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玲珑四司
石桌上放满五花八门的美食，但宋娘子用膳的讲究不止如此。
玲珑苑中一共设有四个不同机构的女使，除了厨司之外，分别还有帐设司、茶酒司和台盘司，这会儿边上菜，女使们纷纷开始烧香点茶，摆屏风绣额，挂画插花，四般美事，一样不少。
若星的目光落在石桌上，发现女使在每样吃食面前都放了一个檀木食屏，将每一道菜分隔开，上面写着菜名，看得人目不暇接。
茶酒司的女使搬来一个悬空的酒桶放在石桌旁，酒桶顶端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石塘，石塘里放满了砸碎的冰块和清凉的薄荷叶，中间有个小孔，插着一根细细的竹筒，待女使在酒桶里放好了果酒，那小孔就开始往上冒酒柱，薄荷叶在。
茶酒司搬酒桶的女使是个和若星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若星听见春芽姐姐叫她做泱泱。
泱泱搬完酒桶，往回跑时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正好摔倒了若星面前，她立刻趴在地上大哭起来，那哭的叫一个江水泱泱，若星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泱泱起来，但泱泱有点重，扶不动。
春芽姐姐有些无奈，向若星使了个眼色，随手丢了一文钱到泱泱跟前。
泱泱看到那一文钱，“唰”地止住了声，小手捧着那枚钱，惊呼道：“我捡到钱了！”
她自己爬起来坐在地上，若星还拉着她的手臂，惯性使得两人一起被拖拽到地上坐着，泱泱这才发现旁边的小丫头，她看了看若星，又看了看手心的一文钱，迟疑了下，对若星道：“哎呀，你也看到这文钱了是不是，那么，见者有份。”
若星摇摇头：“没关系，我不要，都给你。”
比起钱，若星更喜欢的东西，还是石桌上的甜糕。
泱泱眨眨眼睛，顺着若星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桌上的点心，她了然了，伸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包桂花糕塞在若星手里，一副银货两讫的模样：“那这个给你，钱我拿着，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司的？”
若星也捧着桂花糕，回道：“若星，没有司。”
泱泱来玲珑四司做学徒两年了，知道没有司的意思是什么，那就是粗使丫头，不是学徒。
若星觉得那个酒桶特别好看，好奇地问她：“你在茶酒司，都在做这些好玩的事吗？”
泱泱以为她在羡慕自己，于是拍拍她的肩膀，说：“茶酒司的确很好玩，而且每天都能喝到甜甜的果酒。不用太羡慕我，若星，你只要好好在姑母面前表现，姑母就会收你做学徒的，到时候，你也会有钱的。”
她口中的姑母就是宋娘子，若星见到过一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学徒，都叫宋娘子姑母。
若星把泱泱这一番话听进去了，只要做学徒，就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午膳开始后，宋娘子施施然坐到石桌前，桌上十几道不重样的菜色，宋娘子每样只品尝一口，尝懂了味道与食材，便一挥手，让下人们分发吃了。
若星只是个最低等的丫头，要等女使们都吃过了，她才能分到一点残羹冷炙，饶是这样，若星捧着分到的那一口鱼羹，也觉得鲜到了舌尖。
泱泱拿碗打了一碗果酒，自己喝了一大口，抬头见若星抱着碗蹲在角落，她笑了一笑，冲若星招了招小胖手。
若星不明所以的挪过去，泱泱慷慨大方地把自己的果酒拿到她面前：“你尝尝，这是我酿的薄荷杏子甜酒，姑母都说好喝呢！”
若星只敢小小尝一口，她怕泱泱生气了，下次不给她喝，没想到入口没有酒的涩味，是酸甜的果香，还有一股透心凉的薄荷味，非常解暑。
“好喝吗？”泱泱一脸期待地问她。
若星大力点头：“好喝！”
泱泱听到夸赞，尾巴都翘上天了，她十分大方的把剩下的半碗全给了若星，然后对若星说：“你当我的妹妹，以后我有一口酒，就给你喝半口。”
若星还尚存一丝理智，问她：“你多大呀？”
泱泱：“我刚过垂髫之年。”
若星：“可是我都十三岁了，大你两岁呢。”
泱泱：“没关系啊，你还是可以做我的妹妹，因为你现在还只是个洗衣丫头呢。”泱泱的意思是，她是学徒，身份比若星高。
若星想了想，为了那一半口果酒，点点头：“那好吧。”
有了这个小她两岁的姐姐之后，若星不知道的是，她在玲珑苑的生活会有多么丰富多彩。
一日，若星刚洗完衣服，擦干净院子，就被泱泱拉着到玲珑苑的帐设司看热闹，那天是帐设司小考日。
泱泱虽然年纪小，但比若星高，于是泱泱用肩膀驮着她，让她先爬上矮墙，然后她再把泱泱拉上去。
坐稳后，泱泱从袖子里拿出一块芡实糕，掰开，递给若星一半，两个小丫头骑在墙头看戏一般。
泱泱说：“这是帐设司，你知道什么是帐设司吗？”
若星点头：“上次在庭院里摆屏风的女使姐姐们就是帐设司的。”
“所谓帐设司，专掌仰尘、缴壁、桌帏、搭席、帘幕、罘、屏风、绣额、书画、簇子之类的布景，说白了，那就是一个宴席的礼盒。”泱泱咬了一口芡实糕，“那些达官贵人们参加宴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帐设司的作品，所以姑母对帐设司是最严格的。”
若星擦擦嘴上的糕屑，目不转睛看着庭院里的景色。
只见，帐设司的女使们在庭院里搭起一了巨大的漆彩屏风，这屏风不像一般的屏风那般薄，而是有厚度的，造型和不似寻常屏风，而是分成了十几块不同的部分，取一棵假桃树作为支撑的脉络，将十几块屏风挂在不同的地方，远远看去，仿佛一棵桃树上结出了雅致的礼盒。
宋娘子落座后，一位穿着绿色罗绮软衫，长着一双桃花眼的女使给宋娘子送上了一盘兽禽木雕，木雕个头和人的拳头差不多大小。
泱泱：“那个是柳雨，帐设司最厉害的姐姐，她的绣工和木工出神入化，技艺一绝。”
不知柳雨和宋娘子说了些什么，宋娘子伸手拿了一个熊样的木雕，朝着假树屏风一丢，右下角的一块屏风被砸中了，竟当即像花苞盛放一般盛开来，花苞中央，放着一盒胭脂。
宋娘子似乎觉得十分有趣，她喝了一杯女使送上来的酒，又拿起木雕砸了第二个，砸中了另一块屏风，那小小的屏风再次盛放，里面躺着一枚银簪。
泱泱和若星眼睛都看直了，泱泱问若星：“你知道九射格吗？”
若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她小时候跟着娘亲见过一次，只知道那是一个很大的木格子，像投壶一样的宴席器具。
她听泱泱道：“就是一个大圆盘，上面画着九种动物，宾客要抽签，签子上写着动物的名字，抽到上面动物，就要射到圆盘上的什么动物，射不中的，就要行酒令。”
原来如此，这帐设司的九射格看起来则更为精巧了。
泱泱说：“这些都是晚上要搬去扬州城里大富豪白家的，今夜喜爱天象的白家老爷为了观岁星，特意请了姑母做宴席，你要不要去看？”
若星一愣：“怎么去？”
“你跟着我去搬酒，我们茶酒司准备了一个曲水流觞茶酒台，可隆重了，我跟春芽姐姐说一声，让你去帮我，就行了。”
到了下午，春芽果然来后院告诉若星，让她去茶酒司帮忙帮搬酒。
若星跟着玲珑四司的马车到了白家，映入眼帘的是一栋幽静风雅的四合院落，从后门走入白家大宅的庭院，只见湖中层楼叠榭，碧瓦朱檐，不愧是大户人家。
在晡食来临之前，四司要将庭院里的布景置好。
宋娘子命厨司的人先是准备了一桌昂贵佳肴，放在湖边庭园里的主案之上，特意嘱咐，要在宾客来临之前备好。
若星望着那一桌席面，不止有精致的果子甜糕，还有羊肉脍这般昂贵的菜盘，却只是放在那儿，冷却了也不见宾客来。
若星以前讨饭，从不敢浪费一粒米，下意识有些心疼，睁着一双小狗眼莫名委屈：“泱泱，厨司是不是准备得太早了，那桌席面已经冷掉了。”
顾泱泱抱着一壶酒走到她跟前，见若星滴溜溜的看着那桌席面，仿佛看到什么珍奇异宝被随意丢弃般不忍。
“那是看菜，不能吃的，说白了，那一桌就是白家老爷的面子，席面得到第三盏酒才能重新上菜，那时候宾客才能开始吃呢，这就是豪门贵格的宴会俗礼。”顾泱泱把酒放到湖边的地上，叉着腰看风景。
若星撇了下唇角，不情愿的“哦”了一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顾泱泱扬着小下巴，“这贵人们的宴席和小门小户区别大了，礼数可多了呢，我爹以前当大官的时候，我家的看菜，比这规格高多了。”
得意了一阵，许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顾泱泱又长叹了一口气。
她回到小丫鬟的世界，把酒壶拿给若星，使唤她搬着走：“别看了，越看越来气，茶酒司的姐姐还等着我们呢。”
若星也不想看，伸手把两个人的酒壶一起抱在怀里。
今夜的重头戏，自然是帐设司的新式屏风九射格，若星跟着茶酒司，在庭院里的溪流上布置漂流的小船，每条小船上都放着不同味道的酒，一共十盏。
泱泱告诉若星：“有规格的宴会，比如当今郡王的宴席，一盏酒要换两道菜肴，一共有十五盏之多，可见多么奢华，咱们这次准备了十盏，一盏同样是两道菜肴，这白家也是真有钱，我娘亲说，要是能嫁到这样的人家里就好了，那一辈子都可以享受荣华富贵了。”
若星听到这里，有些不懂地问：“可是，像宋娘子这样，没有嫁人，也能享受荣华富贵呀。”
泱泱想了想，像个墙头草一样，同意道：“你说得对，不嫁给白家也可以。”
这一晚的宴席规格不比官场人家差，因为玲珑四司准备了各式各样的新奇玩意儿，宴席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曲水流觞上的酒用船送去了第七盏时，已经不知是哪个时辰了。
若星在庭园角落静待吩咐，不一会儿就和泱泱一起打起了瞌睡，泱泱刚刚偷喝了果酒，已经睡沉了。
不知怎么回事，庭园的宴席上，突然有人喝道：“菜呢，怎么酒上了，菜还没上！台盘司的人都去哪儿了！”
一声尖锐的酒杯碎裂声在夜里响起，那人怒道：“你们玲珑四司的人呢，都去哪儿了！就是这么给我招待客人的吗！”
若星心下咯噔一声，坏了！她刚刚看到台盘司负责换菜的女使，因为喝了酒，昏睡在了厨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