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下了什么蛊
早在拍定妆照的时候,路新炀就见过导演高健了。
那次见面之前,汤林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说什么高导脾气暴躁不讲人情,工作狂老古板,你千万不要得罪他不然会被骂得很惨之类的。
洗脑包一个接一个甩出来,搞得路新炀进门时差点踢正步。
结果见了真人才知道,那些洗脑包都是从莆田批发来的,假冒伪劣程度远胜并夕夕。
高健今年五十有余,头上的白发却赶六超七,一生未婚无儿无女,面相确实是凶了点,但并不是什么难搞的怪老头。
“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可怕嘛!”路新炀如是说。
汤林把无意中听到的工作人员吐槽高导上山念经成效显著的故事咽回肚子里,敢怒不敢言。
刚到片场,高健就把路新炀叫住了:“小路,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
他知道路新炀一直在跟表演老师学习,但还从没见过路新炀演戏的样子。
“放心!我肯定不给剧组拖后腿!”路新炀信心十足地插下flag,眼神却到处乱飘。
高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你在找谁?”
“季容屿来了吗?”他问,“就是作者。”
“在剧组里就该叫编剧了……咳,不过我没注意,”高健给陈锋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开了,“你有什么事就找小陈吧。”
于是他扭头去看副导演,陈锋想了想,确定道:“来了,我记得刚才有人喊帮忙,跟着过去的就是他。”
路新炀点点头,明白了。
季容屿肯定是在躲着他!
这个人太口是心非了,明明心里生气,嘴上却说可以和他做朋友。路新炀觉得以后不能随便相信他的话了,除非他手写合同再签字画押。
陈锋见他满脸郁闷,问道:“怎么了?”
他把事情大概一说,久经风浪的副导演就明白了。
昨晚热搜那件事他知道,因为陷色的宣传部也上去添了把火,现成的热度不要白不要,但没人想到要替季容屿这个圈外人考虑几分。
“这个嘛,好办,”陈锋清了清嗓子,“小季这人挺好说话的,待会拍完戏,晚上叫他带你去白江桥那边的夜市摊逛逛。他写这个剧的背景就在那边,以后剧组还要过去取景的,年轻人嘛多出去吃一吃玩一玩,哪有什么隔夜仇啊。”
路新炀两眼放光,声音顿时高了八个度:“好!谢谢陈大叔!”
…
季容屿两眼一闭,精气神瞬间下挫八个点:“陈哥我说实话,我跟他真的聊不来,讲戏这种事高导肯定是最专业的,用不着我来瞎掰扯。”
看在他比路新炀那玩意儿会叫人的份上,陈锋其实不太好意思推他下火坑,但高健专门交代他要照顾好这位少爷,他不敢不从。
真不知道路新炀给高健下了什么蛊,陈锋心中腹诽,嘴上却说:“就是高导让你给他讲角色的,这小说是你写的,他找你请教也是应该的嘛。你就带他去那个环境里走一圈体验体验,到时候他演戏也比较有感觉。”
季容屿一个头两个大,但公事和私事不能混为一谈,要是路新炀真把角色演坏了,他会更加郁闷的。
“好吧,晚上下戏之后我带他去,”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还要叫上文卓吗?”
叫上文卓就露馅了,陈锋连忙道:“他不用,他演戏很扎实,你多管管路新炀就行了。”
季容屿“哦”了一声,陈锋满意地回去报信,季容屿咬着笔杆坐下来,一边熟练地往本子上写脏话,一边琢磨今晚应该带大少爷去哪个倒霉摊子上接地气。
开机仪式结束后就直接开始拍摄了,季容屿跟着参与过拍摄顺序的安排,知道刚开始这几天拍的都是比较简单日常的室内戏,能帮演员找到感觉适应环境。
季容屿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电视剧的拍摄现场,光是看到那一大堆举着各种仪器道具,满场乱跑的工作人员,他就觉得头很晕,更别说站上去配合镜头演戏了。
这么看来,路新炀的“补习班”倒是挺有成效的,不仅一遍就记住了走位,拍摄时也没有半点局促,他在镜头前跟文卓聊天说话的模样,比季容屿这个旁观者还要自然。
不过他怀疑这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演技天赋,而是大少爷自信惯了,压根不把镜头和围观群众放在眼里。
高导显然跟他看法一致,所以中午放饭休息时就把路新炀叫了过去,一边吃饭一边说着什么。
大概是在讲戏或者讲表演方面的内容吧,季容屿朝那边瞄了好几下,暗自祈祷高健的要求再严格一点,路新炀演得更差一点,最好拖到今晚拍不完,那样他就解脱了。
隔行如隔山,他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拿出来教人的,季容屿不负责地想,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让他自己多看看不就好了。
《陷色》的故事本身很简单,主角白清衡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妹妹留学国外暂时没回来。
在将所有的财产都变卖还债之后,他以为自己就要抱着最后藏下来的一幅画露宿街头了,却没想到老天爷连这么点生路都不肯给,大马路上忽然直接冒出一群手持枪械的黑衣人,争着抢着要他的小命。
危急关头,符千钰英姿飒爽地从天而降,打跑坏人救下了白清衡。然而被命运轮番殴打的白清衡已经不是小白兔了,他对这位救命恩人怀着戒备之心,时刻警惕对方图谋不轨。
面对这样的情况,符千钰的做法是直接拍出一本房产证和一串钥匙。
那套小房子竟然是白家父母发家之前的故居,而身为儿子的白清衡对此一无所知,连为他家打理财产的律师都漏算了的不起眼的房子,现在却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送到面前。
白清衡目瞪口呆。
符千钰把目瞪口呆的他和他那幅画一块打包塞上车,熟门熟路地开到目的地。白清衡下车后正要道谢,就发现这人堂而皇之地开了门走进去,然后宣布他要住在这里,当白清衡的贴身保镖。
这个谜一样的陌生人,就这样硬生生闯入了白清衡的生活,陪他进入画卷之中,领略了他前半生从未体验过的贫穷落魄和光怪陆离。
当然,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所以剧情最后还是要绕回“深度梦境”这种老梗上,只不过季容屿将这一个又一个的梦境编造得妙趣横生,也算是旧瓶装新酒。
下午主要拍的都是过渡戏,表演难度几乎都被文卓承包了,他的表演完成度高,感染力也强,路新炀很容易就被他带了进去,大部分镜头都是两三遍就过。
拍摄进度顺利,傍晚得以提前收工,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很高兴,只有季容屿的期望落了空,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面对飞快地换好衣服来找他的路新炀,他故作镇定地拖延时间:“现在是六点,这样,咱们留一个小时去吃饭吧,等到七点的时候……”
“不用吃饭了!”路新炀大咧咧地搭住他的肩膀,转身就往外走,“汤林说那边还有美食步行街,很多好吃的,咱们去那慢慢吃!”
季容屿:“……”
汤林我记住你了。
被记住的汤林这次却没跟来,因为路新炀觉得自家助理出的主意都不太靠谱,所以这次他要亲力亲为。他本来打算自己开车去,不过季容屿说那边很难找地方停,就改成了打车。
白江桥离拍摄地不算很远,但毕竟是冬夜,到那边时,天色已经黑得不带一点儿蓝,满街都是热热闹闹的灯火和说说笑笑的行人。
这还是路新炀第一次逛夜市。宽阔笔直的街道两旁摆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移动摊位,热情的店主们花样百出地介绍着自己的商品。
白天看起来很普通的衣饰摆件和饮料小吃,现在掺上一大把暖调的光,好像就有了特殊的吸引力。
很多孩子都围在摊位旁不肯走,目不转睛地看着店主手里上下飞舞的发光玩具,身后跟着满手糖葫芦和彩色气球的爹妈。
而很快的,爹妈后勤团中就出现了一个高举冰淇淋烤鱿鱼和皮皮虾,腰上还拴着唱歌小陀螺的季容屿。
季容屿上去一脚把靠在灯柱上吃章鱼小丸子的路新炀踹了个趔趄,咬牙切齿地说:“快把这玩意给我拿走!”
“哦哦!”路新炀赶紧空出一只手去摸他的裤子口袋。
被路过的小孩撞到开关的陀螺钥匙扣一边唱歌还一边闪着七彩灯,季容屿觉得自己老脸都丢光了,只想快点跟他划清界限:“这些东西你还吃不吃?不吃我就扔了。”
“当然吃啊!”路新炀把小陀螺放进衣兜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很好吃的,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季容屿想说我当然知道,话还没出口就被他用章鱼烧堵了回去:“啊——来吃!”
肉松和沙拉酱都已经沾上了他的嘴唇,季容屿只好把目光挪向别处,接下这口“啊来之食”。
路新炀眨眨眼睛:“怎么样,好不好吃?待会咱们多买点带回去吧,他们肯定也喜欢!”
季容屿看不下去他这副傻得冒泡儿的样子,无奈道:“你就那么喜欢吃这个?”
他飞快点头,季容屿把手里那些吃的全塞给他,捏了捏冻僵的手指,又蹲下拍了拍鞋面上的灰,然后才弯腰拎起他买的那些鸡零狗碎:“走,我带你去一家更好吃的。”
路新炀是第一次来夜市摊,什么都要买什么都想吃,季容屿却是从小在这一片长大的,对这里太了解了。
他带着满脸好奇的路新炀穿进一条七拐八绕的小巷子,找到一家门面冷清的小吃店。
微胖的店主正背对着他们在整理东西,季容屿敲了敲柜台,轻车熟路道:“芳姐早啊,要四盒秘制章鱼烧,再打包一斤手撕牛肉带走。”
“那可不行哦!我这剩下的都不够一斤了,全叫你走我还卖什么?”芳姐的声音中气十足,根本听不出年纪,“最多半斤!”
“那就来三两,”季容屿深深吸了一口店里暖呼呼的食物香气,终于觉得有点饿了,“多放点芳姐牌秘制海苔!”
“行,”芳姐哈哈笑道,“难得你带朋友来,海苔也单独送你一份好啦!”
裹着大红色围裙的芳姐转过身来,路新炀本来还想问季容屿为什么要说早上好,可在看见她那双紧闭着的,明显不能视物的眼睛后,他就立马闭了嘴。
她动作麻利地弄好两份章鱼烧递给路新炀:“小伙子,来尝尝我的手艺!”
“闻起来好香!”路新炀把啃残了的甜筒扔进垃圾箱,迫不及待地叉起一颗吹了吹,“呼,好吃!呼,嘶哈斯哈——”
他都被烫得说不出话了,竟然还记得举起章鱼烧在半空中挥舞,对美食进行物理降温。
酥脆的海苔、甜辣的酱汁、松软可口的丸子和藏在里面的鲜香浓厚的卤牛肉,路新炀吃得停不下嘴,一盒五个眨眼就见底了,他望着柜台上剩下的那盒咽了咽口水,又眼巴巴地去看季容屿。
季容屿见他那么喜欢吃,心里非常有成就感,脸上却还是一副淡然的表情:“这人太能吃了,没办法,芳姐,麻烦你再给我们多做两盒吧。”
路新炀扑上去抱住那盒热气腾腾的章鱼烧,高兴得就差摇尾巴了:“哇太香了!我明天早上还要来,芳姐你多做点牛肉吧,我要买十斤!”
“捣乱呢你俩?”芳姐头也不抬地忙活着,“别学小季!”
最后那六盒章鱼烧有大半都进了路新炀的肚子,季容屿手里的半斤牛肉都被他抢过去抱在怀里了,他还不死心地问:“为什么她光卖给你,就不卖给我啊?”
“人家跟你很熟吗?”季容屿的眼睛里有点藏不住的小得瑟,“我可是软磨硬泡好多年才换来的特权。”
他还念小学的时候,芳姐就在这边开店了,他觉得这家店的牛肉味道最好,所以爷爷每次接他放学时,都会绕过来买点牛肉回家吃。
路新炀想起来了:“对哦,你好像说过你家就住白江桥这边。”
“嗯,就在那儿,”季容屿随手指了个方向,又道,“我就是在这条路上散步的时候,想到符千钰这个角色的。”
路新炀马上停住不走了,左顾右盼地打量着。
季容屿也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他,心想,你要问什么就赶紧问吧,该说的说完后我也能解放了。
然而他没想到,路新炀张口问的却是:“你那小说里写的是你和你女朋友的故事吗?就是……把她当成男的写进去之类的。”
“当然不是。”季容屿磨了磨后槽牙,别说女朋友了,他连男朋友都没有过,写谈恋爱的情节全都靠脑补。
“那你以后会把我写进去吗?”路新炀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季容屿还没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呢。
“你现在真不生我气了吧?”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你带我出来玩,又给我买吃的,我们肯定是朋友了,你不能再反悔了。”
季容屿一愣:“我反悔什么了?”
“你今早上都不理我,还一直躲着我,”路新炀的眼睛还是亮着的,嘴角却落下去了,“不就是不想跟我当朋友了吗?”
“……没这回事。”
季容屿这才知道闹了误会,莫名的,路新炀的样子让他心里生出了一点不起眼的内疚。
他想了想,解释道:“其实我昨晚……我认床来着,没睡好,所以早上犯困了,我真没注意别的,也不是故意不理你。”
“真的?”路新炀牢牢地盯着季容屿,嘴巴微微张开,只差一个点头,他心里的鹊鸟儿就可以破闸而出。
季容屿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拨开了门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