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张照片
伍春秋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股淡淡的红木家具焦油味扑鼻而来。
他刚踏进房间,发现地下有个纸袋,忙弯腰捡起来,看到是韵达快件。
走到办公桌前,他将提包和快件随手丢在办公室副柜上,然后拿起办公桌上的相框,用抹布轻轻擦拭。
相框里是自己与妻子陈淑贞的婚照,满是金童玉女的神韵,两人俊俏的脸上溢着幸福童贞的笑容。
伍春秋每次出差回公司,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擦拭相框,一边擦一边回味着那段绻恋的甜蜜岁月。
摆好相框,伍春秋撕开快件,从纸袋里抽出两张a4纸。目光触及到纸上的彩色照片,脸上的肌肉立刻一阵抽搐。
他第一个反应动作,就是把相框翻过来匍伏在桌上。
恰好这时综合办主任米阳出现在门口,伍春秋脸上立马平静如水,很自然地重新摆正相框,强压着内心汹涌的怒涛,笑看着米阳手里的文件,道:“就不能让我稍微歇口气?”
“能者多劳,歇什么气啊。”米阳嘟嚷着说完,向伍春秋伸出胖嘟嘟的手。
伍春秋望着她这双手,就能想像她从上至下嘟嘟般的胖,但米阳的胖,又无处不在的可爱,给人一种舒缓的感觉。
他明白米阳向自己伸手的意思,两个人是公司里出了名的零食大王,只要坐下来,总是习惯性一边工作,一边吃零食。
伍春秋只要出差,回来的路上,非得给米阳捎带一包零食,不然,会被面前这个快三十岁的姑娘缠着不放。
他侧过身去拉开提包,从里面掏出一包无花果,越过办公桌丢到米阳手里,笑道:“馋嘴猫。”
“你也差不到哪啊。”米阳接过无花果,把文件放到桌上,推给伍春秋:“西南省那边传来的合同,伍哥审核一下吧。”
说完,米阳坐下来撕开易拉袋,漫不经心剥着无花果,一粒一粒送进嘴里。
她自己吃了几粒,然后剥几粒存到手里,越过办公桌,意欲往伍春秋嘴里塞,还张大嘴“啊啊”了两声。
伍春秋伸手去接米阳手里的无花果,被米阳的胖手拍开:“干嘛,这是嫂子允许的。”
米阳说话很少带笑,但一张小圆的嘴却总是显得柔和绵甜。
米阳是忠山本地人,独生子女,湖南大学工程管理专业管理学学士学位,英语七级,文学爱好者。
经纬公司成立,她应聘当行政专员。米阳是个非常内向又黏人的女孩,初见伍春秋,就与他一见如过,两人的共同语言出奇地多。
业务上,米阳总把所有合同,所有施工方案,都拿来要伍春秋帮忙审核。
不管是凌晨还是半夜,伍春秋都为米阳的文案不厌其烦的修改。
对伍春秋渊博的电力施工知识和文学造诣,米阳崇拜到了痴迷的程度。
每当两人坐在餐桌上谈业务,她总是怔怔地瞅着“伍哥”走神。
伍春秋平常总是会随米阳小小的任性,但今天怎么也提不起这种雅兴。
刚刚那两张照片总是从脑海里冒出来,明显能看出是妻子与陌生男子进出宾馆,第一张是陌生男子扶妻子走进客房,另一张是陌生男子系着衣扣从客房走出来。
两张照片上的水印显示拍摄手机型号为htc evo4g,时间相隔四十多分钟。换谁都看得出这两张照片意味着什么。
男人被绿的感觉,比刀子剐心还痛楚和愤懑。他狠劲想把两张照片从脑子里赶跑,但没法做到。
审文件时明显心不在焉,只是面对手里这类文件,他是闭着眼睛也能看出来毛病。
他硬是从米阳手里接过无花果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合同基本上没什么漏洞。但从我方的利益着想,必须在青苗赔偿条款里加上“配合”两字,在安全责任条款里加进“谁的责任谁承担”,就行了。”
“甲方的合同永远都这么霸道。”米阳嘟嚷了一句。
“不霸道,怎么叫甲方呢。”
这时办公室里多了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孩。财务黄曲儿走到办公桌前,笑嘻嘻朝伍春秋说:“又潇洒一次回来了?”
伍春秋把合同递回给米阳,笑对黄曲儿说:“事没办完,下周跟我跑一趟。”
搞财务的,十有八九都是身材比较单薄,尤其手指纤长,脸颊清瘦,目光敏锐,黄曲儿就是这类相貌的人。
黄曲儿跟伍春秋一同进入经纬公司,任财务主管。
工作期间,黄曲儿凡事请教伍春秋,伍春秋渐渐成了她的依赖。
伍春秋也毫无保留教她电力业务常识,带她出差办工程结算,教她在外做人处事的策略。
刚进公司,她还是初级会计职称,工作期间小姑娘勤奋好学,一年一升,从中级考到副高级会计师,还在向正高拼博。
伍春秋生来就喜欢跟积极向上的人交往,自然就把米阳和黄曲儿当亲妹子看待,当小白兔一样呵护着。
当下,黄曲儿听到又有机会跟伍哥出差,心里那个乐劲,根本没想要掩饰,她一脸兴奋,欢呼道:“好啊,正想出去跑跑,透透气。天天坐办公室,死气沉沉的,一点劲都上不来。”
“带上我啊。”米阳急切地说:“我做结算资料。”
黄曲儿装醋劲道:“你凑什么热闹。”
“好像伍哥是你一个人的伍哥。”米阳面无表情道。
“懒得跟你争。”黄曲儿推一下米阳的肩膀,笑道。接着,她问伍春秋:“伍哥,今年的成本票怎么控制?分包队天天问成本票到底怎么开。”
伍春秋略一沉吟,道:“人工费控制在五六十个点内,材料费、机械费、措施费、办公费等控制在四五十个点上,尽量减轻税金占比吧。”
黄曲儿道:“不可以把人工费调到六七十个点?多弄来几个人的身份证和银行卡,就凑足人工费这个点了。”
黄曲儿又抱怨说:“分包队伍每次开票,叫嚷开不出那么多成本票,其实是不肯开票,想省几个钱。但问题落到财务室,我们就不好圆账。”
米阳插嘴道:“劳务分包的工程,人工费可以往上调吧。”
“小公司一年的营业额不多,不按规矩打点擦边球,少开点成本票,风险不大。”
伍春秋说。“但经纬公司树大招风,牵涉到税收问题,还是慎重些好。”
“行吧。”黄曲儿道。她看看米阳,然后回头望着伍春秋问:“早前说的,我们三个一起报二建,报还是不报?”
“报啊。”米阳说,“还差四天报名截止了。资料都准备好了,等下我一起报了。”
“那就报吧。”伍春秋道,“你们两个考上肯定没问题,我想考上还得打个问号,到时没考上,你们可别笑我。”
“真没考上啊,不笑你,请我唱歌就行。”黄曲儿打趣说。
“你就知道唱唱唱,每次都嫂子买单。”
“你呢,好像大气不到哪去吧?”黄曲儿打趣道,“你手里的零食,有几次不是伍哥给你买的。”
米阳嘿嘿笑道:“我乐意,伍哥也乐意,就这么简单。”说着,又朝伍春秋期待地说:“你没考上的话,我要十斤德芙和三只松鼠。”
“想得美吧你们。”伍春秋哈哈笑道:“说不定我成绩比你们还高呢。”
“无趣。”米阳嘟着嘴道。
黄曲儿卸气道:“这不很明显嘛,你不看教册,也会考得比我们好。”
“我的三只松鼠反正不能少。”米阳道。
伍春秋笑道:“你想变球啊。”
“就变球。”米阳道。
黄曲儿突然显得一本正经:“伍哥,你干这行什么都会,好多老板都想挖你,为什么不自己开公司呢?”
“我们两个都跟你走。”
“我们早有这想法。”黄曲儿说,“我跟米阳这次考二建,其实就是想有天你开公司了,我们能为你增强点实力。”
“开吧。”米阳期盼地望着伍春秋:“反正我们两个赖上你了。”
“嗯,你跑都跑不掉。”黄曲儿一脸肃穆,说:“管公司的话,我跟米阳一定能帮你管得好好的。”
伍春秋笑道:“可我不是当老板的料。干不了向别人勾头卖傻的活。”
“说的什么话呢。”米阳道,“这世上,除了北京那个太阳一样的存在,谁不为了好活,都得卖傻。”
“那你有一天跟我干,也是为了卖傻?”
米阳朝伍春秋丢去一粒无花果,生气了。
黄曲儿朝伍春秋哈哈笑道:“该。”然后说:“郝老板夫妇太抠了,真不想跟他们做了。”
米阳堵气说:“进公司签合同时,就说工资一年一涨,涨到现在,一根毛都没长。”
“说什么呢?”这时老板郝卫国走进来高声说,“又在嘀咕公司的坏话啊。”
黄曲儿毫不掩饰道:“就说你的坏话,还有老板娘也一路的货色,小气鬼,抠门鬼。打牌输一万两万不心痛,工资三年五年都不涨。”
郝卫国打着哈哈说:“怎么能这样说呢?”
米阳抢着说:“说好了这个月涨的,现在一个月过去了,还是老样子。”
“不是吧?我家那娘们没交待你?”郝卫国双手拢着头发往脑后捋了捋,朝黄曲儿说,“我跟她说了给你们涨工资的啊。这个臭娘们!她没交待你是吧,那你跟小米每月涨八十,从二月份开始。”
“算了吧,留着自己打牌,输去。”米阳赌气道。
“怎么说话呢,米阳?”郝卫国笑斥道,“没得名堂的讲法。”
伍春秋幸灾乐祸道:“八十是个好数目,加上吧。”
“还是春秋懂我意思。”郝卫国朝两个女孩点着手指,大声说:“学学,多跟你们伍哥学学。”
“跟伍哥学这话没错。”米阳挖苦道:“但你就不想想,自己为什么没我们要学的?”
“学谁呢?学你们伍哥打工?”老板娘板着一张扭曲的脸,衣着不整的出现在门口,讥笑道。
伍春秋听了刘巧真的话,脸上没半点不悦,觉得跟这种女人计较,太降自己的人格。
这个丑娘们跟嫫母有得一拼,年龄比郝卫国还大三岁。要不是有个兄长在西南省当某部的长,能带给经纬公司百分之六十的业务,打死郝卫国,都不会跟她这个二婚女人搭火,上床还得先服马丁啉。
表面上,郝卫国在大众场合,当刘巧真面保持着男人的尊严,但回到家里,刘巧真那副母夜叉的凶相,在郝卫国面前暴露无遗,郝卫国只有当孙子的份。
当下,郝卫国色厉内荏地训斥刘巧真:“你这张臭嘴不会讲话,给我闭嘴总会吧。”
黄曲儿忙拉了米阳走出办公室。
这公司是郝卫国的独资企业,是忠山市第一家民营电力工程公司,刚成立是三级企业,现在已经升到二级。
郝卫国书读得不多,但有些文采,随手写得出一篇文理通顺的报告。
忠山经纬电力建设工程有限公司,就是郝卫国自己取的名,寓有纵横天下,业务四海之意。
忠山市对民营企业的扶持力度比较大,发展民营经济之初,市政府就在市府大楼左边,建了两栋六层的乡镇企业大楼,供发展潜力大的企业入驻办公。
经纬公司刚好赶上趟,公司成立之初就注册在乡镇企业大楼前栋二层左厢。
经纬公司成立之前,伍春秋在电力施工行业已经崭露头角,小有名气,是同行业竞相争取的角色。
无论施工技术还是经营管理,伍春秋都是冒尖的全能人才。
于是,伍春秋被郝卫国请进公司当了主管。
郝卫国和刘巧真反倒图个清静,除了公司决策上的大事,很少来管公司的事务,大小事务,都是伍春秋在全盘管理。
伍春秋和陈淑贞与郝卫国是同一个屋场的邻居,而且陈家跟郝家都是水库库区移民,三个人从小一起成长,小时候,郝卫国还救过陈淑贞一命。
在郝卫国心目中,陈淑贞是他逃不掉的老婆,但偏偏陈淑贞看上的是伍春秋。
郝卫国想过很多办法想把陈淑贞抢过来,但最终白忙活了十来年。
郝卫国受了这次打击,又不好跟伍春秋和陈淑贞计较,就在工地上找了个老实但相貌很漂亮的女人龙玉秀结了婚,接连生了两个儿子。
郝卫国一心想当包工头,日思夜想,最后无奈想出个骚主意,拿龙玉秀引诱项目经理。
龙玉秀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在宾馆里被猪拱了,羞愤得第二天就向郝卫国提出离婚,几天后就卷着衣服细软,抛下两个儿子离开了郝家。
后来,项目经理升到分公司经理,郝卫国如愿以偿当上了包工头。
郝卫国后来与刘巧真凑到一起,两人都是二婚。
刘巧真前婚老公是个独生子,公婆都是古板老套的文盲。刘巧真天生性欲出奇地旺盛,几乎夜夜缺不得男人滋润,但奇怪的是,入门十多年不仅不生蛋,反倒把丈夫折腾得只剩皮包骨。
再这样下去,只怕儿子的命都快被媳妇磨没了,公婆便硬逼着儿子与刘巧真离了婚。
郝卫国跟刘巧真是在牌馆里勾搭上的。刘巧真有那么大一个在西南省当高官的长兄,郝卫国当时并不知道。
后来得知刘巧真有这么大一个资源,郝卫国抓紧跟她结了婚,即使每次跟刘巧真上床都想呕,郝卫国也是宁愿闭眼吃毛虫,也要配合刘巧真滚几下床单。
即使是二婚后,刘巧真生理上仍然得不到满足,欲望来了,就邀合几个兴趣相投的女人,去几十里外的临市赶一回夜市,折腾得手脚发软,方肯作罢打道回府。
刘巧真自然晓得,一表人才的郝卫国与自己的婚姻近乎苟合,但也愿凑合着跟郝卫国过着闹腾的家庭生活。
当下,刘巧真根本不理睬郝卫国,径直走近伍春秋,阴阳怪气地对他说:“你家那狐狸精一夜没回,昨天晚上,肯定不是她摆平了监理,就是监理摆平了她。”
她又补充一句,“你昨夜在外面没做恶梦吧?”
郝卫国听了这话,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刘巧真脚下砸去,刘巧真本能地跳起来躲开,茶杯在地上撞得稀碎。
伍春秋额上青筋明显的跳动了几下,然后强忍着怒火揶揄刘巧真道:“卫国没在家的时候,你是几度笙歌?”
这话外人是无法懂的,但面前这三人心知肚明。
郝卫国常去工地巡视,留下刘巧真一人在家,耐不住寂寞,便请了个体魄生猛的司机,叫周猛,名义上是给她开车,实则是陪她开夜车。
刘巧真天生脸皮厚,反正是臭不要脸,听了伍春秋刚才这话,不觉得有什么羞耻。
刘巧真与司机的勾搭,郝卫国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想女人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这个丑女人身上。
但伍春秋刚刚说出的话,虽然是针对刘巧真,其实也折了他郝卫国的短,于是他气得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他走近刘巧真,抬起脚就往她屁股上踢。刘巧真又跳起来躲开,然后不声不响地逃出伍春秋办公室。
郝卫国回过头来安抚伍春秋,说:“别跟这骚娘们一般见识,她那是胡言乱语。”
伍春秋脸如止水,虽然那两张照片又冒出来刺激他,但表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盯着郝卫国问:“到底怎么回事?”
郝卫国说:“你们那工地出了点质量事故,淑贞昨晚去工地请监理喝了几杯,把事摆平了。根本就没那臭……”
伍春秋打断郝卫国的话,略带逐客的口气道:“行了。”
郝卫国识趣地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又说:“绝对没有的事。你不要信她胡说八道。”
伍春秋听出来郝卫国语带戏弄,强忍怒火,朝郝卫国大声道:“门!”
郝卫国乖乖地关上门,默不作声地回了自己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