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九龙吟
出发去平州前的最后一天。
风和日丽。
把自己关在影画楼里一天一夜没出门的吕奇,终于又露面了。
巳时过半,他去了趟中院和外院,把程有方,郭锦以及定下要去平州的其他影画师,包括南光无雨指派的那两名六品,都叫了出去。
算上他,一共十个人。
大家一起开了会,地点选在了霓凤楼。
对于这个选址,程郭二人是有异议的,前一天早晨他们俩从这里扶着腰走回御造司的时候,眼圈是黑的,脸色煞白。
这么快就又回来,心有余悸。
影画师差旅筹备会议开得很简短,吕奇无非是给几个随行之人画画大饼,再立立规矩,恩威并施一番。
考虑到明天就要出发,他们酒没多喝,清清爽爽的看了会歌舞,带几个没来过霓凤楼的新人四处见见世面,也就散会了。
然后,“左右正使”被派去礼部和他们确认明晨的出发时间。
吕奇自己,则是跑了趟阴阳司。
他本来是想,把在礼部尚书小舅子那缴获的东西拿给陆扶羽瞧瞧,让她帮忙给解析一下。
可在紫微阁外,被两个脸臭到极致的看门道士挡了驾。狼毫大人,连门都没踏进去。
狼毫官印,芥工造宝册,新换上的五品影画师职服,在人家这里,一概不认。
吕奇耐着性子,最后搬出了“平州公务”的幌子,才换来了臭脸道士不情不愿的进去通传。
少顷,一个熟人走了出来。
左弈,阴阳司当世三代弟子的大师兄。
他告之这位不受欢迎的访客,陆扶羽跟着她师父去刑部帮忙查案了,就要打发狼毫大人离开,
吕岂常用脚后跟想想,也能猜出来查的是什么案子,还故作好奇状问了句:“什么大案,还得劳烦这两位出手?”
左弈冷眼斜瞄了他一下,阴沉沉的转移话题说:“明日你们出发前,早些来阴阳司点卯。祈雨的第一场仪典在这边办。”
说完,人就走回了紫微阁。
“哼……”吕奇以傲娇对傲娇,还了他个一样的眼神,又用和左弈差不多的步态,离开了阴阳司。
……
内景,参图观想。
吕奇现在只独处于屋子里,就会勤勉的从事这项工作。
每发现一些新的知识点或者无法理解的变化,他就会脱离内景,出来请教青三柳。
虽然那截柳条,并不能在所有问题上给出明确解答,但她所提供的掌故经验,还是给了吕奇很多思路。
他现在已经可以轻松自如的出入内景,不再是被动进去,然后要靠引动天雷把自己劈出来。
观想的,也不仅是那八幅天象图。
脑中留存的所有画卷,如今都可以随意调取。究其因果关系,首先是在监牢中被放血,体内寄存的某种力量出于自救求生,向他打开了内景的大门。
自此,吕奇便掌握了炁行体内周天的方法。
每出入一次内景,陆扶羽提到过的所谓修为,便会有一定程度的增加。直观的体会,就是炁的强度,和行炁的熟练度。
从天象图中观想出的符印,该是属于应用手段,当称之为方法论。
这两天,吕奇调出更多不同的画卷逐一观想,大部分不得其果。后来,经青三柳提醒,他又试着把那些图象按风格和内容分类,都以八这个数字为基础,找近似关系。
行之有了效果,其中一组有连贯故事性的八张神兽图,又被他观想出了八份符印。
“修行”所耗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逗留在内景中的时间单位,已经不适合用“天”来计量了。
当日最后一次观想,吕奇盘膝静坐,从酉时,一直持续到了次日的寅时。
该出发了!
影画楼前,卢磐,卢工造,亲自带人送来了三十只木猴。
也许是他觉得这样还不够表达其心中的热忱,又附上了两只木鹊,和一辆配了前四后二,六名铁甲人的大车。
整整齐齐的三列机巧偶仆,像一队整装待发的士兵,睁着懵懂的眼睛,等着搬运物品行军。
可惜,出行的影画师只有十位。
吕奇把自己的东西放到大车上后,留给木猴们承载的东西,少之又少。
按照那两位六品影画师的说法,他们这趟出门的规制,已经超过了南光大人的标准。
御造司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往阴阳司。
大院门前,元归子与何七逸领衔,带着阴阳术士、白衣望气士各一队,泰然而立。
阵势也不输御造司。
“狼毫大人,请!”
昨天还在同一个地方吃下闭门羹的吕奇,被元归子请进了院中。
京城第一高的观星楼,与第二高的紫微阁中间,有一处圆形的高台,这处地方,不走进到阴阳司里面来,是根本瞧不见的。
高台之上,中心悬着一尊青铜大鼎。
两寸多深的刻痕,在百米圆径的地面上,画出了阴阳八卦。
乾位在一,是先天八卦。
九位同行的影画师,也被迎进了大院,站到了高台下面,他们个个觉得倍儿有面子,全都昂首挺兄,撑足了御造司的气势。
独吕奇一人,被引上了高台。
“狼豪大人,请入中宫!”元归子摊手,指向阴阳两仪的中心。
吕大人犯起了嘀咕,陆扶羽对他说过,祈雨是有违天道自然的事情,要担因果,折损阳寿。
这帮子臭道士,是不舍得自己承担后果,要拿小爷我当替代品吗?
他一时站在高台边缘没挪地方。但背后真正操持仪典的人,并没给他机会犹豫。
观星楼上一声长鸣。
平日里总是一身灰袍的大宗正,穿着前后均印有太极阴阳的藏蓝色法袍,脚尖踮在一只仙鹤背上,缓缓落下。
同时,高台上的八卦刻痕亮起,方位开始逆转。
吕奇被一股强大的漩涡拖到了中宫。
漫天响起空灵的诵念之声。
悬于半空的青铜鼎,微微颤动,似是与飘荡在天上的声音共鸣。
仰头看去,吕奇先想到的,就是这尊鼎会不会朝他砸下来。
鼎,没有失控。但有另一股势比千均的威压,凭空按了下来。
吕狼毫立刻被迫坐到了地上。这还不算完,仿佛,有一位力士,强按着头,要让他伏地而拜。
吕奇骨子那份平时不爱表现出的执拗劲涌了上来,他拼尽全力的梗着脖子,挺着腰肢,对抗那股力量。
他体内的炁,在按照自己的想法,不受控制的运转。是完全陌生的轨迹,与他曾经学习过的两组符印,都毫无关系。
大宗正,踩到了青铜鼎上。
威压之势愈沉,吕奇自己的力量已经毫无用处了。只剩体内另一个他,还在竭力对抗着。
这时,八幅有印象,但又很陌生的图画围住了高台,是绘着满天神魔的长卷,首尾相接,把八个方位包了个严严实实。
在台下的阴阳司众人,以及九位影画师看来,这必然是大宗正的手段,而只有站在鼎尖的当事人知道,这与他一点关系没有。
看着吕奇紫红脸上露出的痛苦神情,郭锦拉住程有方的手腕,问道:“不是说要办仪典吗?怎么感觉不像啊?”
“是啊,这不是在折磨岂常吗?”
阴阳术士队伍中,居首的左弈,和站在尾端的周沫,是相反的两种神情。
一个得意,一个不忿。
望气士队伍里居中而站的陆扶羽,则是在紧张的神色中,还有一丝的期待。
画中神魔,一个个消失。
这时,小周沫突然指着天上,喊了一句:“天上有人!”
元归子没功夫怪罪徒弟失仪,他和众人一样,都抬头望去。
是那些消失于画卷中的神魔,他们在高天之上,现出了法相,睥睨而视,俯看着这方高台。
而众人所未见的,另一个异象,同时出现。
金白两色的丝线,紧紧的缠绕在了吕奇周身,渐渐化成三金六白的九条游龙,盘旋长吟。
吕奇看到了,大宗正也看到了。