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认出
东宫势力实在庞大,不提太子梁梏乃是梁皇和克颜皇后唯一的嫡子,太子梏更是梁皇唯一的儿子。
这般身份,年初梁皇便当着众臣的面,将象征皇权的玉玺亲手递到梁梏手中,更有见太子如今吾的命令。
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鹿鸣阁赏花宴,竟然能引东宫殿下前来。
好比让梁皇亲自买御用的墨锭那般荒诞。
众人对面而视,不过半炷香皆开始学起苏茗雪眼观鼻、鼻观心的本领。
正眼神交流的不亦乐乎时,宴厅门口帘子再次被拉开。
众人幸灾乐祸来人赴宴,竟赶上比太子殿下来的还晚,纷纷望向门口。
只见一女子,身着月白素软缎骑装,显示精心设计过的款式,飒沓爽朗。
面容清丽,肤色较京城女子偏黑,但气度从容,自信大方,只一眼便让人心生好感。
女子昂首挺胸,步履轻快不失稳重,眼神坚定执着,唯独看向上首满身威压的男子时眼中流露出喜色,快步上前抱拳道:
“将军!您也来了!”
将军?
众人面面相觑,唤太子殿下将军?这从何说起。
没等人斥责,梁梏已开口道:“坐吧!”
女子倒也不拘谨,直接坐到梁梏右手边空位,与林鸿哲这等老学究对面而视。
太子竟也没说什么,显然是习惯了女子没大没小的样子。
这般宽仁,倒真让人好奇起女子的身份。
“小姐,那人应该是新到京的曲成侯府表小姐崔心瑜。”宝珠附在苏茗雪耳边小声道。
京城没有这般举止…无数的世家小姐。
能有这般行径,且与刚回京的殿下熟识的,也唯有曲成侯府前些日子从西陵带回的西陵守备之女,崔心瑜了。
苏茗雪点点头,目光锁在崔心瑜那张脸,还有身上月白素软缎织作的劲服上,有些不舒服的轻柔阳穴,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人分外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而且就在最近。
宝珠也是看出不对,借着倒茶凑上前,小声嘀咕道:“小姐,崔小姐身上的布料,是兰花素软缎吗?”
苏茗雪抿住嘴唇,眼神微微沉下,倒是有些明白最后那匹月白兰花素软缎去了何处。
她并不天真,认为稷下选拔,必是公正严明,毫无可钻漏洞顶替的可能。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此次选拔人选中,她既不是入选人中,父亲官职最低的,亦不是入选人中,名次学问最次的。
若说遭人顶替,为何会是她!?
“小姐,我们怎么办?”宝珠显是也想明白了,脸上满是担忧。
小姐虽与她说过这种可能,也与她对过应对之法,可如今崔家小姐的靠山是太子啊!
苏茗雪努力沉住气,冲宝珠微不可察摇了摇头,低声道,“先等等!”
她如今年已双九马上婚配的年纪,若是此番不入稷下,便再无参选女官的资格,无论如何都该要试一试。
宝珠闻言侧过身,偷偷扫了自家小姐一眼。
自从当年那事后,小姐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无论何事,都要三思三思,再三思, 任何一件事,若是无利可图,看都不看一眼。
若是有利可图,即使三更不到,也能爬起床苦练攻读。
三年里无数次,她还未起,苏茗雪已经整装收拾好,坐在窗前练字钻研。
寒风腊月,手常常冻僵了也不曾有一日停歇偷懒过。
宝珠回想完这三年的点点滴滴,一时也怒上心头,有些埋怨的抬起头,小眼神趁人不备,虚虚的刮了坐在远处两人一眼。
顶替谁不好,非要顶替她家小姐!
“那小姐,我们还按计划行事吗?”宝珠张着口型问道,原是想要借着穿着不同提醒一番林学究。
如今既是遭人顶替,那般行事该是无用了吧!
苏茗雪眼神在偌大的偏厅里来回扫了眼,靠在宝珠耳边轻声吩咐一句。
转瞬主仆默契对眼,宝珠直起身轻轻带倒桌案上酒杯。
“小姐恕罪,小姐恕罪!”宝珠躬腰作手忙脚乱状。
玉石坠落到地毯上的声音并不突兀,婢女慌张无措的声音却占了大头。
再加苏茗雪一袭紫衣坐在一群月白长裙的入选女子身边,本就吸引人视线。
更别提绝色妖孽般的容颜,即使女子目光呆滞,神情无趣,也还是引人频频驻神欣赏。
一时间,厅中大半的目光聚集过来,苏茗雪却只坐直身子,一派悠闲镇定地讨嫌作相模样。
长成这样,即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在京城贵女圈的名声也谈不上多好。
果然,不出所料,酒杯落地如摔杯开战的信号,立刻便有沉不住气的声音响起。
“茗雪妹妹,这是怎么了,一时没注意,今日庆祝众位姐妹入了初选,你怎的独自穿一身紫?”工部郎中之女王嫣笑着道。
“对呀,我记得你不是过了初选吗?”她身侧的夙学同窗声音犹如天籁立即追上。
苏茗雪松了口气,抬起头面容却是一副十分憔悴苍白的可怜模样,支吾半天迟迟不说出所以然。
显得愈发楚楚可怜,满脸娇弱勾人模样,更是让人看之不起。
“茗雪妹妹,我知你有副好颜色,这紫色你穿的当真俏丽,可…今日这场宴会。”王嫣冷眼道。
苏茗雪眼泛泪花,险些快要笑出来,却只能埋头嗫嚅道:“王嫣姐姐,我…”
这般强弱对立纠缠不休,又事关苏茗雪这般才入场就备受瞩目的大美人儿,不出片刻迅速成为厅中焦点。
上首崔心瑜放下酒杯,原还打算看热闹,只是听到梁梏身边下人口中吐出苏茗雪名字时,嘴中琢磨两遍立时了然的看了眼场中满目难堪,被逼得无话可说的女子。
苏茗雪这个名字她听过,傅子濯帮她争取初选名额时提过几人,她还是斟酌许久才选的顶替苏茗雪。
毕竟,被提几人中,唯独苏茗雪家世最好,父亲乃是户部五品郎中,又有高门显贵的世子未婚夫。
而且据世子调侃,竟还长得十分漂亮,今日一见,确实漂亮!崔心瑜兴趣正起,暗自点头表示认可。
就是…这京中女子未免太娇滴滴了,这么点事竟然能被逼得险些当众哭出来!
座位上,苏茗雪被左一言右一语,逼得眼眶发红,俏脸苍白,只是目光始终坚定不时看向上首学究不发一言。
眼神戚戚,目光哀切,这般美人儿受人数落,不过片刻已有不少男子跃跃欲试上前搭救,拉起偏架。
直恨的王嫣气到咬舌,声音也不由得愈发大了起来。
苏茗雪依旧抿唇坐在位置上,有些事主动说出来,反而落了下成。
她的东西便是被抢,也不能白白被抢。
林鸿哲早关注到角落中愈发大声的吵闹,只是当小孩子吵闹。
错过好几次才终于接收到苏茗雪求助的眼神,不由分说放下酒杯,美人嘛!我见犹怜!即使他一把年纪了,也不妨碍他为人解围两句。
林鸿哲清了清嗓子:“既是…”,话刚到嘴边,众人早留心的停住嘴。
林鸿哲在京中素有‘圣师’称号,朝中几次想拜召其入官,皆被其由一心教导白鹿学子而推拒掉。
在京中很得世家寒门尊重,此次又是稷下女院选拔的学究,刚一出声,场中已安静大半,等着林鸿哲发话,只是没有想到人突然停了下来。
林鸿哲脸色难看,见堂中安静下来,故作威严的按住酒杯。
方才他蓦然想起苏茗雪的名字,盖是他老糊涂了,差点忘了此女正是被崔心瑜顶替之人!
还是傅世子指名点出的女子,他早先欠曲成侯府一个人情,如今能还自是松了口气,却未想到与苏茗雪凑到一堂。
他明明提醒过学侍,莫给那被顶替的女子发请帖的啊?
林鸿哲按着酒杯,目露担忧朝苏茗雪看过去看过去。
稷下学院的选拔向来自诩公正,素音将此事交予他也曾直言放心,若是现在苏茗雪当众将事情原委说个分明。
林鸿哲瞥了眼上首从方才起便独自饮茶的殿下,又扫了眼下首满堂清贵,额头顿时渗出一抹薄汗。
眼神直勾勾看向苏茗雪,好在美貌女子置于一片嘲讽声中,始终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反倒让林鸿哲无端愧疚起来。
好半晌,苏茗雪才收回视线支支吾吾道:“我的服饰还未做好,稷下初选拔试的信件来的晚了些。”
王嫣简直被逗笑了,她与苏茗雪比邻而居,三年还是头一次听到苏茗雪说出如此蠢笨的话,她提高尾调有些戏谑道:“怎么会?稷下女院的学侍们做事向来妥帖,茗雪妹妹莫不是在开玩笑?”
她气哼一声,被压了三年一时占了上风,自然不打算放过苏茗雪,道:“好在今日也巧,学究大人不是在这你不妨问问,入选的信件可有全部送出?”
苏茗雪简直要跪谢王家小姐了,方才看到林鸿哲放下茶杯不说话,她正愁如何让林鸿哲开口。
苏茗雪目露忐忑的看向林鸿哲,眼中小心夹杂眉梢楚楚,分外惹人怜惜。
众人自是跟着看向林学究,等他给一个说法,但无论那月白兰花素软缎究竟有没有按时送出,都无异于当众承认了苏茗雪有资格参加稷下初选的事实。
林鸿哲瞥了王嫣一眼,狠狠咬了咬牙。
傅世子可真是给他出了个难题,不选名次最低,不选家世最弱,偏挑个不上不下却又容貌鼎盛、京中素有耳闻的苏茗雪。
如今便是想要安静的压下去,也是不能了。
堂下,苏茗雪眼神沉了沉,面带委屈的垂下头,等着林鸿哲当众承认她初选的身份。
月白素软缎有没有并不重要,只要林鸿哲当众承认,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参试者。
林鸿哲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样一来,五十名参试者就会变成五十一名,稷下的选拔却是按着双数布置,多一个人绝不可能糊弄过去。
“这…”,林鸿哲满心满眼的为难。
王嫣见此冷笑道:“茗雪妹妹,林大人这般还不算是给了答案?”
这般刺人话,苏茗雪脸色顿时难看下来,沉不住气般看向林鸿哲:“学究大人?”
林鸿哲恨恨看了眼王嫣,心在吐血,却又害怕此时不答,苏茗雪真会说出些什么,只得开口道:“王小姐误…”
“林学究,借一步说话。”
一道冷沉的声音骤然截断厅中所有的热闹,包括林鸿哲后半段未说完的话。
苏茗雪骤然握紧拳头,看向上首高位,只差一点…
上首男人身形高大,行止间带着难掩的煞气。
像又不像,除了那张脸,处处不像!
至少殷梏从来不会用这种冰冷的眼神看她。
梁梏轻巧的挪开方才苏茗雪看过来时,放到她身上的视线,眼神中是化不开的坚冰,径直起身向外走去。
“诶诶。”林鸿哲擦了擦汗,半是庆幸半是担忧的站起身,一改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面上染上几分谄媚。
虽是才回京城,梁梏的太子之位,却绝对是板上钉钉。
不提年初梁皇大举放权,如今东宫殿下手中还握着大梁国六成的兵马。
他虽有几分傲气,可这未来的君主,能来他已感念万分,蓬毕生辉,更何况如今私下找他问话。
该是荣幸之至啊!
堂下,苏茗雪纤长的指甲扣紧裙摆,心中一股闷气直冲心扉,也只能咬牙忍下,目送林鸿哲乐颠颠的跟着太子出去。
就差一点,她就可以让林鸿哲当场承认自己的参试者的身份,这样好的机会。
这男人莫不是殷梏投胎来克她的?
憋闷之际,右边宴席垂帘后,不知何人摔了酒杯,一阵惊呼声中举手大喝道: “卑贱奴隶而已!哪里有他说话的份!”
苏茗雪微微皱眉,只当哪家公子醉酒,正好借此时脱身。
才起身,帘后一阵醉酒嗤笑声,随即高喝道:“堂堂一国太子,竟沦落成军营中刺字流放的奴隶,何其可笑!”
苏茗雪脑中轰然,腿一软直接跪坐在软榻上,手指紧紧扣住桌角,关节发白。
好在此时人人面露惊悚,无人注意到她,连王嫣都吓得脸色发白,死死攥紧手中绢帕。
“世子,您喝醉了!”原本轻声劝诫的下人脸色发白的拥上前,不由分说的拉起梁治向外退。
作死!殿下遗落在外二十二载,所有人都以为东宫已死,连梁皇都已经做足了准备,将皇位传给世子殿下。
谁知前几年突然找回来了,却还是个饱读诗书,勤练武术的人中龙凤!
如今,这皇位如何还有世子殿下的份呦!
没看到王爷都不大露面了?
“本世子没醉!一个家奴也配与…”梁治搭着舌头结巴道,手指比在鼻前作轻蔑状,更是让身旁下人吓得不轻,恨不得上手去捂住梁治的嘴。
今春时,太子殿下便借驻守边烨,收回了成王殿下手中半数的兵权,现下正找借口收回另外一半。
世子这是疯了不成?
下人一阵手忙脚乱,众人也配合的做起瞎子聋子,愣是假装没看到成王府下人捂住梁治的嘴,巴不得人赶紧将梁治带下去,回头连累他们招惹一身骚。
无人注意苏茗雪主仆二人趁着无人留意,从偏门溜了出去。
庭院中,苏茗雪扶着宝珠的手,主仆俩脚步悬浮,搀着在鹿鸣阁院中漫无目的的闲逛。
面上却好似丢了魂,一片茫然。
所以,从来没有什么巧合,殷梏就是梁梏!
如今,大梁国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