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前朝执念
徐佑,字鸿飞,原是前朝永安年间的一名落魄武夫,早年习得一身好本领,却郁郁不得志。
恰逢这魏阳远郊,新转来一家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镖局——盛远镖局。
镖局重新开张,免不了裁减冗员,广招人手,无意间呢,徐鸿飞得到了这个消息,想着能不能撞撞大运,也混口饭吃,不能老在家这么呆着不是。
到了镖局,总镖头让他比划比划,试一试。不试还则罢了,这一试,倒真如他所讲的那样,小伙子是长拳短打,马上步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就给招上了。
幸得总镖头赏识,他这才在都城此卧虎藏龙之地扎了根,小日子也随着镖局的日渐壮大开始变得红火起来。
永安帝崩,先皇登基,创立武举,总镖头也是惜才,料想这草窝困不住凤凰,潜水困不住蛟龙,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来的实在,于是便以自己的人脉荐举徐鸿飞进了省试,想着能不能碰碰运气,到时候如果能飞黄腾达,这镖局怕是也能草鸡变凤凰不是。
徐鸿飞倒也真有出息,各项考试是样样皆能,成绩遥遥领先,竟一下子冲到了殿试,先皇是拍手叫好,在八宝金殿御笔钦赐“武举人”,许入朝为官,先为都城三万禁军教头,后适逢禁军改制,封御林铁甲军虎贲中郎将,正五品官职,享千金食禄。
这宫中悭吝凶险,先皇也乃是庶出,从小于贫苦中长大,博览群书,深愔世事,常闻百姓疾苦,自登基以来,兢兢业业,勤恳上朝,未尝有一日倦怠。有了前几代的积淀,又是贤王当政,自然是万国来朝,太平盛世。万民同乐,王朝皆歌。
徐鸿飞的人生正是此时,和王朝气运一样,到达了顶峰。在这个时候,他开始越发热爱这脚下的昔日故土,热爱这大好的万里河山,热爱这蒸蒸日上的魏阳王朝。也就在这个时期,他遇到了一生中最敬佩的一位将军。
好景不长,鸿羲九年,先皇驾崩,宣景帝即位,年龄尚浅的景帝哪里懂得这治大国若烹小鲜的道理,只顾着放任那要不得的顽皮心性,成日里不理朝政,怠误军机。长此以往,风气渐歪。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乡里乡外,贪官污吏耍的是怨声载道,朝堂之上,外戚阉党斗得是不可开交。
这天下,岂有不乱之理?徐鸿飞常听那位人物提及这庙堂之上的种种不堪,每一次,无不是唉声叹气。
“徐老弟,吾辈一介武夫,理应为朝廷整顿军务,开疆扩土,护国卫民,岂可久居此靡乱之地哉!”
“老哥,小弟早年便混迹绿林,深知这其中的弯弯绕,我们何不蒙面杀了这些烂到骨子里的达官显贵,还这世间一个公道。”徐鸿飞义愤填膺道。
“杀一人简单,杀两人容易,杀三人,乃是四人,五人,亦是不在话下,可别忘了,风气不正,哪怕是宰杀的再多,又会有千千万万的外戚阉党窜出来,就凭你我二人,已是无力扭转大局矣。”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
辗转飘零二十余载,魏阳终是气数将尽,藩镇割据,纷乱四起,太祖率三十万精锐铁骑,起兵北上,势如破竹,长驱深入,直捣魏阳。
言尽于此,病榻上的老者却是遥望远方,闭口不语。
他不想再次提起当年那悲凉的往事,就像不想再揭开那一道深藏已久的伤疤一般,尽管如此,那一幅幅,一幕幕终究还是在记忆的深处牢牢刻印着,挥之不去……
那阻止魏阳覆灭的最后一道防线,便是昔年的御林铁甲军。
眨眼间,已是新朝,徐鸿飞常一人坐于前朝皇宫的石阶上摩梭着那根光滑的拐杖,怀念着那些陈年往事,怀念着曾经的英雄气概,怀念着决战前将军耳畔的谆谆教导,怀念着从禁军时期被他一手带起的年轻后辈,怀念着敌军铁骑马蹄踏地的烈烈轰鸣,更怀念着昔日那魏阳城下的那最后一战,魏阳神女身着一身白衣缟素,屹立于城墙之上,疾风箭雨之中,舞着那壮烈绝世的背水剑舞,与太祖叛军中那青袍道士遥遥相望。
御林铁甲军,万余弟兄,面对数倍于己的太祖铁骑,死战不退,飞虎营陌刀队更是厮杀到只剩一人,依旧是拔去身上箭矢,持刀再战,直至满身血污的摔倒在尸山血海之中。正是这不怕死,不服输的铮铮铁骨,才让这王朝都城足足坚持了两月有余,使得敌军不得寸进。
但谁也没想到,一国之君竟然连最基本的底线都没有,甚至可以为了活命,背叛自己的国家,是夜,景帝偷偷从小路出城,告密了皇城的构造和兵卒的战略部署。
一天之内,太祖的铁骑踏遍了这魏阳的每一个角落,昔日的达官显贵没了御林铁甲军的庇护,这才开始人人自危起来,降得降,逃得逃,目之所及,皆是些烂到脚底板得软骨头。那亡国的落魄皇帝竟还作威作福命令手下那一群鼠辈,屠尽这宫中的宫娥与侍从,何等的讽刺!
若不是后宫中皇后托孤,他岂能苟活到现在,尽管送出自己襁褓中的孙儿时他是那么的心痛,但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和皇后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因为,这是魏阳王朝留下的唯一的根苗,他要带着这唯一的根苗活下去,活到他长大成人,活到他能自食其力。
最终,他还是当了降卒。他现在还依稀记得城破时,那位将军眼中的失望透顶,他带着愧疚与悔恨活到现在,心底里每时每刻都觉得对不起当年那些死战不屈的兄弟,对不起那位将军,更对不起自己真正的孙儿。那种滋味,每天都让他寝食难安,或许,死,对他来说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直到后面这段回忆结束,这位名为徐鸿飞的老者缓缓转过了头,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