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刘大有了新工作
关二看到文主任，惊愕之下，仓促地问：“住医院这么久啊……我那一脚……咳，文主任，这样吧，我不收费，你有啥招呼的，我肯定办……我在前面住院楼上做护工，做得可好了……”
文主任指指里屋，说：“不是我！我岳父——阿尔茨海默症，就是‘老年痴呆’……”
关二明白了，但马上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没事，你岳父我也不收钱……”
“不，不！老年痴呆症跟一般的病人不一样，你看看我这身上……”
文主任不说关二还不知道，一说，关二才注意到文主任身上全是干巴巴的东西，一闻，散发着臭味。文主任苦笑说：“今天晚上轮到我，老人家玩了半天的屎尿了，屎拉床上，然后自己搓着玩，我来了，就拿屎砸我。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找个护工，你来之前，已经找了六七个了，有的干半天，有的看了看扭头就走，时间最长的一个干了三天，一个月一万，没人愿意干。”
“啊？！”关二很惊讶，他第一次看到老年痴呆症的真实病人，“在电影里，不是说老年痴呆症的人什么都忘了，唯独不会忘记自己的孩子么？那他还朝你身上扔屎啊……呃，对了，你是他姑爷，不是亲儿子！”
“亲儿子也扔，我大舅哥从省城来看他，被他用屎糊了一脸，大舅哥堂堂一个国土资源厅的副厅长，被搞得很狼狈。我老婆来照顾一天就受不了了，按说这房间条件也不错了，她呆不住。久病床前无孝子，我们都被他搞疲了，来的护工，有一个被他打断了一根肋骨……”
“啊？！”关二刷新了三观，“我光听说护工打病人了，第一次听说病人打护工……”
“护工打病人那是你们那个住院楼，我们这里的，护工都知道住在这里的老人都不简单，而且病房到处都是摄像头，敢打老人？像我老岳父，如果被打了，就不用我大舅哥，我都能让他们喝一壶！”
文主任轻描淡写地说，关二却不得不承认文主任说的是实话，人家没跟自己说瞎话。
医院和养老院一样，存在着鄙视链。没有子女的老人，就是鄙视链的底层。相比之下，老爷子患了这个病，的确让子女们苦不堪言，但他的境遇却是不错，最起码子女在花大价钱给他找护工。
关二说：“老爷子这情况，要护工陪在身边才行。我现在在给关老师做护工，就不太合适了。”
文主任点头，叹口气说：“继续找吧，还能怎么办呢……干这个活儿，不仅体力好，还得扛得住脏，扛得住揍，我这老岳父除了老年痴呆之外，身体没啥毛病，打起人来，一般人还真难招架住，毕竟只能接他招，不能反过来打他啊……这且得找呢。”
关二倒是有了个主意，说：“我有个兄弟，五十多岁，身体条件不错，能吃苦，穷，想挣点儿钱，你要是觉得行，我就让他过来跟你见见，你们俩谈，是否用你看着办——文主任，咱们俩就事论事，以前咱们有啥过节就不提了，就单单说这件事，我没啥坏心眼……”
没曾想，文主任倒是同意见了——他说现在跟老爷子同处一室，每分每秒都是煎熬，骑驴找马，先凑合着用呗，以后遇到合适的再说，无非是几个小钱儿的事儿。
刘大接到关二的电话。
船停泊在岸边，他正在船舱中出神。
旁边是呼呼大睡的张三。
张三刚刚回来。
他不愿意再回市里了，就愿意睡在船上。
刘大跟他聊了后面的一些事情，张三也挺迷茫。
刘大说，拿了钱后，要离开天海。因为这里是马金柯的地盘，拿了他的钱，还在他的地盘上混，风险太大了，今天拿了钱，没准后天就还回去了。
刘大建议张三拿了钱回故乡，张三摇头：哪里还有故乡呢……
“那马总不是省油的灯呢——我们从虎口里拔牙，老虎一回头，咱们三个就……”
“老大，咱们要不也搞个岛吧……”
刘大听了张三的话，本能地苦笑：谁有钱买岛呢……
张三说完之后也摇头否决了自己的提议：“咱们连买房的钱都没得呢，我就是瞎说……”
张三睡了之后，刘大仔细想想，反而觉得张三的提议不错——因为有些岛，并不需要买，比如荒岛。没水没电的荒岛。这种无主的荒岛还真有，而且很多，特别偏远以致于没法生存的就不说了，有个近的条件还不错的岛，地图上叫天云岛，很久以前上面有个不大的妈祖庙，所以本地人叫它“妈祖岛”。这个岛不大，只是天青岛的十分之一，在岛屿承包火热的时候，被一个靠走私起家的商人承包了，商人在上面投了一些钱，建了码头，修了一条不太长的路，然后就半途而废了，因为商人被抓了，之后商人出狱，很快又投资失败，前两年已经死了，目前这个岛就成了荒岛，位置在天青岛的东南方向，在蛇岛的后面，上面没水没电没人，连旅游的人都不去，因为船只到蛇岛后就要返航了，去那里费油，该看的海景反正已经看了，再看下去就是喝风，所以即便有个别游客要求往前，船老大也不会搭理。
妈祖岛刘大上去过。岛上之所以没有人住，是因为它本质上是个火山岛，上面是丘陵地貌，都是石头，没有什么田地，也许曾经上面生活过渔民，但因为离陆地太远，也都陆续搬走了。刘大三年前驾船上去的时候，上面只有动物，没有人。
那么，这个荒岛，倒是挺适合他们这三个鳏寡孤独的老家伙的……
正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关二打了电话，说了意思，他马上就同意了。
打车去了市医院，关二把他引荐给文主任。
文主任看了看刘大，皱眉，应该是嫌弃刘大年纪大了。
关二说：“这个刘哥虽然年纪大，但干活没问题，而且是党员呢，人品绝对信得过……”
文主任一听，再一次看向了刘大，态度立即变和善了：“哎哟，刘叔，你好你好……”文主任跟刘大握了手，然后介绍了岳父的情况，刘大说，玩屎这个没什么，只要在一旁看着，让他手里有东西把玩就好；要让病人干净，就得勤洗澡，勤换衣服，外面只要天气还行，不刮风下雨，哪怕没太阳，也要推出去看看，比憋在房间好……
刘大一番话，让文主任特别高兴，然后谈起了价钱。
刘大说：“这个活儿其实很累，但我有信心做好，但价钱得提高一点儿，我抬两千块钱，一万二吧。”
文主任想了一下，答应了。
“钱不是问题，只要好好干，把我岳父护理好了，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心情也好，其他都不是问题。”
文主任晚上没走，他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刘大就在文主任老岳父颜老头旁边，老人家睡了一会儿就醒了，然后就精神矍铄地玩自己的鸡鸡，不一会儿就搞大了，行为举止真的跟孩子一样，照顾这样的病人，家属会心力交瘁。如果不是子女有钱有势，普通人家遇到这样的老人，非疯了不可。
刘大及时地阻止了颜老先生玩自己的鸡鸡，给他找了一个东西替代——他做的一个贝壳手工，上面安装了口哨，颜老先生吹着小螺号，竟然吹出了儿歌《小螺号》，刘大听到调子后，跟着音乐和唱：
小螺号，滴滴滴地吹，海鸥听了展翅飞；
小螺号滴滴滴吹，浪花听了笑微微……
睡在沙发上的文主任醒了，他起身，看到岳父吹着小螺号，很起劲的样子，旁边的护工跟着唱，护工越唱，老爷子越开心，吹得越起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文主任顿时受到极大的感染，眼眶红了，他连忙掏出手机，录下了这段温馨的视频，然后发到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中……
颜老爷子一个儿子三个姑娘，孙子外孙外孙女一群，在群中点赞，一个外孙说，给护工加工资……
文主任趁机说：“这个护工可贵，要一万二一个月呢……”
大家在群众表示，这个钱无所谓，只要护工给力，就花得值当。
其中一个外孙女口无遮拦，说：“这个钱让我柯哥报销，他不就在天海做岛主么？好几家上市公司的股东，资产几十亿，让他报销！”
文主任笑呵呵的，其实他正有此意，这也是他对价钱不敏感的原因，反正有人拿这个钱，老爷子的退休金也能覆盖这个钱，但老爷子退休金的银行卡是他老婆拿着的，因为在天海的就她老婆这一个女儿，其他人都在省城了，然后就是一个外孙马金柯也在天海，在蛇岛上做岛主，但大家都很讨厌他——因为这家伙思想惊世骇俗，在颜老爷子住院期间，他公然地在家庭群众提“安乐死”，说老人生病了其实就是受罪，大量老人最后的时光就是空耗，肉体虽然在维持生命，但是却受着化疗以及各种医药的痛苦，肉体极为痛苦，还空耗着国家大量的医疗资源，一个退休干部所占的医疗资源，抵得上两万个农民所交的新农合费用……
又是列数据又是列图表，旁征博引，生怕不知道他是搞金融投资的，按投资思维来说安乐死，这让大家都气炸了，文主任就不喜欢这个外甥，虽然这家伙极其有钱，那他也不羡慕，也不会因为他有钱就对他尊敬，他只尊敬这家伙的爹，官做得大，长袖善舞，颜老爷子的三个女婿，就这个姓马的大女婿最牛叉，如果没有这个大女婿，马金柯算个屁，早就被人办了，在天海还能做岛主？做个屁咧。
马金柯因为自己惊世骇俗的言论不被大家待见，主动退群了，不在家庭群里面，但他出护工钱这个事儿，大家已经达成一致了。
这个晚上，是文主任在家庭群中备受赞扬的一个晚上；
也是大乔儿子聚精会神地听关老师讲物理题的一个晚上；
是刘大一夜未睡，陪着童心未泯的颜老爷子唱儿歌，哄他洗澡，给他穿尿不湿，天快亮时哄着他入睡的一个疲惫之夜；
是she在酒店房间中喝酒庆祝新业务即将开张的激动之夜；
是张三第一次在漂浮在海上的渔船中的睡梦之夜……
海浪声声，但张三睡得很死。
今天为了上岛，哥三个其实是背水一战，他们将方案修改了好几次，力求计划周密，不容易出现任何差错，然后，他们登上了蛇岛，他作为断后人员，确保刘大关二安然离开之后才离开蛇岛，一路惊心动魄，当回到船上时，放下警戒，肾上腺素立即急速下降，疲惫感排山倒海一般袭来，让他沉沉入睡。海浪声声，竟然让他睡得更为深沉。
睡梦中，他回到了年轻时代。
年轻的张三，相貌英俊，头发浓密，骑着二八大扛自行车载着两蛇皮袋西瓜去找自己心爱的姑娘；他参军入伍，心爱的姑娘偷偷煮了一大兜子鸡蛋，藏在衣服内，送别时将温热的鸡蛋从胸口掏出来，浑然不知自己胸口被烫得通红；
自己在战场上的勇猛冲杀，身边一个个战友的倒下；
在东南亚密林之中，自己拿着匕首在层层叠叠绿得可怕的林中前进，四周随时都会冲出来毒箭或者子弹以及手雷，还有树上以及地上敌人布置的重重陷阱，一个不注意掉进陷阱中，陷阱中插着的密密麻麻的尖锐的竹尖瞬间穿透身体……
他活了下来，回到家乡，跟心爱的姑娘结婚……
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他期望的生活：夫妻俩很辛苦地盖了三件瓦房，妻子怀着孕还不闲着，烧火做饭，招待和泥做土坯的乡亲，他们家的瓦房，是自己烧的砖盖起来的，烧砖的砖窑，是战友指导下建的，后面又烧了好几窑砖，赚了不少钱。妻子生了个可爱的女儿，他们家的日子蒸蒸日上，是人人羡慕的家庭……
然而……
他有一天，踏上了逃亡之路；
有一天，妻子自杀；
有一天，女儿辍学；
有一天……
张三在梦中见了年轻的妻子，她还那么漂亮，脸庞是农村姑娘的纯真善良，像电影《人生》中的巧珍，大家都说，她比巧珍还好看。如果她不好看的话，女儿后来为什么会成为大美女呢？
妻子问，女儿呢？
他没法回答；
妻子问，儿子呢？
他还是没法回答。
昔日温馨的小家，已经成了他回不去的故乡。
而害死妻子的凶手，他永远不会忘记……
人生苍茫，苍茫人生。
凶手仍在逍遥，而他已经成了一块朽木，苍苍老矣。
他还有机会给妻子报仇么？
想到此，张三忽然从梦中惊醒。
船舱内空空的，刘大不见了。
黑猫警长在外面喵喵地叫，张三出去看了看，警长从别的船上逮了一只肥硕的老鼠，咬在嘴里，站在船头非常得意。
他舒口气，仰头看着天空繁星：海上的星空，真漂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