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斗兽宴
别人家的下人怎么个死法，宋娘子是插不得手的。
只是眼见着这李司长一个人下棋，既执黑子，也执白子，演一场局给大家观赏，玲珑四司众人对她的看法都多少有些鄙弃。
柳三也被抬下去了，想必没什么好下场，也算自作自受。
李司长为聊表心意，令女使呈上烫金请柬和府礼，盈盈道：“今日叨扰贵苑，为聊表灵动坊的歉意，过两日我们贺家女婿回门，家中会举办一场斗兽宴，便是请宋娘子赏脸光临。”
那不就是扬州的知州贺成光家？正正经经的达官贵人，家中女婿又是北上的巨贾，这李司长竟愿意请他们这些从未给达官后院办过席面的市井人……宋娘子手中摩挲着白瓷杯盏，一时默然。
许是看出宋娘子在犹豫什么，李司长笑道：“算不得什么大宴，只是我家老爷平日宴请好友小聚的家宴，宋娘子不要介怀，就当是我请好友一聚，我们灵动坊刚开业不过一岁，往后在这四司的行当内，还要请宋娘子照拂一二。”
话都抬到这儿了，不好拂了对方面子，宋娘子心里边也是想见识一下的，便应道：“多谢李司长不吝邀请，到时一定准时登门拜访。”
如此，李司长才带着女使婆子，满意而离了。
宋娘子低头喝了一口香饮子，悠悠道：“两个丫头出来吧，躲着吃尘呢。”
若星这才站起来，牵着柳雨从屏风后面出来了。
“这下，欺负你们的人已经死了，你们心里好受些了罢。”宋娘子笑了笑，招手让两个丫头到跟前，把请柬给她们看，“想去吗？”
若星接过来，目光落在上面的“斗兽宴”三个字上，眸色亮起来，“想去！”
“那就且跟我去吧，这贺知州的女婿是巨贾，贺家在扬州城又权势极大，出了名的骄奢，去见识见识也好。”
若星却不太能理解李司长的用意，忍不住问：“姑母，为何李司长要请我们去，她不该是讨厌我们的吗？”
宋娘子觉得好笑，举起手刮了一下若星的鼻梁：“傻丫头，那灵动坊开业不久，抬得如同皇家四司那般高调，现在出了事，李司长怕别人指指点点她针对一个民间四司不体面，堵外人的嘴呢，顺便让我们这小小四司涨涨见识，知难而退，如此，那就让我们好好享受一下，这知州家的宴会排场怎么个吓人法，你们也都学着点。”
“尤其是你，若星，”宋娘子语重心长，“你说要做司长，那就要学学那李司长，如何遇事弹棉花化解的，而不是打个两败俱伤。”
若星微怔，原来姑母记住了她说的狂妄话，且还愿意教她……她只能重重点头，把这些话记在心底。
两日之后，就是贺家举办斗兽宴的日子。
贺家的府邸在扬州城蜿蜒的城河边上，非富即贵的地段，酉时正点，宋娘子带了丰厚的府礼物，与几个想长见识的学徒女使们乘着马车准时赴宴。
若星今日穿了一套鹅黄色莲花纹百迭裙，是柳雨为谢谢她上次在秋水楼相救，特意给她缝的，一共缝了三套，都是淡色明媚的款式，若星穿起来，那股少女的娇俏灵动便显出来了。
在玲珑苑的这些日子，她脸上终于被养得有了二两脸颊肉，不再瘦得像柴了。
几人随着宋娘子进了贺府，走过前院，登上回廊曲榭，只见高高的台榭下一片开阔，四处亭台飞宇，大气精致，让若星这些个没见识的小丫头都暗叹不愧是知州家的后院。
经过高台时，台下的院子忽然传来一声兽吼，那吼声雄厚凶悍，莫名让人发怵。
李司长一身靛蓝色浮金罗印宽袖罗裙迎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姨娘才是当家主母，见她们被兽吼声吓住了，取笑道：“不必怕，那是斗兽场的名角儿，一会儿你们可以好好开开眼界了。”
玲珑苑的人被安排在了后院的抱夏入席，不在正席上，宋娘子早料到了，倒也没在意，把酒倒满了。贺家的席面到底是好吃的，只是友朋间小聚也准备了一共八盏酒，就当来享乐。
第一道菜上的就是鲜虾蹄子脍，这道菜若星在樊楼后厨泔水桶见过，还偷看过做法，取鲜活河虾和去骨羊蹄，用清酒炖之，等能用筷子插透了，再脍切装盘，是一道清淡的贵菜，一般这种菜倒进泔水桶，那都是最凶恶的乞丐才能先抢。
宋娘子身边的春芽啧啧两声，窃窃说：“上来第一盘就是这，近来朝中圣人不是还提倡权臣们节俭么，这知州家的节俭可真有特色。”
宋娘子拿筷子拍她的手背，“这么好的菜，不要胡言乱语，好好品，回去了，厨司的姑娘都要学着做出来。”
姑娘们应着，皆细细品尝。
对食物，若星是头等珍重，她夹了一筷子羊肉单独吃了，再单独吃河虾，最后两者混合在一起品，到了第四口才沾料汁。
肉食鲜美，属于羊的那股骚味已经被清酒除了，但又不会除得太干净，料汁也大有门道，不咸，有提鲜的味儿，但她吃不出来是什么。
搭配的第一盏酒是清香雅致的梅花酒，名为蓝桥风月，十分开胃。
宴席到了第四盏酒时，已是夜幕低垂，女使来请她们，说是斗兽场准备好了，让众人都去后园阁楼高台观赏。
女使神色奇异，补了一句：“下面很多珍奇异兽在候着，且别错过了。”
若星放下筷子，被提起了好奇心，她去市集讨饭时，见过斗鸡，不知道斗兽是什么样的。
临出抱夏前，却被柳雨悄悄拉住了袖子抱怨：“星儿，我听说灵动坊给贺家制作了新式的斗兽台，但是兽台最近的位置都给那些达官贵人了，我们只能去高台，要是我们也能近近看一眼就好了，我定能偷学个三分。”
若星往后院看了一眼，见女使不多，便拉住柳雨的手，“走，我带你去看，不会被人发现。”
若星是个逃窜的高手，以往抢了酒楼的吃食，最凶恶的乞丐都抓不到她。
她带着柳雨猫着腰在假山中穿行，果然很快就躲过了贺家下人们的眼线，来到了一个距离斗兽台最近的屏风假山后。
只见，那斗兽台是一个巨大的漆雕笼子，足足有三人那么高，很是震撼，在台子下，俱也是一个铁笼子撑底，笼子里又分了格子，关着许多猛兽，笼子四周有骑射的高手时时护卫巡逻。
若星竟看到了一只老虎！
柳雨吓了一跳，双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漏出一点声音，没想到灵动坊玩儿这么大……
更奇异的是，在离她们最近的角落，若星看到了……笼子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人影。
若星悄悄走近了一些，想要看清和猛兽被关在一起的人。
那人佝偻着消瘦的身子，脚踝和手腕处都绑了铁链，身上的衣服碎成了布条挂堪堪包裹着身躯，脸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污，看不清五官。
听到动静，那人也向若星望来，一双如星幕深邃的眼眸，毫无温度。
若星定在原地。
那双眼睛，是鹰的，是狼的，是海底千万年不灭的琥珀。
却装在了这样一副落魄的身子上。
看起来是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两个家仆拿着生肉走近笼子喂食，忽然，其中一个家仆看到笼中少年，退后了几步，吓了一跳。
“什么鬼！这……怎么还有个人？”
“没见识，哪里是人，这是山里的狼子，听说过没？被野兽养大的，没有人性的嗜血玩意儿。”
那家仆阴冷一笑，“这可是老爷从地下夜市高价买来的，待会儿放出去了，什么野兽见了他，都是被咬死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