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无情胜有情
入夜寂静,街道无声。
两人绕过一条街又是一条街。
“公子,前方便是出口。”怜月提醒一句。
苏宇疑惑,“出口?”
怜月点头解释道:“京城繁华,人口基数大,即使是有着鬼也不会在一瞬被屠城,总得有些声音才是。
公子心中应早已奇怪才是。”
她停顿一会继续道:“眼下公子正身处鬼域当中,实力强大的鬼可以假乱真,最关键的因素便是在不知不觉中展开的鬼域。公子只需出去便会明白。”
怜月走出雨幕,向前伸手,指尖触碰到的空间荡漾水波,像是一层无形的幕布,一旦穿过或是揭开便会是另一副场景。
“该区域内的诡谲已被肃清,再待下去也无意义,不如出去。”怜月伸手穿过空间屏障,像是穿过水幕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宇跟着走出,两人现身在被微黄灯光堆满的街道上,身外一圈被捕快重重封锁,有不少人驻足观看。
待到苏宇与怜月出现的瞬间,无数目光聚焦来,随之还有捕快。
“仙游剑宫。”怜月手中出示一块刻着剑刃的金色令牌。
捕快们纷纷躬身。
“谢仙人斩鬼!”声音沉细。
“仙人,竟然是仙人!”
“是仙人在斩鬼,瑶儿……瑶儿肯定无事!”
“竟然是四天天宗的仙游剑宫……”
议论声纷纷。
苏宇收起油纸伞,雨已不落,朗朗晴空,回头望去是一道漆黑的旋涡在吞噬空间。
旋涡再往后便是那处酒楼,与女鬼厮杀的场所。
“嗡嗡……”伴随着苏宇二人走出后,旋涡也破碎掉,无影无踪,酒楼恢复原状。
“鬼域若无诡谲与生人在内支撑会自然崩溃。”怜月冷淡道。
“让开,让开!”苏宇顺着声音看去,一个穿着麻布上衣,下身是灰褐色长裤的男人推开守卫的捕快,一路小跑来。
“仙人,仙人可否见过一个身着粉黛羽衣裳的女人,她在甜水巷有一份差事!”
男人眼中满是兴奋,闪闪发光。
怜月安静待在一旁,正默默地看着。
苏宇眉头微皱,“鬼域已关,里边不再有活人。”
“这……这,会不会是弄错了?”男人先是一愣,紧接着追问道。
“在甜水巷谋生计之人皆已死亡,节哀。”苏宇淡淡回应便要走。
“等,等会!”男人又绕到苏宇面前,拦去去路。
“仙人真的不曾见过一身着粉衣的女人吗?她在甜水巷极有名,一眼便能认出!”
苏宇眉头微皱,心中已有杀人念头。
这人死缠烂打不听分说,实在令人不快。
但反过来说,这也是怜月替苏宇设的局。她凭着经验与这个世界的常识太清楚普通人的举动,他们做出这般行为再正常不过。
怜月欲看苏宇的处理方式。
究竟是完全的利己主义者,冷血至极,还是……
她收敛笑意,正在苏宇身后悄然打量着一切,包括捕快们的反应。
封锁的捕快多少与仙家之人打过交道,对仙人的个性是再清楚不过,眼下不由得额头渗出汗水,心中替男人担忧。
“在甜水巷之内无一人生还,但相应的,甜水巷内无一只诡谲得以存活,我已替各位报仇。”
苏宇不止是对着男人说,还有着外边的许多蠢蠢欲动的人。他们都有着亲朋好友被困在甜水巷内。
“请诸位节哀,这京城还有着许多鬼在作祟,多待一分其余人便多危险一分,莫要再阻拦。”苏宇学着古人的礼仪,拱手道。
眼见着仙家之人这般客气,捕快们可以说是惊掉下巴。
非但如此,怜月的美眸轻颤着,眼中有着一丝异样的光闪过。
“噗通。”只见那男人突然双膝下跪,失魂落魄、不断抽噎,最终转为嚎啕大哭。
越来越的人开始共情,他们不过普通人,生死便是永隔,在这死者安葬的世界,连着尸体皆找寻不到。
抽泣声,啼哭声,陆陆续续。
苏宇心中无感,生死本是常事,不过弱肉强食,他对自身的定义、对弱者的定义更清晰。
自我反省的负能量可以接受,但因为自身的弱小而导致眼睁睁重要之人死去,连着保护的机会也抓不到,苏宇不接受。
于是,步履不停,苏宇径直越过跪倒的男人身侧,向着背离酒肆的方向行去。
怜月眼睛弯弯,不知是想到什么,嘴角抿着笑意,紧跟上苏宇的步伐。
“笑什么?”苏宇不解。
怜月摇头,不语,只是面上笑意始终不散。
在二人身后,众捕快将身体压平,真挚诚恳地向着仙人的背影鞠躬。
若不是有仙人出手,鬼域还不知道会存在多久,进去的捕快也是有死无生,唯有斩鬼使大人匆匆忙忙,赶往下一处地点。
虽仙家总是对草莽与凡人无情,但也偶尔会有一些人情味,即便清淡。
……
京城四处灯火通明。
黑暗会滋生恐惧,无人不想着待在敞亮人多之地,在中心繁荣地区依然正常运作着。仙人常在山上清修,下山斩鬼乃是极少,除非是迫不得已,亦或者王家的施压。
王家掌有监察机构,镇鬼司与镇妖司并列前驱,丝毫不弱于四大天宗,更是平常维护城市治安与肃清妖魔诡谲的重要战力。
治安差的郊区,便如这甜水巷附近,有概率诞生鬼域,也会有人驻足。
治安良好之地,便是诡谲也不敢轻犯,人们依然过着热闹的节日,人声嘈杂,四处是嬉闹与玩乐。
便如现实世界中的罪犯事件一般,待在附近的人们虽会好奇,但只要绕过几条街便会恢复正常。
在这世界中,妖魔诡谲已是再寻常不过,虽会惹人传闻,也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总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
两人走在京城中心区,八街九陌,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普通人对着仙人似乎极为敬畏,包括捕快,但斩鬼使同样有着斩鬼的能力,两者有着必要的区别吗?
“平常百姓要如何辨识仙人与斩鬼使?”苏宇想着,好奇道。
怜月沉吟一会后回道,“斩鬼使与斩妖使不学仙术。”
苏宇眉头微皱,“不学仙术要如何对付诡谲?岂不是极其不利。”
怜月摇头,“斩鬼使百里挑一,乃是用命换来的。每人皆有阳刚之气,但要获得至阳至刚的体质却无异在玩命。
斩鬼使严格来说是武者,但每一个阶级会有一次九阳锻炼之苦,能到五品之上的皆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阳刚入体如太阳灼烧,苦痛不已,一旦大成便是杀鬼的利器,有着天生克制之用。”
苏宇思索一会后回道:“入门修仙的道路是被垄断的?”
怜月点头,“是也不是。王家便也掌有一些皮毛,但却不能入深。这世间所有品阶分为三六九等,公子要寻的钥匙便是一品的存在。”
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街道隐隐被填满,耳边回响着人们在勾栏瓦肆与秦楼楚馆作乐的声音。
各种乐曲此起彼伏,吆喝声,唱歌声,延绵不绝。
怜月眨眨眼,略带坏笑着道,“公子,一会人群拥挤,恐会走丢,不若牵着奴婢如何?”
她摊开手,平放在苏宇身前。
“老祖是如何做的?”苏宇并未去牵,反问道。
“老祖常会牵着怜月。”
“当真?”苏宇怀疑,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做这事。纵使是素未谋面,完全未知的过去的自己,应该…不会吧。
“当真。”怜月笑着,掌纹错综复杂,但却有着别一番美感,肌肤凝雪,吹弹可破。
“抓着衣角。”苏宇平淡回道。
“嘁。”怜月撇撇嘴,但依是照做着。
若不是心知这女人是活着至少数百年的老妖怪,苏宇心里或许还会泛起一丝波纹。
但很可惜,怜月的城府极深,实力深不可测,这令苏宇在冥冥之中总认为她远不是婢女那般简单,不过是她自称如此,实际却别有深意。
“鬼需吃人变强,若要在京城找鬼王得须等上许久,天时地利皆不可缺。
但在京城之外,这大夏国土内的许多处荒废古镇却藏有不少鬼王。”怜月老实抓着苏宇的衣角。
苏宇认真听着。
她稍微思索后继续道:“但诡谲的诞生却全凭天地,谲的强弱不会变化,这京城玄妙,今日更是诡异,指不定会有收获。公子便与女婢一同游玩一边等待着机缘便可。”
“我剩不下多少时间。”苏宇说道,玉骨给出的期限极短。
“奴婢心知。”怜月即答,“但谲之事不可急切,诡可再去寻,妖也可寻,谲却不行。有道是欲速则不达,老祖既会安排怜月,公子大可放心。”
谈及正事,怜月总是一脸沉稳,淡定自若。
苏宇回头看去,她微低着,正紧盯着手上抓着的衣角。
莫名地,问题脱口而出,“倘若我解决杀劫后再离去,你要怎么办?”
怜月摇头,“无碍。”
“你会再等许久,或是再也等不到。”
在解决完杀劫后,苏宇找寻不到再回到仙侠大世界的理由。
“无碍。”她掩在青丝秀发之下的瞳孔带着少许黯然。
沉默。
虽是川流不息,但二人的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
苏宇在前,怜月紧跟在后,不断地穿过人群,人们擦过她的肩膀将其娇柔的身体撞得歪斜,刚想调整,第二个便前赴后继赶来,不断地制止着,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进一步。
就像是,站在湍急的水流上。顺着水势轻松自如,逆着向上却举步维艰。
又像是,她努力地追赶苏宇的背影,却像追逐着风筝的孩童般,跌跌撞撞,最终落得一空。
不论从前亦或现在。
苏宇……终究是不同于老祖的,也不同于过去的他。
两者本质虽同根同源,但经历与阅历不同。即使有着许多相似之处,但在某些事上总是会做出意料之外的举动。
就如同现在。
“啊!”怜月心绪飘远,一个不慎撞在苏宇身后。
“公子?”她好奇着苏宇为何会停下来。
“上前来。”苏宇缓缓转过头,说道。
“……什么?”怜月琼唇微张。
“上前来。”苏宇再强调一遍。
“嗯…”怜月先是一愣,随后站在苏宇身旁。
“现在你追上我了。”苏宇将手扶过衣角,将怜月的藕手取下,轻轻牵过。
不是男女情感,更无道不清的暧昧。
有的,仅仅是师傅带着涉世未深的小女孩,长辈带着晚辈一般。
一种救赎。
难以言喻的,在这极端的满是妖魔诡谲的末世之下,那被冰冷浇灌得冷血的心相互的慰藉。
怜月低着头,脸上的笑靥比任何时候都要真挚,即使她对自身时日不多的事一清二楚,在这一刻,一股暖流无法抑制地从心底上涌。
“公子可否好奇奴婢与老祖的故事?”怜月笑着问道。
苏宇摇头,示意直说。
“老祖是在一处小山村找到我的。”
“除却三大都市外,处处是阴森白骨,残尸遍野。官府不顾边远领地的民生,更是横赋暴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很不幸,我所在的村落诞生了诡谲。
平凡幸福的时光被血液侵染,娘亲、父兄皆未能活命,在最关键的时刻,老祖赶来,但他却并未安慰与关切我,只是丢下一把剑。
他告诉我,弱者不值得同情。无法保护心念之人,更不值得。他仅是让我捡起来,捡起剑,要么鼓起勇气杀鬼,要么便死去。
公子猜结局如何?”
苏宇心思始终保持在观察四周,漫不经心地回道:“你拿剑,斩杀诡,被收为婢女,跟随至今。”
怜月摇头,“公子猜错。弱小的我只沉浸在苦痛与恐惧中,压根不能拿起剑,更不提斩鬼。
但是……老祖依然救下我,带回仙游剑宫,传我仙术,授我长生。
在怜月眼中,老祖是一个对外付与极致冷漠与狠辣,但却始终保有心中一片清净之人。”
怜月不由轻笑一声,略带深意道,“公子意味如何?”
苏宇面色不改,平淡始终。
“那你可能是误会。我只是为着一个清晰的目标前进,不曾改变。坦白从宽,我只是在利用你。”
利用二字,刻薄入骨。
怜月点头,“我清楚。但即便如此,怜月心甘情愿。”
过上一会后,她再补充道。
“这也是……老祖会选您的原因。”
苏宇不予理会,听着,却不知如何回应。
正当闲聊时,远方火光冲天,大火将房梁烧得塌方,噼里啪啦。
人们的尖叫声与惊呼声顺入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