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从心所欲少年时
夜阑山，潜龙观内，面容枯槁的老道士闭目静静坐在那幅‘天地’前，没多久，冲明道长便从泸江郡回来了。
“师父，十二位都没了。”
冲明望着蒲团上那歪斜的身躯，想起往日师父教导他的样子，倍感心酸，说完消息便深深施了一个长礼，然后悄悄离开。
宝光殿内的香火从不间断，此刻更是烟气弥漫，待得一簇降真香燃尽，高高的灰柱倒下，蒲团上的老人才缓缓睁开眼睛，起身再添一些香后出门，往山上去了。
每天日暮，老道士都会上山，在他的修道洞里，有一瘦弱的少年在看过《周礼注武道分境》之后就愈加勤勉，每日沉心入定，看书写字都按时辰来做，老道士每次来也不多打扰，只会在他心思不定或修炼出现岔子时出声提醒，之后便是盘膝入定。
不到十日，少年就熟练掌握了吐纳之法，这让他能清晰感应到气的同时，尽可能吸纳，如今的他已经能操控气息，远远将烛台熄灭，这样的进展让他非常开心。
刚入定完，歪头一看，老道士果然已经回来了，少年走过去将几天前老道士给他的一本经书还回去，故作深沉道：“《清净经》已经看完了，没什么难懂的，接下来看什么，这次可以找个难一点的。”
老道士并不会怀疑少年是否投机取巧，刚入山洞，他便已经感受到少年体内的浊气减轻了些，自然便想到他是真的认真研读了《清净经》，而非草草了事。
少年悟性极高，但也极容易志得意满，无论是道家典籍还是洞中其他五道的功法路数，都不是单靠聪明便能学透，以道法奠基，将来想要走那条路都更容易些，所以老道士并没有找更难一些的经文，右手轻轻一抬，一册《太上感应篇》就出现在了石桌上。
吃了晚饭，到了读书的时间，少年便认真读起了老道长替他选的书，内容依然是浅显易懂的经文，不过读完之后通体舒畅，有一种心思明澈之感，读完书，朝老道士作揖之后便似他那般盘膝而坐，开始修炼晚课。
月亮攀上天空正中间的时候，月光便能照进洞内，在泉水的反射下，石壁上便有了光斑跳动，有时候被光斑晃了眼睛，少年也会分心，或者抬头看那洞口大小的天空，或者就盯着旁边的老神仙，又或者想一想自己之前的师父，而感受到少年心中的欢喜情绪，老道士也不会管他。
不知不觉间一年过去了，少年在老道士的点拨下进步很大，武道已经进入第二境界，而且基础非常扎实。
这天，老道士再次和以前一样，天黑前回到洞里，不过这次却多带了两个人来。
虚静道长和冲明道长。
两位道长见到少年并没有感觉意外，反而在感受到他的进步后露出欣喜的笑容，显然早就看出来老道士在亲自教导他。
见礼之后，少年继续回到桌前看书，之前看《仙途六道》看不进去的部分，这次重新再看倒是觉得颇有意思。
没多久，虚静道长和冲明道长便离开了，离开之后，老道士破天荒地开口让少年到他身边陪他说说话。
少年把供桌前两个蒲团拿到泉眼那里，和老道士一人一个，随意坐了下来，看他不开口，便自己一边玩水，一边扯了些近日修炼的心得还有一些对道观早午晚饭菜的点评及建议，言语跳脱轻快，浑不似修炼时一丝不苟的样子。道长静静听着也不出言打断，直到山里的夜莺扑动翅膀的声音响起，少年才停下，望着洞口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想出去？”老道士也微微抬头，看眼前少年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洞里修炼时日日想着逃出去。
“想”少年收回目光，仔细思索片刻又改口道：“也不想。”
外面的世界自然是天高海阔，让少年人心驰神往，可少年幼时经历了太多，虽如今刻意不去想起，但偶尔梦到也是苦多甜少，如此想来，倒不如每天待在洞中，修习看书，焚香敬道。
光线昏暗，老道士看不清少年神色变幻，随即手指微动，慢吞吞说：“你的境界提升了，也该学些轻功心法，桌上有两本适合你的，你先学会《壁虎游龙步法》，自可以攀着石壁出洞，之后在外面修习《随风飘絮》，如果修炼得快，或许不用等到五境之上，你的轻功也能达到借风的境界。”
少年点头，却并未表现出多么欣喜，虽然对江湖客能赶山掠水，甚至在林间飞来飞去很向往，可要是以失去一些什么为代价的话，那便没那么有吸引力了，老道士让他修习这两门轻功便是不再束缚他，这自然意味着放手。
老道士继续说道：“如今你有一个极好的道基，书架上那些书籍，绝大多数都可以看得懂了，想要看什么，走什么路，你可以全凭喜欢而定。”
少年疑惑道：“你不帮我选就不怕我走上魔道？”
老道士轻轻摇头：“魔道是六道之一，前人能以魔入道，达到仙境，那便是被天地认可的修炼道路，切不可因世俗人的眼光堵住自己的道途。我道教门派修的是静心明性，行走在天地间便该逍遥自在，既然逍遥自在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即便你修了魔道，你是以道法奠基我相信你也能守住本心。”
听了这番见解，对少年来说有醍醐灌顶般的通透之感，对将来在天地间行走以及修炼进阶都大有裨益。
似乎想到了什么，少年又问：“今日静虚仙师和冲明仙师为何会来？”
老道士笑笑：“说起来是静虚先在人群中看到你，之后又是冲明把你的经解拿给我看，他们两人很在意你，所以来看看。”
“就这些吗？”
“他们想让我收你做徒弟。”
老道士仿佛才想起这件事，语气平静，一言带过，好似并不在意，这反而令少年有些莫名难过。
“噢。”少年悻悻然道。
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很多，不知不觉间月光已经能照进洞里，少年之前这个时间应该是入定修炼，所以并不会感到饥饿，现在腹中空空倒想找些吃食。老道士一眼便看出少年饿了，于是双手伸进宽大的袖袍中，等双手抽出时，两只手各抓着一把枣子。
就这样，一老一少，就着月光和泉水，一边吃枣一边闲话。
月上中天，老道士要走了，少年笑嘻嘻问枣子哪里摘的，老道士说是在宝光殿的贡品盘里拿的。
原来，老道士从小便自由自在，讲经修炼，饿了便时常借神仙的东西吃，有时临走还会端起盘子往袖兜里倒，观里虚静道长和冲明道长自然知道，可他们从来没说出去。
老道士离开，少年忽然有点感伤，看着石壁上的光斑和地上的枣核，很意外地没有继续修炼，躺床上一直睡到天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