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深情总是感青天
夜阑双峰是如此难以攀爬,陆均像疯了一样,一遍一遍掉下,一遍一遍往上冲,可总是不到山峰的五分之一便气竭,自从修炼以来,他是第一次感到无力与羞愧。
那个教导他一年多的老道士,死了。
“我真是废物,我真是废物啊。”陆均又从石壁上掉了下来,这一次,他再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无助地大喊,仿佛这样,自己心中会好受一些。
远远看着陆均,虚静道长有些心疼,心下定了定便准备朝他飞去。
“师叔,你真的要这样做吗?”冲明道长从石洞掠上天空,阻止了虚静道长。
“他如此这般,怎么对得起师兄的心血,已经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不是饿死也是摔死。”在竹海上空,虚静道长稳下身形,拳头紧握,连脚下的道剑也散发出道家不常见的愤怒气息。
“他是不听劝,这一个月以来也确实荒废自己,不去入定练气,可他为师父能做到这般,让我这个做弟子的都汗颜。”冲明道长望着峰顶,言语间也流露出淡淡哀伤,以博大道法破六境,本该看破生死的他,如今却被一个比自己小很多的小师叔弄得不知所措。
“那我也不能让他再这样下去,便是将他打晕,也要灌他些汤食,要是他真饿死了,师兄才走得不安。”语罢,虚静道长便欲再前,不过又被倏忽出现在身前的冲明道长挡住去路。
“陆均心里装着师傅,即便你将他打晕带走也无法让他静心修炼,弄不好还会坏他刚刚成型的道心,若真如此,岂不是毁了他,毁了师傅对他倾注的心血。”
冲明道长语气已不似之前那般平和,看样子,势必要把眼前的剑君,自己的师叔拦下来。
“即便感念师兄的恩情,也差不多了,修道之人怎能如此为凡俗感情羁绊,他这样,便是能继续修炼,又何时能够真正入道?”虚静道长继续向前,脚下的刀剑也在说话间飞回手中,似乎非要把陆均抓回来。
“师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是了凡巅峰的剑君,对凡尘感情自然淡薄,他虽是我的小师叔,你的小师弟,可实际还是个孩子,你怎能要求他如你这般。”
被冲明的话一提醒,静虚道长顿了顿,才想起陆均的确还是个孩子,手中的剑微微颤抖,最终松手落回脚下。
“可我们该怎么办啊?”虚静道长神色间也有了些难以察觉的哀戚之色。
再次陷入僵局,冲明道长忽然想到什么,沉声道:“我想,或许有一个人能劝劝他。”
“谁?”
冲明若有所思道:“前些天讲经,凌云和我说起了那个黑云州来的汉子,好像叫干泗,说是这人这一年多来经常来观里找徒弟,我刚刚想起来,小师叔之前就是和他一起来观里的,他要找的徒弟莫不就是小师叔?”
“就是找冲生的那个刀客?”
“是找冲生师兄的那个刀客,只是”冲明内心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找来干泗。
虚静道长见冲明话说一半,当即追问道:“又怎么了?因为冲生的事?”
“冲生师兄早与我说过他和黑云州那边的一些牵扯,我自然不会因为这事迁怒于他。”冲明想了想,又补充说道:“可这干泗是小师叔的第一个师父,他的话一定会影响小师叔,若是被他误了小师叔的心境,怕也不妥。更何况那日独孤夜好像出手救了这个人,若是独孤夜有什么安排恐怕也不好说。”
“先把人救下再说,陆均在师兄那里学了一年道法,心性道基何等不凡,岂会轻易被破坏,再说了,师兄之前就告诉我们不要影响陆均做选择,无论他选则六道中的那条路都行,我们只需要适时扶正便可,师兄那般说必然是相信陆均的心性,就算独孤夜有什么安排,那他也已经陨落,又怎么可能坑害陆均。”虚静救人心切,好不容易有条能走的路,当下不管有何后果就要施行,而且说话竹筒倒豆子般有理有据,浑不似以前那个寡言少语的青衣剑君。
听得虚静道长一番解释,冲明也是豁然开朗,当即反省自己不该自遮双目,生出那世俗偏见。
与虚静道长商量后,冲明道长带着凌云找到了山下的干泗,一番开门见山和小心试探之后,冲明道长终于放心带其上山。
这日整个四宾郡都下起了大雨,大旱三月,这场雨来得恰逢其时,山上的草木疯狂汲取着难得的水分,终于重新焕发了生机。
陆均躺在石盘之上,任凭雨水击打在自己的身上,他那干裂的嘴唇在雨水浸润下终于有了一点人色。山峰在那里,他依然无法攀上去,甚至能达到的高度越来越低,正如虚静道长担心的那样。
修行之路,不进则退。
望着那高高的山峰,陆均眼窝又蓄满泪水,他很担心老道士,自言自语道:“这上面风吹日晒的,有什么好,现在又下雨了,还不下来可就太不够意思了,陪你晒了那么久,难道还想让我陪你淋雨?”
“虚问仙师应该也觉得你很不够意思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即便雨声嘈杂,陆均也能瞬间辨认出那个声音。
重新蓄上胡子,穿着熟悉的短衫,拿着叮呤咣啷响个不停的七叶环刀。在雨幕中,干泗满身湿透,从竹林小道走了过来。
陆均坐起身,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还是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嚎啕起来,雨水泪水相融,分辨不出。
干泗走过来,放下刀,像之前那样摸着陆均的头,只是这次他没讲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这样的话。
“师父,老道士他他死了”
这句话说出来,陆均仿佛被抽干最后一丝气力,软软地趴在干泗身上,一个多月了,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该放下了,老仙师那是真正的仙人,他那是要飞升上界的,你在这里不吃不喝,不是让他放不下你,不能安心走吗。”干泗抬头看了看山峰,也是有些伤感,他何曾不是这般与亲近之人生死相别,那样的痛苦与黑暗,他不想陆均再承受了,可他不知道的是,上天又何曾宽待过眼前这个孩子。
雨下了一天一夜,终于停了,山下稻田蓄上了水,农人开始插秧,一切又开始好了起来。
陆均也在干泗的照顾下慢慢好了起来,第三天凌云把干泗的跛驴牵上了山,这样在修炼的空隙,陆均也能喂驴,不会再多想那些伤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