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历史博物馆
“ 呼~” 孟子凌驱车驶进穿山隧道,他将车窗全部摇下来,风猎猎地涌进高速行驶的车内 ,林适眼睛亮亮地惊呼着。
风拍打着车载音响,拍打着黑色的真皮座椅,震撼着林适的心——这一点也不像坐车,倒像是骑马,骑一匹恣意洒脱的骏马!
隧道里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盏警示灯,加上往来车辆的车灯闪烁,整个隧道流光溢彩,像流动的星河。
孟子凌从反光镜中看坐在后座上的林适。林适正侧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的风景,灯光从他的脸上滑过,额前的碎发因为风的缘故飘动着,使他看起来很乖的样子。
孟子凌把眼神收回来,微微抿了抿唇。
“ 阿适,马上就到了。” 孟子凌扭头唤他。
“ ” 林适感觉有点奇怪,但又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合适,自己家的表哥也这样叫他。
孟子凌的车停在了章山山脚下的停车场内。“ 下车吧?” 孟子凌提醒林适。
章山是z市北郊的山,近些年传统文化渐渐被人重视,章山也早已从名不见经传的荒郊野岭,摇身一变成为文化旅游圣地。
章山文化博物馆傍山而建,馆体模仿古代宫殿修建,金瓦红墙,不失大气华丽,很多外省的历史爱好者都慕名而来。
“ 我听阿姨说,你很喜欢历史,就想带你来这。” 孟子凌将林适带着的背包斜挎在肩上,边走边跟林适说。
历史吗?林适垂下眼睛,突然觉得那金色的瓦砾实在炫目刺眼,好像头顶有神明在注视,林适自惭形秽。
他确实很喜欢历史,喜欢二重证据论,喜欢田野调查,喜欢读王国维和钱穆的作品。
他喜欢历史带给他的沉静与安心。他品读着史书上的每一个字,脑海中滑过历史人物或长或短的一生;他抚摸文物的每一寸肌肤,好像就能听到时间的怮哭和舒笑。
林适真的特别喜欢历史,喜欢到跟别人一提起来,他就能滔滔不绝,眼睛亮晶晶,走路一蹦一蹦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历史迷,这样一个历史考试从不失手的历史迷,高考历史考出了令人感到可笑的数字。
“算不上感兴趣,我历史考得不好。”
“ 那我们回去?” 孟子凌站住脚,含笑看着林适。
“算了,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吧。” 林适记得来时路挺远的,一是不忍心辜负了孟子凌的好意,二来热爱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他还能感受到那份热忱在砰砰跳动。
“ 阿适,真的喜欢的话,就不要在意心之外的东西了。” 孟子凌暗暗想。
博物馆里陈列着从远古到明清的文物,它们被分区放在不同的玻璃展板后,光从它们的顶部倾泻而下,赋予这些老物件一种难以言传的美。
林适走到一处摆放着战国编钟的玻璃展板前,入迷地看着,不自禁地把手放到了玻璃板上。
“ 这个是战国的青铜编钟。孟哥,你看他的成色!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地方都已经氧化了,但只是这样远远看着,还是会感觉到震撼。”
林适兴奋地说着,但没有回头,眼睛仍然盯着面前的编钟 :“ 编钟兴起于汉代,本来是礼乐的代表,处处体现着约束和克制、稳定与秩序,但是到了战国,编钟又成了秩序崩溃的多米诺骨牌,多少次,兼并战争开始前,王公贵族就会演奏它。可是它本来的功能不是这样的……”
孟子凌想了想,说:“ 大概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吧?”
林适点点头,回头望望孟子凌:“ 确实是这样,但历史一五一十,我们仍然看得到它们曾经的美好。”
“ 阿适,文物是这样,历史是这样,你也应该是这样。别太苛求自己,你的事我听说了,高考或许是你既定路线上的一次改变,但你不能因为改变而否认曾经的美好,也不可以否定自己。” 孟子凌看着林适,展厅的灯光点亮了孟子凌的瞳仁,他表情虔诚得像是在祈愿。
林适别过脸去,有时候他很希望有人能来劝他,但是真的有人想帮他打开心扉时,他又本能地拒绝。
“ 就像这组编钟一样,境遇不同,在西周,它是贵族华服上的珠宝;而在战国,它又成了贵族刀上的刃。但是不管在哪里,它都依然发出或清越或肃穆的音响,它还是它,那就够了。阿适,你还是你,那便够了。”
“ 你真的这么想吗?” 林适眼尾红红的,鼻尖也红红的,声音有点含混不清。
“为什么要骗你?”孟子凌觉得好笑。
林适吸吸鼻子,又像什么都有没发生一样问孟子凌:“ 我妈让你这么说的?”
“ 没有。”
“ 也对,我妈才不会这么煽情。她是最不希望我走出来的人,因为她巴不得我能卧薪尝胆一雪前耻……” 林适挥挥手,大步走在孟子凌前面,“我随便转转,你不用跟着我。”
孟子凌在原地站定,看着林适一点一点走远。他突然感觉心上好像系了一根长线,线的那端就是林适 ,他才刚刚走远,孟子凌就能感受到线的收紧,他有点喘不上气。
“ 阿适,你什么时候才可以不用这样辛苦?让我来保护你吧。”
孟子凌轻启唇瓣,慢慢地说,他知道林适不会听见,但是他想说,想说给那个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七岁男孩听。
“ 好多人啊!” 林适和孟子凌从博物馆出来之后,还在感叹,“ 只可惜不能拍照,不然我一定照单全收!”
孟子凌抬腕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半了,他扭头问林适:“ 你饿吗?”
“没感觉。”
“ 要不要到后面的寺庙看看,听说这庙是明代的,也是近些年翻修的。”
“ 当然,看!”
“ 我带路。”
大理石的石阶曲径通幽,蜿蜒神秘。道路两旁种满了竹子,风一吹,干枯的竹叶就簌簌地落下,在行人的脚边款款盘旋。
“ 别动 , ” 孟子凌低头看林适,轻轻把他头发上的一片竹叶摘下来,“你头发上有东西。”
“ 没事,不妨碍。” 林适抬起头,眯着眼睛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看起来像某种温驯的犬类动物。
“嗯。”孟子凌答应着,把手里的那片竹叶悄悄塞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