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复鱼视角
一年一夏又来临，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复鱼去花店买了一束花。
墓园一片祥和之色，烈日炎炎下额头的热汗层层，却也拦不住她的步伐在顺着楼梯上走。
两人身影一高一矮错落着，直至停住。
“妈妈，我和姐姐来看你啦。”
“这次还是你最喜欢的粉色玫瑰花噢。”
复心心蹲下去，用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擦拭着墓碑上的灰尘，每一步都很仔细很仔细。
墓碑上，一张不算过旧的照片下刻着几个大字。
——徐家长女徐琴及子之墓。
是的，她如愿了，怀的确实是个儿子。
可是就是这个儿子带走了她的性命。
徐琴死在去年高考的那一天早上，复鱼还没踏进考场就被李问带到医院，那时候徐琴已经不行了。
孩子还没生出来她就出现了大出血，以至于本来就发育不太好的孩子憋死在腹中。
而她自己也永远闭上了眼。
那时候复鱼甚至在想，她对儿子的爱可真深沉，连黄泉路都要陪他一起走。
那她和复心心以后的路怎么办？
听到死亡通知的那一刻，复鱼是恨徐琴的。
她自始至终都觉得徐琴自私，她不想承认这个母亲。
“你就是徐琴的女儿吧？复鱼是吗？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信。”护士把信给了她。
原来在生产之前，徐琴就有预感会挺不过来。
——复鱼，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世了。如果孩子平安生下来，李问会抚养他，不需要你插手。至于复心心就麻烦你照顾了，毕竟她是你的亲妹妹。然后是你自己，我知道你应该是讨厌我的，我们之间的隔阂这辈子是没办法解开了，但你要知道，妈妈是爱你的。
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我无能为力的选择，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没办法嫁给李问，只有嫁给了李问我的后半辈子才有了依靠，你和复心心才能有个稳定的家，我不想让我的过去再一次出现在你们身上，复鱼，你能理解我吗？即使你不能理解，也别恨妈妈，好吗？照顾好妹妹，也照顾好自己，我把你爸给的钱全部拿来买了一套房，名字是写的你的。对不起，别怪妈妈。
徐琴的一生都不算幸运，她出生农村，很早就没了父母，和妹妹徐箐在奶奶的拉扯下长大。
徐琴辍学早没什么文化，刚成年就未婚先孕，不得不和复鱼的爸爸结了婚，但这胎没保住。
婚姻的一开始还算不错，勤勤恳恳的普通生活，复鱼爸爸是开大车的，时常出差不在家，徐琴放心不下丈夫开夜车，只好跟着去了。
结婚的第十年，生下了复鱼。
复鱼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经常一个人在家，独立得很早。
事情的变故出现在复鱼初一那年。
复鱼爸爸中了五百万彩票，可以说是一夜暴富。
天大的喜讯原本是改善一家生活的源头，可是复鱼爸爸出轨了，他和徐琴提出离婚。
一向朴实的徐琴接受不了丈夫的出轨，性情大变不同意离婚，并且还和小三闹了大半年，他们的事几乎方圆百里清清楚楚，是别人饭后聊天的常话。
最终的离婚是在复鱼高一那年。
同时，徐琴得到一笔高额补偿费。
复鱼知道徐琴为什么突然接受离婚，是因为她遇见了李问，她喜欢上了李问。
思绪万千在脑海中拉扯，沁着密密麻麻的疼。
这一刻，复鱼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次徐琴看见陈宴抱了她，误以为他们在谈恋爱，这让徐琴想起了自己，想起那个在不懂事的年纪犯下了用终身赎罪的自己。
徐琴总说让她学习、学习，一定要考上一个好大学，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步自己的后尘吃缺乏文化的亏。
徐琴总是后悔为什么要未婚先孕，为什么年纪轻轻要栽在男人身上步入家庭妇女这条路，她后悔这段失败的婚姻同样也懊恼自己失败的一生。
她希望复鱼能够出众，希望自己的女儿闪闪发光。
她也在尽可能地为自己的女儿提供一点帮助，比如认识了李问，让他帮忙转学的事情，比如为了以后给女儿提供一个可以撑腰的娘家，她要嫁给李问组成一个“合理”的家庭。
她深得体会过没有亲人撑腰的痛苦，连离婚都不能提任何条件，根本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帮自己谋得任何利益。
可惜命不由己，十月怀胎最终只能换来一世长眠。
这对于徐琴来说或许是解脱又或者是苦命人的结尾，无人可定夺。
最后的最后，在预感自己无法走下手术台的那一刻，她在夜里偷偷为女儿铺好后路，希望她的女儿们能够好好生活，去走完她无法走完的一生。
“妈妈还会回家吗？”
卧室里静悄悄，闷在被窝里的复心心忽然问了这句话。
复鱼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在漆黑的夜里缓缓合上疲惫的眸，语气带着止不住的哑意。
“会的，我们再等等她。”
“可是”复心心伸手抱住她的腰，忽然放声哭了出来，“可是他们说妈妈已经死了，我没有妈妈了——”
死亡从来都不是一时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
真正难过的时候，眼泪落下的瞬间会点燃心口疼痛的引线，黑夜里晶莹的泪是天空点点繁星。
复鱼抱住怀里的复心心蜷缩起来，浑身的颤抖再也止不住了。
是啊，我没有妈妈了。
妈妈
我最终还是选择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