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生命
老宅，或者说顾儒深，它把羊毛毯拉开，看见余筱雨因为呼吸不畅而微红的双颊，有种令它讶异的情绪涌遍全身。
——是怜惜？是爱怜？
它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受，它还是不知道爱是什么，还是不理解曾经看到过的夫妻争吵、情人殉情，但是它很确信，为了留下她，永远地留下她，它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和这个人类签订契约的冲动。
为什么呢？
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把它唤醒了，醒来的那一刻它刚好看见这个人类睁开那一双眼睛——那一双和幼雀一般迷茫的眼睛。
它开始不对劲了。
哪里都不对劲，可它明明没有受伤……
地面太冷，顾儒深把余筱雨抱在怀里。那是个很温暖的怀抱，余筱雨在梦中嘟囔几句，身体向热源挪了挪，更贴近了。
如果这时有外人进来，就会看见余筱雨以一种不可能的姿势凌空漂浮着，超自然的灵异力量叫人望而生畏，整幅画面诡异却和谐。
无论对黑夜的恐惧多深，太阳还是会升起。
阳光穿过破窗子落在余筱雨的脸上，她在一阵鸟叫声中醒来。
她躺在地上，裹着那张很大很软的羊毛毯，身体温暖，抬眼看见几只麻雀扑凌凌从窗口飞走，叽叽喳喳闹着，很快就消失在窗外的天空。
“睡得好吗？”
那个成熟可靠的声音问她。
跑也跑不出这个院子，躲也没地方躲藏。余筱雨没有失忆，在舒服的一觉后她的慌乱少了许多。
有了光，世界明亮。这时候她很镇定，询问这个陌生的声音：“你是……什么？你是谁？”
“我是这一处老宅啊。”这个声音非常友好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正如她意料中的那样，“你躺着的地面，你靠着的墙，你看见的窗，门，柱子，走廊过道，都是我啊。”
“你是妖怪吗？”
“哪有房子能成为妖怪的？”
“那你是？”
“以前的道士，会叫我灵。”老宅说道，“他们说我是很多人的执念催生的。”
“你有名字吗？我要叫你屋子吗？老宅？房子？”
当然有名字。
顾儒深非常非常兴奋地告诉了这个人自己的名字，当她喊出自己的名字时，顾儒深过于激动，把剩余的半边窗子也折断了。
余筱雨被突然的响声吓了一跳，道：“顾儒深？儒者的‘儒’？深浅的‘深’？那窗子……你的身体一部分掉了，没问题吗？”
“没错没错，是这两个字。”这肯定就是那群道士所说的心有灵犀，老房子沉醉地想。
余筱雨不得不再问一遍：“你的身体一部分掉了，没事吗？”
“没关系。”顾儒深歪到八百里外的思绪被拉回，它回答道，“一直都这样，这里已经没人居住，失去了七情六欲，失去了执念，我还是会随时间衰老的……”
“那你，既然你已经是所谓的‘灵’了，你不能——”余筱雨思考恰当的词句，“你不能化形离开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现在被封印了……”
“封印？”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一群道士路过，就把我封印了。”
余筱雨很好奇顾儒深过去的经历，但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能够打开门让我出去吗？我是被人关进来的，我……你能放我出去吗？”说到最后，余筱雨突然意识到，顾儒深孤独了不知道多少年，好不容易见到她这么一个活人，可能就没想过放她走。
顾儒深确实不想放余筱雨离开。
不是因为孤独，要是它没被封印，如果换成别的人，根本就进不来这房子。
为什么余筱雨是特殊的？
顾儒深越想越迷糊，如藤蔓缭绕般的复杂情感中，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要和她签契约，一定一定要和她签契约。
一件小小的宅院怎么困得住她呢……要从灵魂上绑住……
余筱雨不知道顾儒深又想到哪里去了，她以为这房子太老了记忆力不好，于是把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顾儒深这时候才回过神，道：“不行……”
这令它非常羞愧，不等余筱雨说话，连忙解释道：“我的力量都被封印了，不然这些铁门铁网根本困不住你……”
余筱雨并不生气。
她听出了顾儒深声音里愧疚，感觉有点好笑。现在请求帮助的人是她，怎么搞得她才是占主导地位的一方似的。
余筱雨没注意到自己对顾儒深的恐惧完全消散了，胆子大了很多，她继续问道：“那我能帮你解除封印吗？”
“当然可以！解除封印后我们就能……”
就能什么顾儒深没说完，余筱雨的肚子发出了饥饿的声音，虽然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但还是令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比秋日灌木丛的野果还要红上两分。
顾儒深一下子紧张起来，它记得人不吃东西是会饿死的。
“你跟我来。”
余筱雨小心地从羊毛毯里出来，尽量不让羊毛毯干净的部位沾染太多灰尘。站起来，马上就好像有一阵风轻柔地推着她从房间里出去。
她知道那不是风，那是“灵”。
沿着走廊走，下了几阶楼梯，走近最边的房间和围墙的夹角，那里长了一小丛叶子，很眼熟，好像是从墙外长进来的。
余筱雨蹲下身去啪开草叶，果然，在那里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扁扁的洞。
好神奇的生命。
“这个叶子能吃吗？”
“能吃。”顾儒深就跟在她身边，“泥土里的那部分也能吃。我记得，很好吃。”
没有工具，余筱雨徒手从枝叶根部挖了起来。很快她的双手就满是泥巴，尖锐的石子在皮肤上留下了细碎的伤口。
这时候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这点小问题余筱雨不放在心上。她自然不知道顾儒深心里多么懊悔，明明只说地上那叶子能吃就足够了……
“是番薯！”还好并不深，余筱雨喜上眉梢，道，“这是番薯叶！哎呀，我怎么能忘了！”
余筱雨举着挖出来的一颗番薯给顾儒深看，在虚空中，一团水流出现在她面前。
“给我洗手吗？”
“嗯。”
余筱雨表示感谢，很快活地洗干净两只手，顺便把番薯也洗了一下。
洗完后那团脏水就落在地上浸入了泥土里。余筱雨看着，觉得很可惜。
“这水能喝吗？”面对这百求百应的老宅，她问道，“能够给我一点水喝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顾儒深看着余筱雨低头小口小口喝那一团水，比任何人类都要可爱，比世上任何鸟雀都要惹它怜惜。
同时生出的还有深深的不甘，要是它没被封印，那么它现在就不只是能捏一团火或一团水了，它还能轻轻地抚摸余筱雨的伤口，把一切伤痕治愈……
喝了水后有了力气，余筱雨又借了火，她在院子里捡了些枯枝碎叶，在地上挖了个坑，想办法把这番薯烤熟了。
其实没有完全熟透，外面那层焦糊了，最里面还是生的，但饿狠了的余筱雨能发誓这是她活了这么多年吃过最好吃的番薯，没有之一。
吃饱后余筱雨收拾了一下，就又在老宅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四处观察。特别是那铁门，余筱雨找了块硬石头敲敲打打，要是目光有力量，这门已经穿了不知道多少个洞。
“唉……”红日当空，余筱雨累极了。
她站在走廊阴凉处，靠着柱子，问道：“你还在吗？老宅？顾儒深？”
“在。”
“你说封印封住了你……我能帮你解除封印吗？”
“可以……”
“解除封印后你能破坏这扇门放我出去吗？”
“可以，但……”
“但？”
顾儒深很无奈：“封印的地方……会吓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