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鲢鳙的监狱风云史
楚霸王别看是黑社会,但在计划生育上却挺老实,还真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身边女人不少,但不知为啥却没再要。然而就这一个宝贝疙瘩,还被一个没钱没势的愣头青给捅了,这口气,楚霸王自然不肯咽下。
黑道大哥永远不缺替自己卖命的兄弟。
鲢鳙进监狱后,心态也不一样。以前鲢鳙会觉得这是坏事,丢人,但他捅那楚公子两刀,事后居然一点儿也不后悔,而且觉得非常的快意。这种憋在心里很久压抑很久的愤怒爆发出来了,然后就觉得浑身轻松。事情出来后,姐姐辞去了工作,去了深圳,很快在一家做通信设备的公司找到了工作,怕楚霸王报复,她很快也把父母接深圳了,这让在看守所的鲢鳙一下子放心了。
鲢鳙在看守所时,比较安全,因为还要宣判,宣判之前必须得保证人全须全尾。宣判后入监,那楚霸王就有机会下手了。不过,鲢鳙进监狱时,心态变得非常狂野:他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一个不怕死的人,无所畏惧。
刚进监狱时,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头两天在大号中被轮番修理,但别人修理他,他也不怕,大不了以命抵命呗。但在这里面待着的,都不是善茬。白天管教巡逻,有人看着,大家都还老实一些。晚上睡觉时,鲢鳙总不能时刻保持清醒,生理性的困乏让他睡了过去,忽然被人用被子蒙了头,憋得他几乎窒息……
后面,还有人磨尖了牙刷要干他……像这样的危机,他后面都化险为夷。不是他身手厉害,也不是他不要命,所以胜了那些老油子们,最重要的原因,是同牢房的刘大出手帮忙了。
当时大号中有三十多个人,大通铺,权力厌恶真空,即便是犯人,也要分出领导者,牢头是个青皮,外号小巴,因为他之前就是开小巴的,后来在楚霸王的手下做事,当时香港电影比较盛行,小巴被称为楚霸王的“双花红棍”,金牌打手,楚霸王跟竞争对手交战,小巴一马当先,砍了对方十几刀,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基本上出去无望了,他的家人楚霸王照顾着,给着钱,小巴就挺忠心地为楚霸王卖命,鲢鳙在牢中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是这个人指使的。
跟他对抗的则是刘大,刘大的兄弟不多,只有六七个,但战斗力强,小巴一派本来就瞧刘大不顺眼,刘大也瞧小巴不顺眼,带领几个不服小巴的跟小巴干。鲢鳙进去的时候,小巴就让鲢鳙扫厕所,吃饭时还拿走了他的饭,是刘大把自己的饭给了鲢鳙,鲢鳙半夜被捂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时候,是刘大一脚踹飞了捂枕头的人,后面一个看似很瘦小很沉默的人老是凑在鲢鳙身边,还经常把自己的饭分给鲢鳙一些,平时还老吐槽小巴,说这人如何如何坏,提醒鲢鳙注意,鲢鳙迅速对他建立了信任,可没想到,有一天他朝着鲢鳙走来,快走到鲢鳙身边时,刘大忽然从侧面一把拽住他,然后一个擒拿手,将他摁住,然后就从他口袋里搜出一个磨得很尖利的牙刷柄——这让鲢鳙吓坏了,刚才他完全没设防,如果不是刘大出手的话,他肯定要玩完的……
刘大的干涉让小巴更加愤怒,找刘大麻烦,刘大却不怵他,跟他明火执仗地干。鲢鳙多聪明啊,知道跟小巴矛盾不可调和,他要想活着,必须找刘大,于是,他迅速战队,干啥都跟着刘大,刘大护了他很久……
后来,监狱装修,他们被分开了,不再是一个大房间关很多人,而是牢房小型化,跟大学宿舍似的,基本上是四个人一间,最多六个人一间,少的两个人一间,个别的是单间——这种房间关着的犯人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极端的重刑犯,一个是经济原因犯罪进来罪行比较轻的,因为往往这些人进来之前的身份地位比较高。鲢鳙被分到了一个四人间,对他来说既幸运又倒霉,幸运的是,四人间中面对的敌人少了,不幸的是,他和刘大被分开了,而同房间中则住着小巴。
另外两个人是敌是友,鲢鳙不知道,但进去后,一个大汉汉小巴“哥”,这声“哥”一下子让鲢鳙心里凉了半截,就这两个人,不管是个头还是面相,都对自己是巨大的阴影。进来的这段时间,他对小巴的过往也有了些了解,知道小巴是楚霸王的“双花红棍”,那自然是打架极猛的,这人是打架行业的行业里手,鲢鳙则是个愣头青,没有任何经验。
第一个晚上,凌晨三点,值班的管教都睡了,这时候,小巴出手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喊他哥的大汉也起来了,鲢鳙压根没敢睡着,一有动静,立即起身,黑暗中,他一步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面就是冰冷的墙。房间里黑乎乎的,小巴和大汉步步逼近,鲢鳙叫:“报告政府!报告政府!”
小巴冷笑:“喊吧,大声点儿,值班的听不见。”
鲢鳙颤抖着声音说:“你把我弄死了,你也得死。”
“我本来这辈子就不可能出去了,无期,倒不如求个痛快一点儿。小子,你捅了楚少爷两刀,我今天要替我大侄子出口气。”
小巴狞笑着逼近,手里夺了一根细绳,这是他撕了床单扭成的,鲢鳙惊恐地看着细绳,只要细绳套到他脖子上,他就会被勒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躺在床上睡着的一直默默无闻的狱友突然嘟囔:“大半夜的干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小巴威胁他:“你爷爷我在办事,识相的,闭嘴!”
那人却坐了起来,看看小巴:“你谁啊?”
大汉在后面骄傲地说道:“这是赫赫有名的巴爷……”
话还没说完,那个松松垮垮惺忪着眼看着吊儿郎当的家伙竟然突然出手,鲢鳙甚至都没看清,他已经移动到了小巴面前,然后“啪啪”两个勾拳,重重地打在了毫无防备的小巴头上。拳怕少壮,这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正是男人身体素质和打架经验结合得最好的时候,搏击力度和打击技巧都掌握得非常精准,这两记重击,竟然让小巴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然后,他扭头看了大汉一眼,大汉慌了,结结巴巴:“哥……哥……不是我……”
“睡觉去!”
“哎……哎……”大汉麻溜地上了自己的床,然后就听见钢架床咯吱咯吱的——他在床上不住地颤抖。
那人看着鲢鳙,说:“你是那个姓夏侯的,叫啥来着……”
“夏侯光。哥……你是……”
“我姓关,刘哥跟我说,你跟我关在一起,让我照顾你,别让小巴欺负你……”
“刘哥……”鲢鳙恍然大悟,顿时眼泪流了下来,声音哽咽了:“谢谢刘哥,谢谢关哥。”
“别客气。刘哥跟我讲过你的事情,说你姐姐叫什么夏侯静——你们家姓特殊,我就记住了,她被坏小子欺负,你捅了坏小子,好!有血性!放心吧,这里有我在,你放心吃放心睡,吃嘛嘛香,把身体养好了。”
“哎,哥!”
“睡吧!”
鲢鳙看看躺在地上的小巴:“那……那他呢……”
“放心,死不了,让他在地上睡,地上凉,让他清醒清醒。”
说着,关二躺上了床,不一会儿,如雷的鼾声起来了。
鲢鳙战战兢兢地上了床,看看躺在地上的小巴,头顶上,大汉的头探了下来,小声说:“夏侯兄弟……我跟你无冤无仇……我也是被逼的……别怪我啊……以后,在这间屋子里,我跟你俩混,他要欺负你,咱们仨一起干他。”
“哎!哎哎!”鲢鳙糊涂地答应着,他没把大汉的话放在心里,但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大汉,后来竟然对鲢鳙的人生起了很大的作用。这一夜,这个屋子的四个人,除了关二之外,其他人都没睡好。
………………
………………
马金柯听到这里,很感兴趣地问:“那个‘双花红棍’后来呢?没再找你麻烦?一次就答服了?”
“第二天四五点的时候,小巴才从地上醒过来,他大概口渴了,爬着去接水,我们那里接水的地方跟厕所是连一块的,他爬到厕所那里,想站起来,却站不起来。我跟上铺的那个人都没睡着,所以一直都看着他。上铺那个这时候下床,到了小巴跟前,张着双腿,尿了一泡尿,小巴的头就在他两腿之间,那个场景我至今都记得,当时我就知道,小巴完了,他不可能再做老大了。咋说呢,就像狼群,头狼一旦被击败,那他就不再是头狼,就被驱逐了。大概是这个意思,那个人之前对小巴唯唯诺诺,现在敢站在他头上撒尿,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残酷。我当时心灵上受到了极大冲击,我在心底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混出名堂,不管是摸爬滚打也好,还是怎么样也好,反正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任人欺凌了……”鲢鳙感叹地说,“但这也不是我出来后干杀手经纪人的原因。我当时只是想像刘大和关二那样,有一身功夫,这样可以保护家人。所以我后面就经常跟他们在一起,让他们教我点儿功夫,也因此知道了他们此前的来历……”
监狱中每天都有固定的望风时间,还有做工的时间——就是监狱的犯人要进行劳动的,有踩缝纫机缝衣服的,有在砖窑厂干的,有干工程的,有折信封的——这个活儿一般是女犯人干,还有做鞋服的,不管干啥,鲢鳙都尽量跟刘大在一起,聊天,而且不光跟刘大,跟其他犯人也交流,曾有个笑话说“四大铁”,其中有“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蹲班房……”一起蹲班房,确实能够结交到很多“朋友”,而且这些朋友虽然都是歪瓜裂枣,但都各怀异能,鲢鳙在这里呆了不到三年,却感觉学到了很多东西:社会丛林法则,各种骗术,诈术,屡屡刷新他做人底线的犯罪行为……他认识到原来社会上存在着这么多的蝇营狗苟。
因为刘大和关二,鲢鳙也认识了张三。张三和刘大关二有明显的区别,张三比较沉默,在监狱里老是闷着头不吭声,刘大和关二在聊天的时候,他在一旁光听,不说话。鲢鳙还经常见他一个人躲在僻静的地方哭,问他哭啥,他说没啥。后来鲢鳙跟他熟悉了,才知道他想孩子。
鲢鳙总想问刘大犯了什么事,关二犯了什么事,但两个人都不咋说,张三这里就有了突破口,鲢鳙跟张三混熟后,跟张三攀谈,知道了张三的过去,同时也知道了刘大和关二的曾经。
先说张三。张三是山河县张家庄人,因为故意伤害案而入狱……
而在天海坐监之前,他就已经在老家入过狱了,所以,他在天海这次是“二进宫”。
张三曾经有着辉煌的过去:侦察兵,立过功。从南边回来之后,当时正是大裁军,他也退伍了,回家继续务农,有的家庭有背景的战友分配的工作非常好,有的进政府机关,有的在事业单位,有的在国企担任保卫科干部,最不济也是在国有单位当保安,但这也是份正式工作,他这种农家子弟对这个结果一点儿也不眼气,因为跟他一样的还有不少,经历过残酷的战场,能够回到家当农民,这已经是老天爷对他最好的安排了。他非常高兴,回村后从预备党员转成了正式的,还成为村委会的一员,担任治保主任,年纪轻轻的,在村里很有威信。
但这还不是张三最辉煌的时候,张三最牛的时候,是办起了村里第一个砖窑厂。他结婚之后,跟老婆商量要盖房子。当那时砖很贵,恰好有个山东的战友懂烧砖技术,来山河县出差时,跟张三碰碰头,得知张三要盖房的想法后,干脆多住了两个月,帮助张三把一个废砖窑给改造好了,然后成功地烧出了第一窑砖后,战友才走了。靠着这个砖窑,张三盖了村里最漂亮的房子,媳妇漂亮,刚出生的女儿乖巧,伶俐可爱,砖窑出了好几窑砖,卖了不少钱,那时张三在人生巅峰。
但谁也没想到,他的砖窑被人盯上了,乡政府隔三岔五地来“检查”,动不动就让他停产,罚款,而且同一个罪名,好几拨人来罚,张三交了一次又一次罚款……
但即便如此,张三也忍了。
真正的风波,是张三的妻子又怀孕了,那时计划生育抓得很严,但村里还是有很多夫妻要二胎三胎,在农村,要个男孩是很多人的执念,张三也不例外。只是令张三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即将出生的孩子,让这个家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