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回礼
见陆暄半蹲着身子僵在原地,苏婵忍着笑,“你这会儿出去了,才是给我找麻烦。”
马车已经从拂音阁离开了,大马路上,陆暄若坐在外面反而更加招摇。
没办法,他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回位置,端着手,默默地往门的方向挪了挪,尽量不与苏婵离得太近。
见他安分了,苏婵也不管他,自顾自地拿了本书翻看着。
马车里无人说话,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车轮子滚动和苏婵翻书的声音。
气氛莫名尴尬。
陆暄觉得,这会儿自己应该要说点什么才好。
便“喂”了声,仍旧保持着侧对马车门的姿势,“听说你这几日被禁足了,怎么会来拂音阁这种地方?”
“——总不会,是特地来找我的吧?”
这话本来带了几分轻佻,可陆暄语气真诚,不似平日那般洋洋洒洒,倒也听不出什么不妥来。
苏婵翻了一页书,眼也不抬地“嗯”了声,“是啊。”
没想到她真会顺着他的玩笑话回答,陆暄愣了愣,干咳一声,假装淡定,绯热却悄悄爬上了耳朵。
他觉得这马车实在是太小了点,这才三个人,就闷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苏婵没发现他的异常,继续翻看着书,见他不说话,随口便问了句:“睡得怎么样?”
“嗯?你问我?”
陆暄觉得脑子胀胀的,有点反应不过来,“还行,刚那一觉睡得踏实。”
又回过神,“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没怎,”苏婵笑了声,语气温温柔柔又漫不经心的,“怕你上课又打瞌睡。”
“……”
不仅老用让人误会的眼神看他,还用这种语气,说容易让人想多的话。
陆暄揣着手,心里琢磨着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多是苏婵问,陆暄答。
问的也不外乎是念书那档子事,奇怪的是,平日里一提念书就立马撂挑子不耐烦的人,居然好声好气地同苏婵聊了这么久。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
“姑娘,到了。”
苏婵放下书,两人先后下了马车。
陆暄抻了抻胳膊腿,突然发觉面前的这座宅院异常熟悉,并不是国子监,而是——
长公主府。
陆暄微愣,正欲开口问,便听得身后女子轻柔的声音:“我不方便送你去国子监,正巧今日与长公主有约,没同你商量便捎你过来了。”
苏婵上前来,双手递上一个精巧的碧色瓷罐,“这里面是崖柏香,世子夜里若睡不着,可以试试。”
陆暄看着那质地如玉一般的罐子,没立刻接,苏婵也不催促,手掌托着罐底,保持着姿势。
她的手是极好看的,生就如玉脂雕琢而成的一般,温润白皙又指骨分明,指甲干干净净的,不似其他姑娘那般染了蔻丹,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就足够好看。
那日在池塘边上见着时,陆暄便觉得这手生得极为好看,尤其那根缠在她腕上的红绳,像是在一片茫茫雪地上伸出了一支梅花一般,轻易便将人的视线引了去。
陆暄瞧了片刻才觉有些不妥当,便别过视线,接了那瓷罐。
又不太习惯于这份突如其来的示好,别别扭扭地回了句:“我可没什么东西能送你。”
“不必,”苏婵笑,“若是不够,便差人与我说一声。”
……
那崖柏香经由苏婵的精心调制,气味比集市铺子里所卖的清淡持久,加上以药入香,更能安神。
长公主闻了也觉得欢喜,“本宫开春以来睡眠总不好,你这礼倒是送得及时。”
“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礼,殿下用得好便好。”
得了这话,长公主笑出声,“小丫头,你当本宫不知你调这香多费心么?”
语气不若寻常那般高高在上,反倒像长辈调弄晚辈般。
说起来如今的长公主,大约也有三十好几的年纪了,瞧着却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般,她与平邑侯育有一女,小名唤作“唯唯”,十二三岁,正是豆蔻年华。
这些年平邑侯镇守边关,长公主一个人领着肖唯唯住在自己的府邸。
“那孩子性子随她爹,打小就闹腾,半点不像个姑娘家,”提及女儿,长公主那张扬的眉目里便染了柔,又似是有些苦恼,“若她能有你一般知书达理,本宫也就不操这心了。”
苏婵低下头,明了这是长公主那日上门的真实意图,不过碍于蔡夫人在场没有明说。
若是她说在了前头,苏婵当面拒绝或是同意,都会让蔡夫人心里有想法。
如今私下里这般提起,倒是让苏婵更有选择的余地,毕竟在长公主府和丞相府对她来说,性质还是不一样的。
她想了想,没应长公主的话,“殿下可知,家父如今已向国子监递了辞呈,大约不久便要离京了。”
长公主“啊”了声,“听说了。不过苏先生要走,与本宫留你在府上教书又有什么干系?”
她撑着自己坐起来,红唇轻勾反问苏婵:“你不就是不想走,所以才想要个合适的名头?本宫给你的这个,可还满意?”
苏婵不言,神色从容,没有被戳穿的慌张。
她虽拿不准长公主如今的想法,却也并不惊讶自己会被看穿,长公主惯来就是个聪明之人。
“看来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长公主这样说着,却也不恼火,打从苏婵第一次登门时她便知这丫头非池中之物,后来虽然顺了她的意,没多加干涉苏家的事,却也是打听了后来的情况的。
打那日她拒绝了魏王府相帮苏家的请求之后,第二日魏王妃便亲自去了趟国子监。
好巧不巧,舞弊案公审也是在那日。
“首告曹家小公子的供词是你算着时间递过去的吧?”
“是,”苏婵并不否认,“魏王妃在场,监丞不敢轻易包庇曹小公子。”
“那篡改成绩污蔑世子也是你的手笔?”
长公主敛了笑,神色较刚才严肃了几分,“寻常人没这个胆量,曹章就算要保自己儿子,也不至于蠢到无故拉一个王府世子下水。”
“此事也出乎我的预料,但也不难理解。曹小公子与世子一贯不对付,加上世子在国子监的人脉本就不及小公子,若那日王妃不在,或家父手中不是恰好有上月的成绩册和荐卷簿,怕是世子就很难轻易走脱。”
这也是为什么,苏婵会一眼识破赵琳琅。
赵琳琅此人行事一贯谨小慎微,唯独在后来对付陆暄的时候才会那般激进,甚至冒言死谏,哪怕是玉石俱焚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陆暄的机会。
而与陆暄的这份仇怨,却是在许久许久之后,赵氏一族被屠门之后才结下的。
但这些事,苏婵断然不会同长公主说,因而长公主也只道那拉世子下水的人又坏又蠢。
“好端端的探花郎,偏生鬼迷心窍替曹家办事,”长公主讥讽笑道,“不但自毁前程,坑害了母亲,竟还在临行前平白玷污一个姑娘的清誉。”
“不过,看你好像也不怎在意。否则那日明明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却还是任由那蠢货胡作非为。”
苏婵淡淡笑着,没承认也没否认。
上辈子她过得稀里糊涂的,无端与那狼子小儿结了一段尘缘,毁她一生。
就如赵琳琅曾与她说的,他是她的劫数,他二人之间的缘孽,就当不死不休。
所以那日,他才会不顾一切地在大街上拦她的马车。
可重活这一世,苏婵半点都不想与他纠缠,也暂时不想要跟任何一个人,去结那所谓的情缘了。
这辈子,她就好好地护着陆暄,直至大启江山平平稳稳地移送到他手里。
待到朝政清明,那人不再需要她的时候,她便作那山间的闲云野鹤,去过前世今生,她最渴望的生活罢。
“不过,”茶凉了,长公主不愿再喝,便放下茶盏,试探问道:“你先前所作的种种,本宫姑且认为是自保。可如今,舞弊案已了了,苏家清清白白,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你却又为何要想方设法留在京城?”
……
午时方过,陆暄回了国子监。
长公主府的管事亲自送他来的,与司业和学正说了几句话,便无事了。
陆暄不情不愿地踏过门槛时,天阴沉得厉害。
没走几步便落了雨点,陆暄没带伞,周身唯一的物什便是苏婵送他的装着香的瓷罐。
他小心地把瓷罐护在怀里,广袖拢在上头,生怕被雨淋着似的,幸好走了没几步,裴逸便撑着伞赶过来接他了。
“我的小祖宗哟!”
裴逸见他淋到了雨,脸皱得像要哭出来似的,“下回您别不声不响地跑出去成不?您要是怕耽误事儿,找个人知会小的一声也行……”
眼见又要开始喋喋不休,陆暄很不给面子地打断他:“没空。”
裴逸疯了,“江卓呢!”
“最近江然不在,他得跟着我。”
“江然干嘛去了?”
裴逸有些惊讶,江氏姐弟是陆暄的护卫,平日里总在暗处,没有陆暄的准许是绝不可能擅自行动的。
陆暄被问得有些不耐烦,“你要是闲得慌,就帮我去给秦四海递个信,顺便问问他——”
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僵硬地把话说完:“给不那么熟的女孩子回什么礼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