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可骤得,遗响于风
刘母心头一阵剧痛。
一连数日,食寝难安。
这一天听闻王府遣人前来,料想一定是刘一鸣在浙中书院学习的消息,便连忙换衣来到堂前。
刘母躲在屏风之后偷听一二。
来人正是王昭礼先生家中书童,束发紧身,见面即一个劲地向王松道歉,说是受家中先生所嘱咐,必须诚挚致歉,听得王举人一头雾水,忙问何事。
于是,书童便将龙溪山上事宜一五一十托出,最后说道:“事情发生至今已经过了四天,一鸣小友还没有醒来,我家先生一步未出房门,尽全力挽救其性命。先生说,是自己疏忽大意,让他上山遇害,如不能把一鸣小友从鬼门关中拉回来,他将遗憾终生。”
只听屏风后“扑通”一人倒下,便传来丫鬟惊喊“夫人,夫人!”王举人绕到屏风之后,见刘母倒地不省人事,忙吩咐多来些丫鬟,扶回房间内休息。而自己就连忙跟书童到龙溪山上了解情况。
日暮西山,漫山遍野的太阳花收起了花蕾,王昭礼先生的房门訇然中开,先生从里跨出,神色疲惫。
王举人已在书院又等上整整一天一夜,见先生终于出来,心急如焚问道:“王老先生,一鸣一鸣他他如何?”
王昭礼先生瞧上去,比半个月前见面又苍老了不少,黑发所剩无几,银丝如新染一般,爬满山头。
王昭礼先生仰天长叹道:“性命无休,但至于能不能醒来,就要看一鸣小友个人的意志了,尽人事,听天命。老夫我实在对不起你的托付啊!”
好消息是刘一鸣性命无休,坏消息是不知何时醒来。
王举人自祭祀以来,早已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般对待,如今刚有了对下一代的希冀,找回了年少的信念,却又遭到老天爷嫉妒,接下来又该何去何从?
王举人一时间难以接受,百感交集,气血翻涌,双眼昏黑,便是晕倒过去
老先生月下抚琴,对影成三人。一曲罢后,身后走来一少女,提着一炉子,上有茶壶煮茶,拎着两小杯,盘膝而坐,大有不请自来的姿态,向老先生递去一杯茶,调皮道:“外公,多想无益,来喝茶呗。”
“哼,臭丫头!大半夜的,谁叫你来呀?”王昭礼先生离开琴座,哭笑不得道。
“没人让我来。我想你了,便来看看,不想你了,谁喊我也不好使。”少女又是一杯茶下肚。
“那你现在来了,这么说来就是想我来咯!”王昭礼先生扶须嗤笑道。
“我来嘛,是想外公的一件东西。”
“银子又花完了?”
“那可不就是嘛,你在深山幽谷里当然不知道年后城里物价涨了多少!我现在上馆子吃顿饭,起码起码都得四十个铜钱!”少女伸出手指头数给老先生看。
王昭礼先生呵呵道:“外头的饭贵,你可以回家吃饭去喽!”
“外头的饭香!城里新开了一家‘玖毛楼’,食西北菜的,可好吃了,要不,我带上你,你带上钱,明日就去尝尝?”
少女挺直腰杆,自信道:“论读万卷书,我不如你,要论吃过的美食,你肯定不如我,跟我去尝尝,准不会让你后悔!”
王昭礼先生看着顽皮捣蛋的外孙女,窃笑道:“你讲得对,你讲得对!”说罢,从腰带里捏出一枚小金块,摊开手,问道:“这够了吗?”
少女正是王昭礼先生的外孙女陈绮雯,虚岁十三。
陈绮雯毫不犹豫地拿起金块,反问道:“你真的不去吗?”
“外公还有重要的事情呢,过些时日,我再陪你去。”
“信你才怪呢,这话说得我耳朵起茧了,都没落到实处去。”
陈绮雯凑近外公,拉过他的手臂,柔声道:“还在烦那个叫一鸣的弟弟的事情?”
“你在家里听说了?”
“才没有呢,家里才不关心外人,他们都在心疼阿齐哥断了胳膊,阿轩哥擦破了皮,我是进来时候听书童哥哥说的,说你现在烦心得很,叫我别给你添烦,可我偏不!哈哈哈!”
“哦,宇齐他们仨现在好点了没?”
“他们呀,好得很呢!阿齐哥的手臂还缠着药带,但三个人又天天凑在一起,向大家吹嘘自己是如何斩杀一头二甲二十三境的大黑熊。”
陈绮雯突然跳起,双手张大画圈,好奇道:“他们说那黑熊有这么大,比树还高!外公你是不是也见到?是有这么大吗?”
“有的。”
“哇!厉害啊!平常都以为他们仨十句话里有八句都在吹牛,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耶!”陈绮雯不可置信,“二甲二十三境,已经入道的大黑熊,他们仨是怎么打得过的呢?”
忽然又像恍然大悟道:“哦!是不是阿齐哥也入道晋升为二甲二十三境了?所以阿齐哥跟大黑熊势均力敌,再加上阿成哥和阿轩哥帮忙,最后就打架打赢了!”
王昭礼先生笑而不语。
回想当时的画面,宇齐和宇轩都没什么,反而是不识武功的刘一鸣受伤最重,黑熊也倒在他的跟前,大概是与黑熊展开过一场惨烈的斗争,最后一头二甲二十三境的黑熊身首异处,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还有一事甚是奇怪,给他输送真气续命时,他就像一个极深的水池,无论怎么往里灌,都灌不满,半日后又突然间满了,不用多大力气催动它,它就能自己顺畅地周身流动起来。
真是奇怪得很!莫非他也习武?但瞧他的举手投足,丝毫没有习过武的根底,难道是我看走眼了?
“外公,喝茶喽!你想什么呢!”
王昭礼从思绪中抽回,嘘唏不已。本想传道于他,让他到龙溪山上,看他能否感受到天地灵气,没想到却给他引来一场祸端,断了修道之路。
唉!此乃天意,天意啊!
老先生口中喃喃道:“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