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植物体感染
这里不像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然而此刻却处处彰显着被时间淘汰以后的痕迹,潦倒异常。
与归境。
小然说这个斯特瑞唯一一个能作为旅游景点的地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但是现在,本就昏暗无比的位置,因为地上躺着的那一个人更徒增了几分阴森。
与外面洞穴的第一层相比,这里仿若被丢弃的另一个世界。
水面上的浮绒覆盖了整整一层,圈禁着向外攀爬的所有水生植物,阻止它们的每一处呼吸。
岩壁上的绿藤像被抽干了生气,干瘪又枯萎地蜷缩成一团,直直地垂落而下,如强硬碾压出的黑色汁液一点一滴地砸到几乎已被血液腐蚀殆尽的青石之上。
而那个在水中和浮绒和紧紧纠缠在一起不可分割的一团,是那个躺着的人类男人的头发。
他身子的一半被浸在水中,另一半搁置在石块上。
但是已经看不出外露的皮肤了。
枝草从中生根发芽,将皮肉破裂开,然后用血液为其提供养分。
如果不是那一张脸还完好无损,几乎辨识不出这是一个人类。
良言怔怔地向前走去。
“姐姐?”小然快速抬手拉住了她。
“这很可能是一个没被发现的感染者,他很危险的。”
“我不走近。”
良言松开她的手,从拐角处走进去,站在流水边上。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因为感染而导致的变异,虽然她回忆里可以拿出些许关于元元和她因为感染就医的印象,但却完全忘了,一个真正的感染者发育后会变成什么样。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抱着何种目的跑进来的,也许因为有人发现了他,他走投无路只得随意安置,也许因为他不想被那群联盟的医护人员带走,慌张之下逃到了这里。
他身上还有撕扯过的痕迹,不难想象到这人在看到自己身体里长出的怪异东西时有多么疯狂。
“姐,你小心点,别再往前走了。”
良言听见了小然的提醒,但这次她没有遵循。
“植物体感染者没有传染能力。”
“所有的异化都被自己吸收,承受着难以融合的折磨。”
她回过头来看着小然,“不同于元素感染者,他们或许还是有意识的。”
小然:“但他们不能被称作人了。”
就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地上那人突然醒来了。
他似乎对眼前此状还有些迷茫,睁着眼睛看了好久才缓缓坐起。
他这一起身,水面上的浮绒皆跟随着晃动起,露出更浓一摊黑色长发。
“姐!”小然快速走过去,把她拉到身后。
哪料到坐起来的这人反应比他们更加剧烈,看到有人在这里,他先是疯狂地抽动着,企图把自己从缠绕的头发里挣脱出来,然后怔然的向后退去,拉远与他们的距离。
他在害怕,恐慌甚于良言两人。
“姐姐,我们还是走吧。”
良言低头,“你觉得他有伤害人的能力吗?”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后,她脑海中全都是芬奶奶。
奶奶也是因为这样,才被处决的吗?
与此同时,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纷至涌来,她把手置于心头,感受着它怦怦跳的急切。
——“我为什么只是一朵小花呢?”
“这样的我没有任何能力,连自保都不可以。”
“那颗精灵草也不见了。”
“它说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植物,也不想要看自己如今进化中的丑模样。”
良言发现自己又深陷进了一股奇异的幻觉之中,耳边不断地听见有人在唤她。
“小火柴。”
“小火柴?”
“小火柴小火柴!你看看我啊!”
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脚步不自主地向后慢慢退去。
“你怎么了?”
小然把她叫醒。
良言摇了摇头,很快恢复过来,刚才的所有记忆又全部消失。
“我…我饿了。”
不是小然的声音,她转头,是那个倚靠在墙壁上的人。
“你说什么?”小然怀疑自己听错了。
像是发觉了两人不是来抓他的,也没有害他的意思,那个男人又舔了舔嘴唇,“我想吃东西。”
良言不顾小然的劝阻,走到他面前,“你想吃什么?”
那人似乎还是怕她,慌忙抱起双臂,同时又带动周身的杂草随之一动。
“我不抓你,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
男人咽了一口唾沫,“葱油饼。”
良言回头,“这附近有卖葱油饼的吗?”
小然:“我只见过普通的煎饼卷。”
“煎饼卷可以吗?”她问面前这人。
见他点头,良言又看向小然,“拜托了。”
“你怎么可以一个人待在这儿。”小然不放心。
“没事,我想跟他说说话。”
在良言的再三保证之下,小然终于离开了,攥着手里的几个星币出去买煎饼卷。
“你…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很熟悉。”
那人“哦”了一声,然后开口,“我见过你。”
良言很是疑惑,“你见过我?”
“嗯。”
“你是来闯我们家的大坏蛋。”
话音落,他连忙又摇头,“不不,现在不是大坏蛋。”
良言回忆了一下,“你是住在一所十二单元十二户的人?”
“嗯。”
听见这个回答,她心内着实一惊,没想到那个看上去高大无比还能保护自己妻儿的男人如今变成了这样。
“我躲在门缝里看见你啦。”
“姐姐你好可怜。”
良言一顿,“什…什么?”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她内心冒出,“你是那家的孩子?”
面前的人点了点头,“是啊,我看到爸爸妈妈吼你了。”
良言猛吸一口气,心内胆寒,“你几岁?”
“九岁。”
竟然才九岁,可他这副模样…
良言转念一想,大概是植物体侵入后加速了他的身体发育。
她瞬间什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荒凉感遍布她全身,模糊了她本就混乱的思绪。
“那你看到过我爸妈吗?”
“他们已经快三天没有给我送饭了,我刚才就是被饿昏的。”
良言:“你爸妈给你送…”她一顿,“是他们把你安置过来的?”
小孩低下头,“爸妈说我会变成怪物,然后被人抓走。”
“我说我不想被抓走,他们就把我送到这里了。”
“妈妈说按时给我送饭,可是除了第一天,就再也没有过来。”
“你说是不是爸爸和妈妈发生什么事情了?”
良言想了想,安慰他说,“我去帮你看一看。”
小孩笑了,眼睛里亮闪闪的,“谢谢姐姐,要是见到了妈妈,你要告诉她我想吃她做的葱油饼。”
“还有包子。”
“很多很多,我都想吃。”
良言:“好。”
她站起身来,小然刚好从外面走进,边把手里的煎饼交给双眼发亮的男孩,边问道:“你没事吧?”
良言摇头。
那位成年模样内里却依然是个孩子的少年接过煎饼后就开始狼吞吐咽。
小然啧啧道:“果真是饿了啊。”
离开与归境后,小然似是突然有事情要忙,交代了几句后就急忙跑走了,而良言在街巷里转了一会儿后,走向了一所。
她循着记忆,摸索着朝那个角落里走去。
慰民所一所十二单元十二号。
门上的画被撕成了两半,摇摇欲坠的向下悬挂着,房间里异常安静。
她抬手敲门。
没有人回答。
她又敲了敲。
“谁?”
屋内终于传来了声音。
“可以开门吗?”良言出声。
大概是确认了什么后,她面前的门忽地被打开了。
“又是你。”门内的女人显然认出了她。
“你到底想做什么?”
良言:“我能见见您的孩子吗?”
女人有些紧张,“在睡觉,你要干嘛?”
“真的在睡觉吗?”
女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为什么没能说出话。
她开口,“您的孩子很想您。”
“如果有时间的话,他想吃您做的葱油饼。”
女人白了脸,慌忙看了看周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葱油饼!”
说完便着急关上了门。
良言站在那里,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许久后她才抬脚离开。
她回了家,想起昨晚的事情和今早那位军官的表情,特意备了一副安神药。
入夜。
枪声再一次响起,然而这次她没有听见。
“长官。”
“已经检测过,她没有问题。”
“没有感染痕迹?”
“没有,完全正常。”
“睡眠状况呢?”
“深度。”
良言在第二日清晨安然醒来,窗外是熟悉的日常喧闹声与轰鸣的供电机。
“言言休息好了吧?”
她照常坐在工作台,点了点头后开始织毛衣。
身旁的位置已经换了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见到良言过来很是欣喜,“听说你手艺特别好,能坐你身边真是我的运气。”
良言笑了笑,“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午休过后,她提前去找了管理。
“计半日工?”
管理挑了挑眉,“你这几日有点懈怠啊。”
“想要多休息一下。”
管理:“行吧。”
“对了,有件事儿告诉你一下,我们纺织屋多进了一个缝纫机,打算给你用,大概过几日就到了。”
“缝纫机?”
良言犹豫,“可是我不会用。”
“没事儿,简单的很,学学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