权,不过那灵动坊倒是留下来了,如今是李司长的亲妹妹在管事。”春芽无奈叹了口气,牵着她走向花厅。
若星默然,贺家要是离了这扬州城,往后要给姑母平冤昭雪,还得千里迢迢追去京城不成?
但她气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不就是京城吗,她也能去。
若星冷着声音,一字一句道:“那贺家搬去京城,那我以后便追去京城,定要给姑母讨个公道回来!”
“好星儿。”春芽爱怜地笑了笑,帮她整理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其实只要我们大家好好的一起把四司做下去,姑母便会开心了。”
不知为何,若星隐约觉得春芽隐瞒了什么没说,但追问下去,春芽并不显山露水。
今日在花厅里,各司一起准备了上好的家宴,只不过不知为何,四司里的姑娘比她上次回来,少了许多,但张司长还是准备满满两大桌席面,让粗使丫头和小厮马夫们都坐到了一起。
若星回来,大家自然都高兴不已,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经历了这一遭,留下来的已然都是家人了。
四司就要重新开始,席面上的大家笑着碰杯祝词。
然而若星却觉得,她们好像……并不是真的开心。
为什么呢?
宴席吃完,柳雨和顾泱泱送若星上马车,她看到两个姐妹眼底都红红的,明显已经哭过一场。
若星不上马车,回头问她们:“我不在的这些时日,四司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泱泱想要说什么,却被柳雨拉住了手,两人上前抱了一下若星,柳雨笑道:“没有什么事,你放心回去吧,四司要重新开张了,我们开心得哭了一场而已,等你下次回来,我们再去夜市好好庆祝一场,不醉不归。”
见她们不想说,若星终究还是没有刨根问底。
待马车开出了一段路,若星让小厮重新折返回去。
她熟练地翻墙进了玲珑四司的后院,一进去,便听到后厅里,几个姑娘细碎委屈的哭声。
“这李司长真是个恶人,人都离开扬州城了,还派人到处散布谣言,说我们司晦气,来我们院子外面泼狗血,说谁用我们就要倒霉,灵动坊把我们的姑娘都挖角了,现在谁还愿意来我们这里做四司?看着她们大富大贵,我比死了还难受!”
若星整个人定在原地,那是柳雨的声音。
“不要哭,都给我站起来,哪有被人欺负了就地倒下的事儿,这李司长走了,她的灵动坊留给了她妹妹,还在这里跟我们斗。”张司长声色压着愤怒,“那我们和她斗上一斗,她们把人挖走了,那我们就再招人,留不住的人,也没法一起往前走,只要把盛嬷嬷的旗号打出去,招人,就是多给点月钱的事。”
赵司长冷笑道:“怕那个泼妇作甚,明日我们带三桶黑狗血去,泼她个满门!”
春芽叹气的声音传来:“你们小声点,万一星儿还没走远呢?星儿为了四司已经去山里学艺了,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便是要保护好四司,等着姑母和星儿回来。”
若星踟蹰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走进去,四司的姐妹不想让她担心,那她便不担心,在姑母回来之前,她们各自都要走好自己的路。
她恍惚着起身,离开四司,在繁华热闹的街上找了个静谧的角落,坐在台阶上发呆许久。
不知过去多久,若星站起身打算回去了,大概因为坐了太久,起身之时,一阵头晕目眩袭来……
没有等来头破血流,等来的是一双强健的手,把她稳稳抱住了。
若星睁开眼,看到少年脸上的金丝楠木面具。
江白曜垂眸凝着她,琥珀眼温着一捧水:“我知你今日不能去河边,想来看看,你有没有在为我准备蛤蜊粥。”
若星微微闭了闭眼,她把头埋在少年的衣袖里,她握紧拳头,喃喃道:“江白曜,我想去京城。”
“我带你去。”他没有犹豫,“你等我。”
若星笑了笑,不置可否,从他衣袖里抬起眼眸仰视他,“在这之前,我要先去报个小仇。”
她一咕噜爬起来,拉着江白曜往商街走去。
江白曜并不问她要干什么,任由她拉着衣袖走,直到两人停在一家染坊前。
若星进去买了一包朱砂,然后和染坊借了一桶水,兑了一大桶红艳艳的染料出来,做完这一切,她拍拍手,对江白曜道:“这桶水太重了,你能帮我提着吗?”
江白曜点点头,轻而易举便把那桶朱砂水拎起来,沉声问:“去哪儿?”
若星说:“去灵动坊。”
此时夜色已深,街上人烟稀少,正如了若星的意。
她拉着江白曜来到灵动坊大门前,趁无人看守也无人路过,她抱起那一桶朱砂水,江白曜想去帮忙,被她回绝了,“不要脏了你的手。”
若星说罢,抱起桶对着灵动坊的大门就是狠狠一泼!
那富丽气派的大门瞬间被染得红不红黑不黑的,等明日朱砂干了,更难洗净,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不错,挺爽的。
一会儿打更的就要来了,若星不留恋,一手抱着桶,一手拉着江白曜的袖子慢腾腾往回走。
江白曜的目光从那到惨不忍睹的大门上收回来,问她:“又去哪儿?”
“回去,给你做蛤蜊粥,吃饱才有力气攒钱上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