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老头子有交待
早上八点不到,伍春秋就被电话铃声闹醒。他翻身拿过插着充电线的手机,划开屏幕,见是顾雨裳的电话,觉得有些奇怪。
这姑娘平常不到九点,是不会电话扰他,莫非今天有紧迫事?
按了接听键,他没来得及“喂”一声,顾雨裳就带着抱歉的语气,说:“老师,还没睡醒是吧。”略一停顿,大声说:“起来啦。”
伍春秋笑道:“请我吃早点啊?”
“不是我,是另外有人请。”顾雨裳说:“昨晚新闻看了吗?估计你没看。但有人看了,有点迫不及待要见你。近来牵涉到你的怪事有点多啊,老师。”
“什么怪事都出在你这边,确实是怪事。”伍春秋把手机夹在脖颈下,双手撑着铺板起了床,“就过来。”
“我们等你。”顾雨裳挂了电话。
伍春秋放下电话,穿衣洗漱后,下楼骑着自行车去了“老地方”。
停好单车,伍春秋转身看到顾雨裳站在店门口,身边伴着个穿着非常时尚的女人,一脸羞涩地瞧着自己。
伍春秋心一凛:“真是缘分天注定啊。”他走过去,平淡地对面前的两人说:“楼上去吧?”
顾雨裳愕然地望着伍春秋,然后又望望旁边的女伴:“怎么回事?”
伍春秋道:“不是请吃早点吗?”说着,领先蹬上楼去。
三人进了208,分宾主坐下。伍春秋与顾雨裳身边的女伴四目相对。
“为什么啊!”女伴突然幽怨地望着伍春秋,略带责备的语气,问:“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当时说过的,有缘就会再见。”
“你这样,对我有点残忍。”
顾雨裳惊讶地瞪着面前的两人:“不是吧,你们?”转而又瞪着女伴道:“梁寒艳,你跟老师早就认识?”
梁寒艳红着脸,微笑道:“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
“怎么回事,说说,快说说,急死人了。”顾雨裳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于是,梁寒艳对她说了二十年前与伍春秋的相遇。
二十年过去了,伍春秋自然忘不了那场难以置信的偶遇。那是他刚跟堂叔进工程队的第二年,有天堂叔给他五千元现金,让他搭车去省城白沙火车站,到后面的机电市场买汽油发电机。
在接近长途汽车站的前一个停靠点,汽车临时停车下人。跟他同坐的女生,突然发觉身上的钱被刚刚下车的人掏走,立马急得嚎啕大哭。
女生急忙跳下车追,一边追一边喊:“把钱还我!这是我妈的救命钱!我妈的病等着这钱住院啊!”
伍春秋听不得女生伤心嚎哭,同情心立刻冒出来,也跟着跳下车,和女生一起追扒手。
两人追进面前的住宅区,扒手一晃就从两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女孩脸色瞬间煞白,身子发软,一屁股软瘫在地上。
那种无助的绝望神态,伍春秋现在回想起来都打颤。
伍春秋问女生扒去了多少钱?女生说扒去四千五,还是向姨妈借的,她妈患脑梗,有脑溢血风险,急需进香雅附二诊治。
伍春秋听她这么说,二话不说把买发电机的钱掏出来,又从另一边裤袋掏出一叠散钱,抽出四张五十元面钞,一起塞给女生。
然后伍春秋扶起她,护送她打的前往附二,陪她在缴费窗口交了住院费,他才离开。
他离开时,女生死活要他留下手机号码,他说不用,有缘就会再见,说完,他转身就走。
女生追到院门口,远远地朝他大声喊出一串数字,要他记住,这是她的qq号,一定要联系她。
但伍春秋始终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而且,他早就从电视里认出了当年的小女生,就是现在的梁副市长,然而,他从没起过与她联络的念头。
当下,顾雨裳听了梁寒艳的述说,望着伍春秋问:“这么说,老师早知道她就是当年的小女生?”
伍春秋笑而不答。
“老师,你太呆了!不是你这么个玩法。”
顾雨裳不住地摇晃着脑袋:“要知道,坐在你面前的这位,副市长啊,大美女啊!笔一动,你就发达了,眼一眨,大片的男人就神魂颠倒了。”
“失态了不!”梁寒艳拍了顾雨裳一巴掌:“还没喝酒呢。”
顾雨裳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书记夫人李珍打来的,忙笑着问:“姐,有什么活要我干吧”
“没事。问你个事,昨晚新闻里那个伍春秋,联系得上吗?”
顾雨裳故意拖着声调,道:“试试看吧。”
“干什么啊,分明就在这里。”梁寒艳大声斥道。
电话那头李珍听到了梁寒艳的话,明白要找的人就跟她们一起,笑骂道:“小妮子,骗姐呐!”
顾雨裳突然就不作声了,一双迷茫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伍春秋。眼前这男人,已经越发深不可测了。
她又望着面前这位风姿卓约的行政长官,心里一阵莫名的忧郁。
梁寒艳衣着清爽,一米六八的个子,今年三十八岁,是那种眉清目秀的瘦俏女人。
父母都是铁合金厂下岗职工,早年家境清贫。五十九岁的母亲刘瑗体弱多病,脸色苍白,筋骨外露,做不了重活,进菜地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挑担蔬菜去菜市场,半路要歇一二趟气。父亲梁晓光已经六十一岁,下岗后在巷子口开个自行车修理铺,基本上能维持一家的生活费。
梁寒艳高考达到江北大学一本录取线,但她毅然放弃升学,一边在北街摆小商品地摊,一边自学大学课程,考取本科学历。
她二十岁时以全市第一名考上公务员,分配到忠山经济开发区任文员。因自学英语过八级,口语标准流畅,常被市领导借调陪同出国考察。二十三岁时,她提拔为经济开发区办公室主任。二十五岁,她调市委办公室秘书。
这期间,她碰巧与市委书记彭德勤妻子李珍成为太极师姐妹,关系甚为亲密。
二十八岁,梁寒艳调任忠山市共青团市委书记。这年在省党校进修,她结识本市供电公司同期进修的“进哥”。进哥是某部长三弟,从此与北京有了渊源。
三十三岁上,她任中心镇办事处党委书记,接着三十八岁选拔当忠山市副市长、市委常委。
快四十岁的女人,她还是独身一人。父母为她的婚姻急破了头操碎了心,但梁寒艳始终以工作繁忙为借口搪塞至今。
相隔二十年,如今与救援自己的恩人再遇,梁寒艳的盼望得以实现,整个心都很锤实。可是知道伍春秋己成家立业,她满怀的期待又瞬间冷到冰点,无奈又失落的感觉是那么让人心碎。
这时梁寒艳的电话也响起来,她拿起手机,道:“姐?”
“晚上来家里聚一聚,跟雨裳一起来,再把伍春秋和他爱人接过来。老头子有交待。”
梁寒艳愕然地望着伍春秋,顾雨裳笑嘻嘻地说:“奇怪吧?面前这个男人,还会让你有更奇怪的事出现。”
“我记得书记在壶口镇任过党委书记,是不是那时候在西乡村蹲过点?”梁寒艳望着伍春秋问。
伍春秋说:“跟我岳父有深交。好像书记上过反击越南自卫战场。谈起炮火连天的战场,两人有点不知天南地北。”
“晚上,我们接你和嫂子一起过去吧。”梁寒艳无端地一阵紧张。
下午五点钟左右,顾雨裳开着车和梁寒艳来到伍春秋出租屋外,顾雨裳打电话给伍春秋:“老师,你跟嫂子下来吧。”
一会,伍春秋和陈淑贞走近顾雨裳的红色捷豹,梁寒艳走下来为两人打开车门,对陈淑贞微笑着打招呼:“嫂子上车。”
陈淑贞含笑道:“梁副市长好。”
梁寒艳忙说:“嫂子叫我寒艳吧。以后就是熟人,别见外吧。”
“行。”陈淑贞说完就勾头坐进车去。
伍春秋和梁寒艳上车后,顾雨裳反身朝陈淑贞问候一声,然后说:“嫂子坐好,我开车了。”
“客气什么,雨裳。”
路上,顾雨裳突然想起来一事,问:“嫂子,昭然和浩然呢?刚才应当把他们叫上。”
陈淑贞道:“给他们煮好了饭菜。头次上领导家,小孩子来不方便。”
伍春秋全程不作声,梁寒艳并不知道车里这夫妻正在闹别扭,只当是伍春秋把说话的机会,让给自己与初次见面的陈淑贞。
车子进入市委大院,径直开到书记家楼门口,早有李珍站在门口迎着。
一行人进到客厅,身材魁梧的市委书记喜笑颜开,迎着伍春秋夫妇过来握手。
伍春秋赶紧迎着道:“您还跟那时候一样健朗。”
“一点没老?”彭德勤打趣道。说完,怜爱地望着陈淑贞:“都做妈妈了,还是一脸的顽皮气。”
他又拍拍陈淑贞头,“爸爸身体还好吗?妈妈还是没把牌戒掉吧。”
陈淑贞擂了一拳彭德勤,故作不满道:“离开西乡就不来看我们,不讲义气。”
彭德勤哈哈大笑:“接受批评、接受批评。你们下次回去,记得把老陈头带来,秉烛夜谈。可惜你爸不来一口。”
陈淑贞调侃道:“烟也叫来一口吧。”
“对对。”彭德勤想起陈国平不喝酒,但烟是他的命。
“老头你没大没小了是吧,只顾说话,也不让人家坐。”李珍在厨房大声提醒道。
彭德勤三十八岁才结婚,李珍比他小十岁。如今四十四岁的李珍,身材苗条,皮肤饱满白净,秀发乌黑,仍然显得很年青。
陈淑贞拉伍春秋走近李珍问候道:“婶婶好。”
李珍忙道:“不准这么叫,”她指指梁寒艳和顾雨裳,哈哈笑道:“跟这两个小妮子一样叫,叫姐。”
陈淑贞笑道:“行啊,姐。”又朝彭德勤俏皮地问:“没乱套吧?”
“乱什么套。这屋里就爱这么随兴。”彭德勤慨叹一声,情绪有些低落,道:“儿子没几天跟我们聚过,家里就两个老伙计,耐不住寂寞,多想你们年轻人来热闹热闹。”
“小刚去澳洲留学,一年回一次?”陈淑贞问。
彭德勤道:“就是回来两次,也显不出天伦之乐。”
“老头你真老了,说起话来开始老态龙钟了。”
梁寒艳和顾雨裳望着这一老一少对话,觉得有点玩味,心想也许这就叫忘年交吧。两人都想:看上去嫂子有点不怒自威,其实是位性情中人。
梁寒艳听厨房里水响,忙走进去打帮手。顾雨裳走近茶几,烧水泡茶。
彭德勤仿佛跟陈淑贞说不完的话,他说:“你爸煮的煎茄子和煎豆腐,火候特别到位,现在回味起来,还觉得满屋飘香。”
伍春秋插言道:“两个人坐在火炉边,一边谈古论今,一边煎茄子豆腐,那情景的确别有一番乡味。”
“还是大才子说话带情趣。”彭德勤赞道。
伍春秋提起央视采访的事,笑对领导道:“谢谢您对我的关爱,推我出去当典型了!”
“不好吗?”领导故意反问道。
“不好。”陈淑贞道,“老头怀了点私意。”
彭德勤含笑瞪了眼陈淑贞,突然显得庄重起来,对伍春秋说:“今天把你们叫来,可不是请你们吃饭的啊。”
陈淑贞道:“我只是来吃饭的,不听你说教。”
“那你先进厨房帮忙去。”彭德勤开玩笑道:“都坐好别动。你们两个,我早就看准有出息,现在是不是开始露头角了?
不要认为没去过你们家了,就不了解你们,但我时刻在关注你们。为什么呢?一个是你们疏秀灵慧,再一个是你们家教无可挑剔,种子好啊!
现在说说你们村上的事。外面口传西乡村是忠山富裕之乡,其实不然。富的人多,但都各行其道,穷的还一样穷,完全一盘散沙。
前天你们堂叔打电话来,让我多关照西乡村。我训你们堂叔:关照什么啊,是你不晓得用人,不晓得因材施教。
所以啊,今天把你们叫来,布置个政治任务,决不许打折扣!
你们利用自有的资源,给我把西乡村的虚名变得名副其实,带领全村走上共同富裕的路,给全市树个示范榜样。
不要说你们没资源,这个瞒不住我。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向我伸手。在不违犯法规的前提下,任你们翅膀到处飞。
这几天两个人把入党申请交上去,下届村委选举,作为培养种子进村委,准备接班。尤其是春秋,我晓得你那臭脾气,但在我这不好使。”
陈淑贞笑道:“老头你主意打得真到位,想用党性来约束我们。”
“这有错吗?”
“好吧,你老人家哪会有错。”
“那就行。”
“有这么简单吗?”
“自然没这么简单,但我认准你们脑瓜子灵光,知道怎么大行其道。”
书记玩味地盯着伍春秋:“是这样吗,小伙计?”
“不是吧?还没开始,就伙计了?”顾雨裳惊叫道。
梁寒艳和李珍跑出来问:“怎么回事?”
陈淑贞笑道:“结盟。老少结盟。”
“还有,你,”彭德勤对陈淑贞呵呵笑道:“不准欺侮我这小伙计啊。”
“老头你说什么呢!”陈淑贞鼓着腮帮,叫屈道:“人家现在大名人,尾巴翘天上了,我哪敢大呼小叫他啊。”
伍春秋心里想,自己这女人,也许就面前这玩童一样的老头能镇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