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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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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隆十六年秋,正值秋收时节。

    正午的秋老虎晒得厉害,看家的大黄狗都哼唧着找个屋檐的阴凉处趴着。

    就连长治县酒楼茶肆遍布的南街,也没了往日的热闹。

    一家名为同福的茶肆内,连个客人的影子都没有,店小二躲在柜台后面都打瞌睡了,说书先生还在口若悬河的讲着乾隆南巡的精彩历程。

    当今圣上正月出巡,携文武百官,官眷上千一路南下,五月方才还朝。

    其间流传出许多奇闻异事,如今便是个说书先生都在说这个。

    说书先生饮了口茶继续。

    “书接上回,且说乾隆爷大刀阔斧料理完苏州那帮贪官污吏后,便又……”

    “便又携文武百官,官眷上千登船,启程去杭州是不?”

    “你这今天都说第三遍啦。”

    先生这口水喝完也就刚说了几句,茶肆的窗口便探出一张少年的脸来。

    少年唇红齿白,貌若潘安,只是看样子也热的不轻,一张俊脸上满是细汗,双手扒着窗框将头探进店内。

    一对上说书先生的有些恼怒的眼神便笑了,用眼神示意他看门可罗雀的茶馆,一本正经道。

    “真没人听。”

    少年名叫张恒志,是县里的秀才,如今三年乡试还未开考,他便在县衙谋了个师爷的活计。

    平时帮县衙记录案情,整理卷宗,活倒不重,就是俸禄微薄。

    所以县衙没活的时候,他就会来茶楼这边摆摊,接点代书的活。

    所谓代书,就是帮目不识丁的百姓写状纸。

    少年人才,放眼整个长治几乎没有不认识他的。

    说书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哭笑不得,起身倒了碗凉茶塞到他手里才没好气道:

    “我还不知道没人听?”

    他吓唬接过茶杯牛饮的张恒志。

    “但你要知道,这说书就跟唱戏一样,嗓子一开,八方来听,三方鬼魅,四方诸神,哪怕店里空无一人,那也得说下去。”

    “那要按你这么说。”

    张恒志一碗茶水下肚,总算解了些许的暑热,抬手不羁的抹了抹唇角的水渍,将碗还给他笑道:

    “我刚才打断了你说书,岂不是相当于搅扰了四方诸神的兴致?他们该不会来找我算账吧?”

    少年满脸意气玩笑,显然没将对方的鬼神之说放在眼里。

    说书先生接过茶碗刚准备说他两句。

    南北十里的长街口便突然急匆匆走进来一个庄稼汉。

    庄稼汉皮肤黝黑,面相憨厚,身穿一身粗布长衫,进来后看都不看一眼旁边的铺子,直奔坐在茶肆墙根的张恒志。

    刚还在开玩笑的张恒志见状瞬间凝神,当即面容一肃道。

    “我来活了。”

    他说着便收了搭在窗棂上的胳膊,转回身去整理自己的文房四宝。

    说书先生抬眸瞥一眼后,也收了说他的心思,转身回去继续说书。

    “书接上回……”

    伴随着抑扬顿挫的说书声再次响起,庄稼汉也已经走到张恒志的摊位前,一开口便道:

    “我要写状纸!要告官!我们村里的人说来找你!”

    “嗯。”

    张恒志面容沉静的点头,提笔饱蘸墨汁道。

    “是找我没错,那就说说你的事吧。”

    他这一开口,庄稼汉就彻底憋不住了,满肚子的气愤便如倒豆子一般的往外倒,不过到底是庄稼人,讲起事情来也没什么逻辑,更多的都是在发泄情绪。

    张恒志做代书也有时日了,这种情况也不是没遇到过。

    他也不急,提笔听了半天,直到笔尖上的墨都滴落到草纸上晕开,才听懂一点。

    庄稼汉名叫李铁生,是长治县旁边桃源村的人。

    而他此次前来告官,是因为村子里有个叫石勇的恶霸欺负他。

    据他所说,这叫石勇的恶霸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蛮横,已经到了谁也不敢招惹的地步。

    村子里不过有人背后说了他一句坏话。

    隔天家里养的一猪圈的猪就全都被下了砒霜毒死了,连肉都不能卖也不能吃,大家都猜出是他做的,可偏偏还没有证据。

    自此之后,就算村民对他颇有微词,表面上都得恭恭敬敬的,更是笑脸相迎,一口一个勇哥的叫着。

    李铁生本着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心思,也是不敢招惹他。

    可奈何两家地头挨着地尾。

    这石勇每年种地都要往他家那边多开一垄,今年一垄,明年一垄,这年头长了,被侵占的土地可就多了。

    庄稼人本就不富裕,就指望着那点地养家糊口呢,这李铁生也是忍不了了。

    所以今年秋收的时候,就想着跟石勇商量商量,今年就算了,明年开始,能不能把他家的地给还回来。

    本着以和为贵的念头,他还特地备了好酒好菜来招待他。

    “可谁承想!”

    李铁生说到这一拍大腿红了眼眶,憨厚的庄稼汉子竟瞬间哽咽的连话都说不出来,瞧着就是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张恒志捏着笔杆子也是好奇,但也没有催促,就静等着下文。

    正等着,街头突然又跑来一队人马,脚步声很大,嘴里还喊着:

    “在那!在那!”

    张恒志抬头一看,来的竟都是他们县衙的衙役,四五个人急匆匆的,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他皱眉刚想问怎么了。

    就见刚还站在他面前诉说冤情的李铁生突然拔腿就跑。

    慌乱之下将他摆的摊都给带翻了,刚磨好的墨撒了一地不说,砚台都摔碎了。

    “唉!”

    张恒志这才反应过来李铁生八成是误会了,以为这些人是来抓他的,但是他又没犯法,只是来诉状而已,为何忽然要跑?

    张恒志赶忙起身喊他。

    “李铁生,你别跑呀!他们是来找我的!”

    可话喊出口,李铁生却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一边慌慌张张地回头喊。

    “不告了不告了,我不敢告了……”

    眼看着李铁生眨眼间就跑到了南街口,再转个弯就要消失,张恒志想追,却被后面跑来的衙役们给拉住。

    这几个衙役跑的也很急,一开口都是气喘吁吁的。

    “人家都不告了,你……你还追什么,快跟我们回县衙!”

    “咱们县衙通判死了!”

    “人死在千春楼,县衙得到消息去看的时候,人都硬了。”

    什么?!

    张恒志瞬间惊住。

    这通判名叫李广财,本是长治县人,颇有些钱财,也算当地一巨富了,前两年靠着捐官做了州府的通判,然则身无长处,不过是白拿俸禄罢了,更是在捐官后扯着要督办长治县粮食水利的旗帜继续留在长治县,只因这县际官员中无一人官位大于他,也好方便他颐指气使,作威作福。

    而且,若是没记错的话,这位李通判今年才二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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