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破茧

    在邓肯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突然出现了一丝僵硬。

    接着，这一艘船仿佛被什么东西从旁边一扫而过，它停在了那里。

    准确的说，不是船停在了那里，而是，船，海水，船上的人，以及周围所有的一切，都停在了那里。

    这方天地就像是被浇筑在琥珀中的虫子，没有一丝接下去的动作，僵硬的定格在那里，甚至就连船上随风飞舞的旗帜，船头的海浪，海浪上溅起的水花，海面上飘着的一些东西，都像是电影中的慢动作镜头一样，定格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一切都定格的画面里，邓肯的身体豁然动弹了一下。

    他睁大了眼睛，那双属于人类的眼睛轻轻眨了两下，而后，他的眼窝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一样，迅速的深陷下去。

    接着，他脸上的皮肤像是被抽离了水分，又被酸液加速腐化一样。

    同一时间，邓肯的身体也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开始干瘪凹陷，他的头发迅速的脱落，握着船舵的手，也开始变得干瘪枯萎。

    在某个瞬间过后，邓肯那凹陷下去的眼珠彻底消失，变成了两个漆黑的窟窿。

    下一秒，那窟窿里骤然亮起了蓝色的火焰，邓肯的身体仿佛一下子被注入了新的力量，他如同从被禁锢的玛瑙中解放了出来。

    邓肯的身体猛然一抖，他的手开了面前的轮舵，脚下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一个站立不稳，他单膝跪地，身体微微摇晃着。

    变了模样的邓肯，现在必须要一只手扶着膝盖，一只手撑着甲板，才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的倒下去。

    他已经变成了穿着衣服的黑色骨架，撑着膝盖跪在甲板上，像是再次被定格在了凝固的空间里。

    沉默了良久，那具骨架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用缺了一截尾指指骨的左手，摸索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我是…我是…我是……！”

    连续好几个“我是”之后，单膝跪的的黑色骨架始终没能说出自己真正的名字。

    淡淡的黑色烟雾从他的身上升起，质地相当良好的船长制服在那具骷髅的身上，变得像是被火炙烤过的破烂皮革一样。

    衣服上面出现了漆黑的窟窿，接着仿佛是经过成百上千年风化过的腐烂皮草一样，开始一点点的出现碎屑，从他的身上脱落。

    漆黑的骨骼站直了身体，他的身上传出了一阵清脆的，炒豆子般的“噼里啪啦”声，在他的每一处骨节间，都有着一种仿佛生了锈齿轮一样，重新啮合后产生的声响。

    黑色的骨架终于靠着自己重新站了起来，他抖掉了身上那层已经碎成烂布的衣服，抬头看着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天空。

    他轻轻踱步，站到了一动不动的船体边缘，低下头看向那下面仿佛被水晶雕刻成的，颜色略显浑浊，但依然波澜壮阔，一望无垠的大海。

    黑色骨架微微动了动自己的下颚骨，吐出了一句话：

    “多么波澜壮阔的景色，只可惜，我不是这艘艘船真正的船长，这艘失乡号也不属于我——我叫格雷。”

    ……

    暗红色的天空下，深红色的大地上，一座黑色的山峰拔地而起。

    在山脚下，站着一具一动不动的黑色骨架，他的眼窝里还插着最后一根手腕粗细的荆棘刺。

    这个骨架突然在某个瞬间动弹了一下，那一根扭曲荆棘形成的刺，在他一动之后，毫无声息的破碎了，碎成了一地的沙尘融进了地里。

    那黑色的骨架仿佛亘古不变的雕像，从远久远的长眠中苏醒。

    两颗璀璨如同繁星的蓝色火焰，从一对漆黑的孔洞中升起，格雷的身体微微晃动，从他身体的每一处缝隙里，抖落下了无数的沙尘，和已经腐朽的荆棘残渣。

    现在，他的身体周围铺了一地粗砺而又腐朽的碎屑。

    格雷弯腰，蹲下身用他的手掌轻轻托起了一把碎屑，看着那些仿佛沙子一样的荆棘碎屑从他的骨头缝隙里慢慢流淌而过，格雷抬头看向了眼前的那座黑色高山：

    “现在，我已经算是通过了吧。”

    这句话，格雷既像是宣称自己的成功，又像是在阐述某种事实，他向前一步，感受到了身体上前所未有的轻快。

    格雷甚至感受到了整个世界在为他欢呼雀跃，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如果说格雷之前的感知，像是一个高清卫星地图的话。

    那么他现在的感知，就仿佛是可以无死角的伽马射线或者x光探照某个物体的内部与外部结构。

    现在的这个世界，在他的感知里已经不存在所谓的死角，就连以前他难以探查的地下，在他如今来看，也变得像是透明的玻璃一样。

    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探查到地面下方极深极深的地方。

    这种变化对于格雷来说，不知道是好是坏，他确实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蜕变，同样的，格雷脑袋里也多出了许许多多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些东西直到现在，仍然在干扰着他的判断与思考，现在格雷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台硬盘被塞满了的电脑。

    他现在的运行速度已经变得比之前缓慢了许多，所以格雷需要时间消化，需要让自己原本空荡荡的脑袋适应这种充实的感觉。

    黑色的山顶上，独眼的卡西莫多睁开了他的眼睛，他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平静之外的神采，卡西莫多从盘腿坐下变成站在山顶，他俯视着站在山脚下的格雷。

    格雷也站在山脚下，仰望着站在山脊上的卡西莫多。

    两个人之间隔着的，不止是一座山，还有在山上，那些荆棘形成的，螺旋阶梯状一阶一阶往上攀升的平台，整整404个。

    每一个平台上，都站着一个模样古怪的人，格雷认识他们中的每一个，他甚至经历了他们每一个人的一部分人生。

    而最后一个平台，就在格雷的前方不远处，那上面空无一人，仿佛那个平台就是为格雷准备的。

    卡西莫多开口了，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难以觉察的激动：

    “恭喜，你通过了所有的试炼，现在，你可以站上那个平台，获得和我们相同的力量。”

    格雷看着眼前那个巨大的平台，那像是某种祭坛，上面是由盘旋的荆棘组成的，宛如一个巨大蒲团样的东西。

    只是它的面积很大，有半个蓝球场那么大，平台上那些荆棘相互盘绕，形成了一些奇怪，而古朴的纹路。

    格雷看不出那个平台上的纹理有着什么样的意义，但他并没有着急踏上那个平台：

    “你们不是说，只要我通过了这些考验，我就可以选择离开这个世界吗？现在我通过了，我要回去，告诉我路怎么走。”

    卡西莫多沉默了片刻，他这一次没有像之前一样对待格雷那么的严肃，而是以一种相对平稳且语气平等的口吻，向着格雷说话：

    “抱歉，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知道该怎么离开这儿，我们早就主动离开了。”

    “你在耍我？！”

    格雷一脚踩上了山脚，他踩下的地方，黑色的山石，一点点的崩碎。

    他就这么一步一步的往上走着，随着他的前进，那原本看似陡峭坚硬的山体被他踩出了一级级的台阶，他一直走到了离他不远的那个平台的边缘：

    “你觉得，耍我很有意思吗？”

    卡西莫多摇头，他这一次是全权作为代表者开口的，因为格雷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试炼，他们说话也不再需要什么顾忌，更加不需要有人来打圆场：

    “我们并没有欺骗你，我们的确没有离开这儿的方法——那个方法只有成功渡过试炼的人知道，也就是说，有且只有你自己知道。”

    听完卡西莫多的话，格雷站在原地，他脚下的山石没有再继续出现裂痕，格雷眼眶中的火焰也在微微收敛。

    他在仔细的回忆，自己有没有通过那些试炼，得到什么所谓的离开这里的方法——又或者说，其实这里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

    人的耐心和信任是成正比的，当耐心逐渐被消磨干净的时候，信任这种东西也就被消磨的差不多了。

    好消息是，格雷的耐心是很充足的，最起码，他经过了几百个时间循环的考验，还能好端端站在了这里。

    而坏消息是，那几百个时间循环，确实也已经把他的耐心消磨的差不多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和回忆，现在如果让格雷再回过去重新经历一遍的话，他未必有这个信心，能够像现在这样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

    经过了大约十多秒的思考，格雷再次看向了山巅，卡西莫多已经重新盘膝坐下，仿若黑曜石雕像：

    “如果我没有通过试炼，现在的我该做什么？”

    卡西莫多在山顶，指了指格雷正前方不远处的，第404个空无一人的平台：

    “站上去，加入我们，成为恶魔的一部分，镇守在地狱，等到有世界末日将至的召唤便返回世界，执行使命。”

    卡西莫多像是是一个神棍一样的神神叨叨的说了这句话，而后自顾自的点了点头：

    “嗯……对，是这么说的。”

    格雷不在搭理卡西莫多，他看着眼前那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并没有任何的东西，只是有着一些不起眼的纹路。

    而且，其他人也都或坐或站或躺的待在类似的平台上，他们都待在那里一动不动，整整403个人，只留下这第404个平台，空空如也。

    格雷点了点头，他压根就没有多想，直接向前一步，踩了上去。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其他选择，最难过的都已经通过了，到了这里，格雷更加没理由再放弃。

    而且，格雷刚刚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记忆，他确信自己没有得到什么所谓的启示，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方法。

    那么现在，没有选择的格雷，也就只能踏上这个平台。

    在踏上这个平台的一瞬间，格雷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丝迷蒙的光影，他仿佛再一次的进入了那种梦境。

    但不一样的是，格雷这次并没有带入到某个未知的角色里，他保持着清醒的自我。

    看着周围的画面在不断闪烁变化，格雷发现，他现在有着足够的自由权，他可以在这里做他想做的事情，甚至是可以去破坏掉这些迷蒙的光影。

    但格雷并没有这么做，他需要作出足够的了解，才能做出相对正确的选择。

    （妈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